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卵大小的古铜黄世界,混沌得看不清任何形象,原始的力在其间生死消长、幻化寂灭。(
灭世武修)只是在无穷的虚空之中传出“咔哧咔哧”自行车轮转动的声响和间杂其间偶尔的sy,一个浑浊,一个柔弱。
酸累的四肢和疲顿的大脑使何远以缓慢沉重的频率踏着自行车,穿梭在九点过后的冬夜里。
冷风躲在耳蜗里呼啸,像住了一只不绝如缕嘶唱的蟋蟀。
前方的路灯寂寥地亮着,淡橘色的灯火连缀成整齐的两排延伸向远方,交叉在一起,待渐渐走近时,才发现,原本两束光流并未交叉,依旧那么安静贫乏地向前方涌动着,到触碰天际的地方,散落成疏星点点,以假乱真地装点着每一个幽眇的夜。
冷风肆虐,他头发被吹得杂乱交错,饭馆的油烟味慢慢剥落,如尘埃般起降沉浮在城市的街巷……
他乘着一车酸累和枯乏狠狠地划过两旁的高楼和树木,直接驶向沉甸甸、昏沉沉的梦里,另加注了一夜sy和呓语。
清晨天微亮,闹铃渐次响起。
何远梦里仿佛被无数条绳索捆绑,越发压抑沉重,没有力气挣脱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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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盹了多长时间,梦慢慢变得晴朗起来,四周像蒙了一层鸡蛋壳内的薄膜,依稀筛进几缕外面世界的亮色。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柳皓正将自己推醒,脸上带着一片皎然的笑容,他说他为自己捎了早饭,热过的牛奶和里脊夹肉馅饼。
何远道了声谢,嗓子里干渴得似乎在冒烟,他顿了顿,从钱包里找出十块向柳皓扬了扬。
柳皓瞥了一眼,以不予协商的口吻说:“请你的,别客气!”顺势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和上面的士兵敌匪打成一片……
馅饼和牛奶在书柜上互相斜倚着,在冰凉的空气里袅袅升腾起一缕白雾,何远怔怔地看着它,像是在品鉴一朵娇艳鲜嫩的白牡丹,琢磨其恰到好处的色泽和香味,渐渐地出了神。
这缕如牛奶流泻而成的白雾让它想到了结在窗户上晶莹剔透、脉络奇特的冰花。
时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可是冰花始终没化,永远冻结在自己的记忆里,铭刻那一段如花时光。
高二冬天,圣诞刚过,一夜间,雪花漫舞于整个校园,覆盖了所有的肮脏、污秽和灰暗,却始终掩盖不住徐化心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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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多少雪花飘下来,都一样融化,只剩一片鲜红的血肉在白雪里隐隐作痛、闪闪发亮。
那段时间,徐化上课偷空、晚上熬夜,连续两个礼拜写了101封情书,然后用整齐的楷体将之誊写在101张蓝紫色信纸上,叠出101只翩翩欲飞的蓝色蝴蝶,准备在圣诞节到来之时送给女友吴兰蝶。
何远记得自己曾经见她时的样子,素净的脸上秀丽的七窍错落分布,前额稀疏地垂着淡黄色的刘海,顺着眉梢汇入右边的鬓角。
徐化将她指给何远看时,两人正颔首浅笑,自己便越看清楚了她的眉眼盈盈、清秀动人。
两人好了将近一年,但就在徐化将礼物送出去前一天,偶然间看到她身边多了一个男生,经确认,两人已入爱河。
早有同班同学时常见到两人成双入对、嬉笑嫣然,但怕徐化伤心,始终没有开口。
更让徐化感到压抑和痛心的是男孩的优秀——身为校园主持人,有着高挑敦实的身材、文雅端正的谈吐和英俊潇洒的相貌。
第二天晚饭时候,徐化就收到了吴兰蝶送来的分手信,他顿时感觉失去了重力,飘渺地游荡在半空中,大脑中一片空白,如窗外的冰雪世界一般,白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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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来,轻飘飘地摇晃着身体离开教室。
何远问他做什么去,他说跟老师请个假出去走走。
何远说:“大雪天的老师不会准假的,逃课吧,我陪你。”
徐化不置可否,何远固执地跟着去了,他们从教学楼侧门出来,走到立有“花木皆情”的园子里,淡没入高低葱茏的幢幢树影,雪花在脚板下吱呀吱呀地啜泣。
徐化倚在一棵凋零了叶子,被积雪压弯枝条的木棉树下,背对着何远,两肩剧烈地抖动着,却没有任何声响。
何远想走上去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但还是意识到,此时任何的话语和举动都会显得绵软无力,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陪着他,一起承受那摧心沥胆和刮肤之痛。
他和徐化隔着二十步的距离,身后的一株荼蘼花枝探在肩上,似在触碰、抚摸这个凝重而满溢忧伤的时空。
远处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几千名学生在草稿纸上沙沙地演算什么,可谁知道又有多少纠缠的故事悄悄地压在草纸之下,酝酿、发酵……
何远的头顶上是一树傲雪的梅花,血色嫣红,热烈地燃烧在枝头,掺着从远处湮没而入的淡淡灯光,整个花园显得幽冷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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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化蓦然转过身,脸上泪迹斑驳。
他用力从怀里揪出一包东西,撕扯开来,洒落一地的蓝色蝴蝶,汇集成一片从心底凋落的琥珀状眼泪。
他掏出火机,释放出星星点点的花火,引燃了一地水蓝,微黄的火焰在101只蓝色蝴蝶上旋转、飞舞、呼啸、哀鸣。
风轻轻从地面流过,引起带着红黄火焰的蝶翅的翕合和飘摇流转,像飞起真正的蓝色蝴蝶,精灵般眨着促狭的眼睛,直至最终断成一节节冷灰。
借着跃动的火苗和熹微的夜色,依旧能清晰地看到褪去颜色的信纸纹络和漫漶字迹——
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通体光亮,但光亮之中总掺杂飘忽不定的忧伤;遇到你之后,我的世界只为你留了一眼小窗,在我心里,没有谁能争夺你的光亮。连偶尔的忧伤,都变得明媚温煦。
遇到你之前,我习惯了将眼角的余光投向四周形形ss的人,注意他们的窃喜和私语,然后在潜意识中不断扩大;遇到你之后,我将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或悲或喜、或嗔或怒,都至纯至净、至上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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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扫过一个字,徐化都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它们像一把把尖利的刀,将自己的心一片片切开,处以凌迟。
灰冷了,徐化的心也被刮尽了。
他垂下头,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蹲坐在雪地上。
他将已冻得麻木的手插入雪地,刨出一个苹果大小的坑洞,将纸灰捋入手心,洒入土坑,又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土。
他的手上沾满了雪水和情书骨灰和成的泥,他不理会它们,用脏手擦了一把沁出汗珠的额头,顿时额上加了一抹泥印。
他终于宣泄尽了,埋葬几段残灰,如抽离几世记忆。
这时才看到不远处瞠目结舌的何远,于是缓步走过去拉起他,向宿舍走去。
何远在惊疑之中瞥了一眼徐化的侧影,竟然有一丝残酷冰冷的微笑扯过他丰满的嘴角,像是在圆润的腮上用刻刀硬生生划了一道,依旧血迹淋漓……
徐化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熄灯不到半小时,便轻鼾微启,并偶尔咂咂嘴巴。
何远听到这种声音,暗地里祝他做个好梦,愿他在梦里有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脑袋里如水般清澈明净,夜晚花园的印象一遍遍在他心里煮烫、翻滚……
他坐起身,从抽屉里摸出纸笔和电棒,钻到被窝里给徐化写了一封长信,写完最后一行字时,才发觉已满头大汗,被窝里如蒸笼一般热气缭绕。
他将长信叠好,放进钱包,裹紧被子吸干身体的汗珠时,已凌晨三点。
他下意识地听了听动静,徐化睡得正酣,自己便也安然入睡。
第二天,何远将长信揣在兜里,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交给徐化——两个男生之间传纸条写长信,矫情不?
不就是失恋吗,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事情,有必要这么严肃认真吗?
早自习上第一节历史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将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火烧圆明园的丑恶行径进行一顿口诛笔伐,唾沫横飞,恨不能多生出几张嘴来。
全班同学一片哗然,以表愤怒和唏嘘。
何远看到徐化脸上不带丝毫表情,两眼茫然,瞳孔中萦绕了一层白茫茫眼翳样的东西,目光散乱无力,没有焦点,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只要经历,便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生命中,和自己融为一体,无论怎样揪扯、怎样抽离、怎样毁尸灭迹,都不可能消除……
他摸出那封长信,展开又看了一眼,然后折叠好放到徐化的桌兜里,用手碰了碰发呆的徐化并指了指,徐化缓缓展开信纸,翻来覆去地咀嚼着每一个字。到最后,捞起何远的手,握紧了说:“何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当时,何远的手还在颤抖,因紧张而一片冰凉。
徐化松开何远的手,聚神地看了一眼何远,然后将目光转移到窗外。
何远循着徐化的目光,看到了校园西侧大成殿的灰色屋脊上,雪渐渐融化,在温煦阳光的照射下,打上了一层金黄的边缘。
屋脊前方,是几棵干枯枝杈张牙舞爪直刺向灰蒙天空的枣树,上面有几只麻雀静穆地站立,如被冻僵一般。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眼前的窗户上,玻璃上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花,文脉却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柳皓靠近窗户,用指甲划破冰花,冰凌渣子凋谢在他的指尖瞬间融化,最后留下了“何远”二字。
何远看罢,心底涌起一波温暖,直溢到嗓子眼里,湮没了徘徊在喉头的千言万语,他随即伸出手,在旁边刻了“徐化”二字,触碰冰花时的第一笔生涩和寒冷竟在指尖唤起整个上午的暖气勃发、热血回流。
何远从回忆里转过神来的时候,那缕晶莹的白雾已经散尽,桌上的牛奶和馅饼逐渐冷却,坐在书桌前的柳皓在游戏里也已经死了好几个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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