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买到替母亲治病的猪腰子,有好几次我起得特别早,站在紧靠窗口的地方。我想的是等经营站打开窗户门的时候,只要取下第一块木板,就可以伸出双手抓住条石墙上取下木板后,固定在石墙上面用于上木板的木槽口。这样我好用力稳固我的位置,想着无论人们怎样挤,抓紧木槽口将身子用力贴紧石墙,就不会被挤开。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买到猪腰子,事实上有时排到前面,也不一定就能买到。因为有时候有关系户指明要哪里的肉,或哪一样肠肝肚腹,经营站里的人直接就帮别人留下了,只不过站在前面才会有希望。
我的位置在最前面的时候,就站在窗口的正中间,钱和肉票都攥在我手里。不敢将钱和肉票揣进口袋,曾经有人揣在口袋里,买肉的时候一拥挤,钱和肉票都被扒手怕光了,急得放声大哭。每当我站在卖肉的窗户正中间,就觉得这样真好,感觉窗户门一打开,想买什么都能买到,自己站的位置具有绝对的优势,为了治好母亲的病,早起很值得。
没想到的是经营站店面内有打开门的声音传过来,还有几个人一起发力的吆喝声传过来,接着是铁钩挂响的沉闷的声音传出。排队买过肉的人都知道,是经营站后房的屠宰场将杀好,弄干净的猪挖过肚腹,囫囵着抬到了经营站供应猪肉的店面内。用很大的铁钩勾着一只猪脚,然后将铁钩几个人一起合力,挂到店面中间稍往外靠的墙上横跨着的圆木棒上。大家都知道这些声音一传出,接下来就是取窗户的木板。原本排队的人都静的静站,聊的聊天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听见窗户内的这一些列声音一传出,立刻开始骚动,这是拥挤的前兆。
从取下第一块木板开始,排队的人从后面从右面从左面一起发力往窗口中间挤,我很紧张,怕被挤离了窗口,又白白地排了一早上的队。双手抠着窗户木槽口下面的石墙,身体用力贴着石墙体,先是身后的人拼命往前面挤,一种受到外在压迫的力量,让我的身体夹在了石墙和人墙之间,整个胸口摁在石墙上,压得胸口的胸叉骨发痛,令人窒息的感觉袭上心头。必需要将自己的身子稍微侧一下,让胸口的一小部分部位短暂的离开石墙几秒钟,不然就会觉得有压迫感。
事实上根本不能动弹,只要思想上这样松懈一下,左右的力量将我的身子往中间一挤,我的身体立刻被迫离开了石墙,披头散发淹没在人墙里。一开始双手还隔着别人的身体抓住木槽口,左右的人再往中间一挤,后面的人在往前挤的同时不停扒开前面的人,我就整个人被挤或者被拽到了一边。白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不说,搓皱了手里攥着的肉票和钱,有时还有一点挤得遍体鳞伤的味道,脚被踩伤了,手指抓木槽的时候骨头骨节都弄痛了,心口也压在石墙上压痛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饥肠辘辘。
有了这种拥挤的难受和不堪的记忆,很不喜欢没事往人群里挤,遇上逢场天就会想着早起,一大清早趁街上的行人不多,将要该买回家的东西买回家。逢场天的时候站在街沿上,望着街上拥挤的人群,觉得很多人都好像没什么事,却随着人群挤去上场又挤往下场,神情愉悦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些喜欢热闹的人们说不定就是没去排队买过猪肉的人,没有被挤得难受和难堪的记忆,才会在人群众多的背篓和箩筐之间去挤,去快乐去陶醉去享受。
有了无数次在经营站门口被挤出人群的经验,我回家对父亲说,这样下去不行,弄得一次次白去排队,挤得一身筋骨都发痛,重要的是我们家需要的东西还没法买到。父亲想了一下说他有办法,让我在下次供应猪肉的时候继续早起去排队。父亲上班的理发店就在经营站斜对面,理发店的位置与经营站的卖肉的窗口只有半间店面的错位,父亲理发的椅子一直在理发店门坎外面的房檐下。从理发的镜子里或稍一回头就会将经营站这边的情况一览无遗。理发店房檐下的地基高,经营站这边的地基矮,父亲一听见经营站这边有了拥挤骚动的声音,立刻就跑过街将我换走。这样母亲断断续续吃了很多包着花椒烧熟的猪腰子,吃得母亲有一段时间听见猪腰子之类的字眼就想发吐。
什么偏方都试过了,母亲的病没有丝毫的缓解,而且日趋严重,由于一直坚持注射青霉素和庆大霉素,听力也受到了影响。父亲母亲都有点绝望,病没起色,家徒四壁。特别是母亲,长时间生病,却不敢请一天的病假,请假就没有工资,也没有钱去住院,住院也报销不了一分钱的医药费。茶旅馆一共才三个人上班,一人请假就会有人茶馆旅馆上班连轴转。
在茶馆里长期喝茶的一些老顾客看见母亲病得不轻,一直劝母亲别再上班了,说家里这么多个孩子,还是先治好病是上策。说当年在茶馆里上班的郭瞎子就是个例子,一直拖着病体上班,结果连命都丢了。若是休息得好,治疗得及时,说不定郭瞎子都还在茶馆上班。
母亲思想上的压力很大,想着生病在很大程度上拖累了父亲,拖垮了家庭。一想起自己的病治不好,就想起到时四个孩子全丢下,下场会很悲惨。母亲就是孤苦伶仃长大的,她知道那份孤独和苦难,同时母亲心里也很清楚,靠父亲一人支撑不了有四个孩子的家庭,开始悄悄为自己的身后事做打算。
那个时候母亲很悲观,自从母亲的奶奶去世后,母亲想念亲人的时候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娘家没有人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得好好活着,只要活着,自己父亲的血脉和父亲的姓氏就还延续着。不然真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剩下。有时生病很难受的时候,母亲也会说自己的寿命不长,因为自己父亲的寿命就不长,父女之间是有遗传的。
那段时间母亲的心里乱极了,我常常睡到半夜醒来听见母亲和父亲的对话。母亲说家里四个孩子,不能没人打理,想托乡下的亲戚替父亲物色一个对象。叫父亲以后眼光不要太挑剔,只要女方心地善良,对几个孩子好就行。又说不管以后父亲与谁结婚,万一有了对孩子不利的因素,叫父亲一定要好好护着我们几姊妹,尽量别让我们几姊妹受委屈。父亲一直在打断母亲的话,说年纪轻轻的得病的很多,哪能那么容易就去世。慢慢医治满满养着,每个人都有那么几年运气,不论是贫穷还是疾病,过了那个时间段,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每当听见这样的话,我就不能继续入睡,躺在被窝里暗自垂泪。想着母亲说的话,想着父亲说的话,心里一直在担惊受怕,就像天要塌了一样。白天的时候,看见母亲尽管病着,却照常在茶馆旅馆上班,该干什么干什么。看着母亲的身影,觉得母亲好好地,没有什么好惧怕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