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如一台空调,随时调节店内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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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压抑时,他的一句玩笑话总能激活热情,即使是平时以唉声叹气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王姨,闲下来就坐在面粉袋上抽旱烟看报纸的厨子也会迎合几句。
有时候,街上发生了什么事,店里议论纷纷,他眼神的一瞥或一个白眼都会让店里的气氛突然冷却,使大家带着尴尬僵死的笑容硬剌剌结束话题,埋下头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多数情况下,老板都会悠闲地坐在吧台,哼支小曲或者玩玩手机,不时微抬起眼睑,滴溜溜地从里面转出两束精明灼亮的光来,四处瞅瞅店里的情形。
除非给客人上错了菜,或者结账需要他亲自上马时,才会左手拎一沓钱,右手按着鼓鼓的腰包迈着大步快速走过去。
他送走一桌客人,在吧台坐定,点完钱,向店里扫视一遍,看到刘玉儿站立在靠近大街的一扇窗户前,向脑后拢着零散的发丝,举止里透着一股妖冶和妩媚,吸引了窗外的行人向窗子里频频递眼,便朝着她的方向轻轻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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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注意到了,自觉尴尬,竟不向这边看来,只是耸了一下身子,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埋头看一本淡黄色封皮的书。
王姨摆放椅子的手缓慢停滞了一下,向她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嘴唇轻微地翕张,似乎在叨念着什么。
只剩下一桌客人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空闲。
王姨把抹布重重地搭在一条杠子上,甩了甩沾了脏水的手,向刘玉儿那边蹭了过去,踮起脚斜瞥了一眼书名——《商业圣经》,用酸溜溜的腔调说:“哎呦,您是越来越上道了,都开始研究厚黑学了。”脸上横卧着几丝枯干的皱纹和没有感情的笑容。
刘玉儿心知她不怀好意,不愿把事情挑得太明太难堪,自己又经常迟到,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握着,只好暂作隐忍,直了直身子,继续翻着书看,并故意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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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见刘玉儿对自己不理不睬,胸里憋了口好气悻悻地走开了,怕滞留时间太长,让老板瞧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何远刚来没几日,对店里以前的事情不太清楚,再加上魏姨善良柔弱的性格,绝不肯在别人背后嚼一下舌头根子,平日里从她那里得不到只言片语。
但从这样的情形来看,他大概也猜出了四五分。
之后几天,偶尔一次机会,王姨一个人气不忿,说三道四,何远才知晓大致来由:
之前店里有一个女工,叫周巧云,是店里领班,用王姨的话来讲,一个字,“diao”,整天擦油抹粉,不按时出勤,薪水还照样拿。
而老板对别的员工,却总扣扣减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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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巧云凭着鸭蛋脸儿、窈窕身姿儿,天天在店里沾花惹草、混乱风月。
每天总有两三桌客人是她勾扯过来的,为着这个好处,老板总不想让她走,处处待她跟别人不一样,时间长了,两个人一来一往,眉来眼去地好上了。
事情终有一天包藏不住了,被老板娘发现,周巧云才待不下去,被遣走了。
那时刘玉儿并不是现在这样,周巧云把她管治得服服帖帖,心里头虽然有气,却不敢发。
闲话不讲、勤勤谨谨,是一个非常干净伶俐的姑娘。
可等周巧云一走,她第二天就被提成了领班,似乎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也开始描眉墨粉、柔言娇语。
却并不像周巧云那样直剌剌地当着众人的面红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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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从来本分,不论周巧云还是刘玉儿,她都看不惯她们用色相浑浊视听,所以心里对她们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
然而令何远感到诧异的并不是刘玉儿地位的升降起伏,这样的事情从别人的口里听到了许多,也从小说里看到了不少,并不觉得新鲜,反而王姨那种耐人琢磨的个性令他很感兴趣。
他原以为王姨是一个消极处世、事事柔顺、默默忍耐的人,从未想过她竟也会这样愤慨、这样反抗。
原以为她寡言少语,讨厌社会和交际,然而才发现她的缄默是阶段性的,安静时实在能让人寂灭,喷发时,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住,一泻千里。
然而等到那一瞬间过后,便又回到原来的静寂和死灰一般的绝望中去,依旧拖着步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无精打采。
有一个下午是下了薄薄一层雪花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脚印已经把雪踩化了,露出沥青赤黑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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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微弱的寒冷却透过小店的门框和窗户一丝丝渗进来。
王姨刚刚蒸完米饭,手上沾了一两粒和雪花一样洁白的米粒,她慵倦地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把米粒从指缝间找了出来,送到嘴里咀嚼着吃掉了,腮帮子也随之上下艰难地起伏着。
之后,她将围裙挽起,堆在小腹前,一屁股滚坐在旁边放着的小马扎上,小马扎笨拙地挪动了一点位置。
她开始剥着吃一个橘子,头向外侧着,下巴使劲往外伸,偶尔也看几眼旁边的人,露出死鱼般没有光彩的眼睛,然后垂下眼帘,很久之后才慢慢睁开,又将呆滞的目光散漫地撒向某一个地方……
何远在旁边暗自偷窥,渐渐地竟发呆了,回过神来之后,才鼓了鼓勇气问她:“王姨,您是不是很累呢?”
她眼也不抬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习惯了。”
突然一种深沉的凄凉和悲哀漫上何远的心头,让他感觉压抑孤闷。
这样的人生完全如城市外围的臭水沟,再没有了干净清新的可能,越来越多的灰暗和肮脏投向那里,只能变得更肮脏污秽。
他对未来的幻想和热情已经被她的这句话浇灭得只剩下些暗淡的火星,在渐渐冷去的死灰里挣扎,颠仆……
他不想说任何话,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被任何事物打扰,就想这样静谧地看着自己崭新的生命在现实的光线里被照成惨淡的黑白,然后不起波澜、不可遏止地衰颓下去,直到终于失去生命……
他内心压抑,感到生命的光芒正在这嘈杂的人世慢慢消退。
他想要找个人诉说,于是下班后飞奔回寝室,去寻柳皓,但当他看到柳皓刚刚把头从网络游戏中钻出来,满眼的粘滞和不解时,才知道,他是不会懂自己的。
几句寒暄过后,他只好一个人坐在窗前,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现实的社会里,他找不到哪怕一个可以聆听自己心灵的人,只好将自己的想法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诉诸笔端:
或许是奔波太久了,突然间觉得自己好累好累,想要世上所有行进着、运动着的东西都停下来,遁入一阵岑寂之中。
四周一片迷茫,一下子弄不清楚坚持下去的意义了,也开始模糊坚持的方向,总微妙地觉得,前方的道路会离幸福越来越远。
外界越是光彩斑斓,内心就越觉得孤寂……
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闪亮的雪层上,反射出圣洁明净的光芒,何远的身影在纸页上投下了幢幢黑影,同刚刚流泻的文字交杂一处。
夜已经深了,其他三人的鼾声渐次响起,偶尔间杂些柳皓零零碎碎的呓语。
何远心中的块垒随着文字的倾吐渐渐销蚀,他欣喜地看着这个可爱的世界,竟不知道每一个夜晚都是在这样的静谧和温柔之中偷偷溜过……
昏黄的光影下,他把最后一句话写进了日记,然后安静地睡了:
然而我不愿悲观消极,不愿做《寒夜》中懦弱任命的汪文宣,单调地度过每一个枯索的日夜,我要依旧如往日那般,充溢全身的激情,拼搏向坚守的地方,即便再寂寥、再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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