年关将至,管事采办年货之余,还要清点呈送司内郎中主事的节礼、各府人情来往的例礼,忙的是焦头烂额。(
神医弃妃)腊月二十,高斌升任的文书发下,高太夫人吩咐账房给府里每人加拨二两银子、十斤猪肉的赏利,阖府上下甚是欢欣,内院众人杀鸡宰羊、裁量新衣,全都喜气洋洋。
柔佳把精力集中在糖瓜祭灶、装辟邪盒、耍核桃、点炮仗、剪纸花这些事儿上,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有些事情,被她,被众人,暂时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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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早春二月,惊蛰一到,万物伏藏皆出,冬眠的焦虑随之苏醒。
马氏三月进门的消息如同京城三月才可闻响的春雷,不及掩耳,振聋发聩。通过下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柔佳真切地感受到了马氏的存在,甚至,有时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揣测马氏的样貌、品性。
支开窗户,春日独有的清新、幽香气息迎面袭来,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眼前不再是众人乱糟糟忙碌的身影,突然的安静,让人的心更加不踏实,似乎眼前所有的一切平静,都是为了酝酿那场三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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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暴来袭,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母亲会变成什么样?父亲大概会渐渐忽视自己,而母亲,将被彻底的遗忘,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记起。如今,想到这些,她不再愤慨,只觉得悲哀。遗忘,是多么忧伤的字眼。母亲的样子,似乎在自己的记忆里也开始变得模糊,她不再夜夜出现在泪湿的梦里,不再徘徊在忧郁的心中。
繁华过后,情深不寿,任何事终究会归于平淡,掩埋在时光的流年里,像黑洞一样吞噬所有。
越想越是沮丧,柔佳趁奶娘舒氏去祖母房中递送东西,婆子和丫鬟不注意的空当,偷偷跑出小院。
一路且行,穿过游廊,路过花园,走着走着,思绪飘忽,乍然停下步子,发现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环顾四周,柔佳发现这个院子十分僻静,院门的铜扣锈迹斑斑,墙壁透出少许发黑的霉点,显得破旧不堪,地上杂草丛生,显然是疏于打理,不像是常有人来或有人常住的地方,当即笃定这便是家中堆放杂什物件的角院。(
帝凰:神医弃妃)柔佳想一个人静一会儿,这无疑是个好地方,于是她又往里走了走,哪知没几步,就意外地听见人声朝她的方向愈来愈近。
她躲进草丛里。
进入小院的是两个年龄不大的丫鬟,丫鬟不似婆子那样细心,一双眼边走边瞧,连根地上的绣花针也不肯放过,她们只顾一路聊说,嬉笑打闹,并没有留心到草丛里蠕动的身影。穿豆青色斜襟棉服的丫鬟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上锁的房门,柔佳估摸她们不会待太久,便没有离开。
不一会儿,她们出来了,刚才开门的丫鬟负责锁门,另一个穿湖蓝色净面直领棉衣的丫鬟把两手抓着的蝴蝶探花和婴戏百子大花瓶哐啷放在地上,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诶,杏儿姐,你说这马氏要是进了门,小姐肯定受不了吧”。
略微尖细的女声,虽然不大,但却格外清晰,“小孩子哪有长性,你看她不照样亲死了的后娘,哪还记得自己亲娘半分,听说还为后娘跟舒妈妈吵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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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娘?后娘?来不及细思,话音又起,“那是不应该,舒妈妈可是她自己亲娘家的陪嫁,哪还能亏了她”。
“谁说不是呢!”,杏儿一声叹息。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大花瓶并排行走,“不过你也别说,先前的祁夫人对小姐真是不差,从小到大是一直宠着的”。
“那还不是因为她自己没孩子”,杏儿翻了个白眼,“你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可长点心眼吧,要不等新夫人进了府,就你这弄不清楚状况的脑子,少不了得被烧三把火”。
“什么烧三把火”,搬百子图瓶的丫鬟直了眼,停下脚步。
“说你蠢你还真是”,杏儿咂舌,也停下脚步,把瓶子放到一边,“春香,你说今儿个老太夫人为什么让人从旧库里搬两个大瓶子出来?那不就是为了给来月进门的新夫人烧三把火,挫她的锐气,听吴妈妈说当年祁夫人刚进门的时候,受了不少罪呢,所以啊,她对小姐,那是不敢不好,毕竟老太夫人在上面压着、盯着呢”。(
老婆,我本来就痞)
春香点点头,又问,“我看老太夫人不大喜欢祁夫人,这是为什么?”。
“那是当然的”,杏儿拉长音调,显得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本来尖细的声音此刻更加尖锐刺耳,“原配夫人那可是大户人家出生,岂是个七品芝麻官比得了的,自然是上不了台面,入不了老太夫人的法眼”。
春香听了,阿谀附和,“怪不得,小姐气质就是好”。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咱赶快搬回去,不然李婆子又要骂人了!”杏儿将春香往前一推,“你进府晚,有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好姐姐,就你对我真好”,春香回头憨笑。
“小心前面的槛儿”,杏儿提醒,抱起花瓶,扭着身子道,“别人都说你钝,我看啊,你是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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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跨过门槛,接过杏儿手中的瓶子,“我跟姐姐啊,就是白萝卜遇上千年参,瞎子都分得出好赖”。
杏儿皮笑肉不笑地掏出钥匙,准备锁角院的大门,柔佳一看情况不妙,条件反射地从草丛里跳了出来。面前毫无预料地蹦出个大活人,而且是说曹操曹操到里的曹操,杏儿目瞪口呆,手拿的钥匙串连着铜锁咣一声掉在地上砸了自己的脚。
春香倒是反应快,把抱着的瓶子放在地上,跑过来替柔佳拈衣服上沾上的草屑,柔佳拍开她的手,径自飞奔离去。
刚才话里的信息量太过巨大,柔佳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极了,简直不够用。亲娘、后娘、祖母,一大堆人,一大堆事,莫名其妙的关系,莫名其妙的原因,听了,让人那么不舒服。
她一直跑啊跑,跑啊跑,不想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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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舒氏她们找到柔佳的时候,柔佳蜷缩在地上,双手圈住膝盖,挨着梅树,一言不发。舒氏把她揽进怀里,脸贴着脸,柔佳因跑出了汗,呕了热,又在冷风里吹了许久,止不住的咳嗽。舒氏一路抱着她,穿过花园,穿过游廊,她一咳嗽,舒氏就停下来,轻轻抚拍她的后背,咿咿呀呀地哼她素日里最爱听的调子。
到了月门后的小游廊里,柔佳虚弱地开口,“奶娘,我老跟你顶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舒氏凝视眼前胎发湿濡、泪光点点的小圆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心疼,“怎么会,你就是奶娘的心头肉”。
“奶娘……”,柔佳用力地哭了出来,她用力的宣泄着,想要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不怕,有奶娘在,恁谁也不敢欺负咱”,舒氏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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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高太夫人来到柔佳住的小院,柔佳因受了凉,喝完汤药便在床上躺着,高太夫人命人搬了把太师椅坐到床前,摈退周遭,房内,只剩下祖孙二人。
柔佳盯着天花板,木然问道,“祖母,她们说的是真的么?”
高太夫人淡定从容,不答反问,“你很在乎她不是你的生母?”
柔佳摇摇头。
“你觉得她并不爱你?”,高太夫人一语中的,柔佳背过身,面朝里侧,眼角不自觉地淌出泪水,冰凉脸颊。
高太夫人望着落寞却又倔强的背影,殷殷劝慰,“要相信那些爱你的人”。
柔佳,不言不语。
“如今,你已不是三岁的懵懂孩子,读了书,就要通情达理,你父亲膝下无子,继娶是必定的,你不能指望他守着你过一辈子,你是女儿家,将来就是泼出去的水”,听着高太夫人苦口婆心的‘金句良言’,柔佳心如刀绞,为什么最亲的人要说这样的话,让她觉得自己一文不名。
爱,都是有条件的么?
柔佳,不再说话。
那一夜,她做了个梦,梦到了亲生的母亲,她欢天喜地的向母亲狂奔而去,母亲却抬手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骂她是认贼作父的无耻之徒。
她哭了,哭的那样伤心。
醒来,柔佳大病一场,病了整整一个月,直到马氏进门那天,她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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