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石拱桥，我们沿着公路往石延沟的方向走，可能是大家都觉得时间不早了，路过上一天玩水的石滩时，除了我没人回头去望，一直往前面走。我走在后面，边往前走边回头去张望上一天坐过的石滩，挨近流水的石滩湿了很宽一片。极有可能在下场口分路，沿着公路走那一队人在石滩上玩过水，这样想着心里好受许多，不然我们绕这一大圈这些时间，别人拾了好多麦穗了。
走到我们上一天拾麦穗的地方，我们开始分散开去，各自从不同的田埂往深处走。我特意选择了上一天我和朋友们都没去过的田埂往前走，往前走着走着绕过一些田埂，就看见了前面一队人中的一两个熟面孔。我知道拾麦穗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碰面，要不然几个人在一起走，大家都看见了地里掉的麦穗，都想着去拾，肯定会起争执。为了这种小事伤了和气，没有必要，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我在边走边拾的过程中，尽量绕开走，虽然我很认真在拾麦穗，感觉还是逃不过上一天的命运。正如父亲所说，地上的确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麦穗，我放下背篓看了一眼，有点泄气。心想照这样下去可能还不如上一天的拾得多，想着换一个地方，于是我在收割过的麦地里，和没有收割过的麦地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这一乱窜还真让我看出一些门道来，我确信一些背篓里的麦穗不全是在收割过的空地里拾得，因为我看见了没收割过的麦秸上，稀稀落落地这里三五根那里三五根，只有立在地里的麦秸，上面已经没有麦穗。
我悄悄伸手在身边立着的麦秸上试了试，一折就来不怎么费劲。这一折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就像身后有无数双眼盯着背脊梁，背脊上感觉凉飕飕的，心里突突突地狂跳不止。我不是也想这样去拾麦穗，就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难怪父亲在拾麦穗的问题上极力制止，母亲又那么爽快地大开绿灯。
父亲和母亲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目的都是一致，方式方法却大有差别。父亲觉得是不好的东西就会旗帜鲜明地反对，不想有任何的迂回，不管是在行为上还是语言上，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接受。母亲就不同，明明她的态度很明确，却想让对方通过自己去分辨一些东西，明白是非曲折。
就像拾麦穗一样，母亲父亲都知道所谓的拾是怎样一回事，每个人的拾意义都有不同。不是每个人都用同样的方法在拾麦穗，踏踏实实在空地上拾麦穗的人很多，不全在地上踏实拾麦穗的人也不在少数，又都是些没成年的孩子。父亲极力反对的理由很多，原因是六零年的时候，为了保命，满山遍野都是挖野菜的人，看见庄户人地里可以充饥的东西，都在顺手牵羊。三家两家的年轻人，深更半夜相约去农村的地里偷蔬菜，摘地里的菜叶子是常事，不然就得饿死。
后来，度过那些灾荒年的人都不愿提及挖野菜，挖仙米和摘地里的菜的事，往事不堪回首，对那些年那些事深恶痛绝。父亲一听拾麦穗就想到那些灾荒年生的事很生气，我家虽然不富裕，不论怎样在我的记忆里，还是没有饿过肚子，只不过是吃好吃歹而已。母亲大开绿灯有母亲的理由，母亲觉得我都不小了，如果大人总是这样不准做那样不准做，对我已未必是好事。不如让我自己在实践中去锻炼辨别是非的能力，所以母亲在我决定去拾麦穗的事情上，没有横加干涉。
站在一大片麦地边沿，我突然明白过来，理解了父亲的阻拦，懂得了母亲的支持。我的心思已经不在拾麦穗上，背着背篓退回到了收割过小麦的空地上。我想，拾麦穗的事情过了这天就结束了，拾多拾少就像母亲说的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我得拾起一些心情，一些美好的记忆。
麦地边沿的树梢上有许多小鸟唱鸣，麦浪随着微风起伏，大自然的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想起林场那些樱桃树，是我第一次看见樱桃在树上没摘下时鲜红诱人的样子。那些梨树苹果树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虽然麦穗拾得不多，让我想利用拾到的麦穗做馒头的计划宣告失败。见识了很多在街上没法看见的事物，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还见识了拱桥下方是怎样的情景，没去林场转那一大圈，连场前场后的一些路都不认识。这样一想，心情出奇的好，觉得还是不虚此行。将拾到的麦穗脱粒出来放进粥里熬，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
1979年年初，母亲隔三差五又去一次卫生院，中药西药都在服用，还常去卫生院注射室打针。家里有个专门熬药的黑色砂锅，一副中药一副中药地熬，整间厨房和房间到处都是很浓的中药味。平时母亲也常在服药，喝的中药几乎都是我在熬。就在母亲频繁进出卫生院的那段时间，母亲喝的中药大多数时间都是父亲亲手在熬。
有时我们几姊妹都在家里，父亲督促母亲喝药的时候，常常是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们知道。我察觉出了异常，暗中观察母亲，觉得母亲好像几天之中长胖了许多，脸都胖乎乎的嘟起来了，有时一两天中又好像突然瘦下来，削瘦得吓人，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样子。有好几次我正好路过茶馆，看见母亲在冲茶的空档，挽起裤脚用手指在脚腿上按。有一次我离母亲很近，看见母亲的手指一下按到脚腿子上，腿上起了很深一个手指窝，好一会儿手指窝才消了。
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吃药打针都不见效，每天都拖着病体上班，走路虚飘飘的浑身无力。母亲父亲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边去卫生院看病，一边到处寻偏方。母亲服了一段时间的药，也去卫生院做过几次检查。奇怪的是母亲分明病得食不下咽，夜不成寐，浑身浮肿。每次的检查结果都说身体正常，没有大碍。母亲生病期间，家里的经济非常困难，母亲的一份工资几乎完全用于治病，父亲的工资要养活六个人。
在卫生院中医西医治疗了一段时间，母亲的病没有一点起色，拖延的时间长，病情日趋严重。母亲一直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坚决不去卫生院，说是病没治好，白白浪费了钱，不想将家里拖垮了。怕以后留下我们四姊妹跟着父亲，如果家里负债累累，没有女人想嫁进门接替母亲的位置。
卫生院的一个老中医在父亲手里理发时对父亲说，虽然母亲的病没有查出来结果，看母亲脸上手臂上和脚腿上的肿法，极有可能是肾上的问题，最大的可能是肾炎，建议照着肾炎治疗一段时间来试试。老中医的话与民间的一些跑摊郎中的话吻合，常识中的肾炎症状也是脸和手脚浮肿。母亲和父亲都好像看到了希望，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个大致的方向，比胡乱的医治好。
当时治疗肾炎没什么特效药，就说一种叫庆大霉素的注射药治疗肾炎的效果好，还要兼着青霉素注射。庆大霉素和青霉素一整盒一整盒地去卫生院买回家，每天拿着针剂去卫生院注射。注射的时间长了臀部下针的地方起了很大的硬疙瘩，走路迈腿都痛，再注射的时候影响下针，就停几天的针药。父亲母亲都在到处打听治疗肾炎的偏方，街上老人们也有很多这样那样的治疗肾炎的土办法。病急乱投医，听见什么偏方治疗肾炎的效果好，就想方设法去找药来试。
街上有个外地来的跑摊郎中，在旅馆住宿时听说了母亲的病症，也说像是肾炎。告诉了父亲一个治疗肾炎的偏方，说用猪腰子包着花椒，在猪腰子外面糊一层黄泥巴，用柴火未燃尽的火舌掩着烧，将猪腰子烧熟后去掉花椒，然后一点盐和任何一点佐料都不要，将猪腰子吃下，长期吃一段时间肾炎就会治好。其他的偏方父亲和母亲在尝试的时候都特别担心，怕有副作用，或者说害怕一下子将服用的人药死。用猪腰子治疗肾病的说法之前也听说过，父亲认为有道理，又很安全。
毕竟猪腰子和花椒都是能吃的，比起一些不认识的草药要安全。每次母亲服用一些不知名称的草药时，父亲总要特别叮嘱先尝试性地少喝一点，身体没有感到不适，才继续服用。知道烧猪腰子吃能治肾病后，父亲母亲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不是说完全相信这样能治好肾炎，至少不担心会被药死。而且常识中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一直都有，即使不能治病，对身体不会造成伤害.，父亲母亲都是这样认为的。
烧猪腰子虽然不费事，但猪腰子不好买，我家对门的经营站每个周只有两天供应猪肉。一次几乎就屠宰一头猪，屠宰两头猪的时间极少，除非是那天原本就该供应猪肉，又遇上过节或其他特殊情况，才有可能多屠宰一头猪，如何买到猪腰子是个棘手的问题。一次供应肉就一个猪腰子，我家需要买来替母亲治病，别人家也要买来爆炒腰花吃。一到要供应猪肉那天，经营站里面的屠宰场杀出的猪还没退干净猪毛，经营站外面的门面窗口紧闭，等着买肉的人就一个紧挨一个排起了长队。
我家也是我和父亲轮换着在经营站门口排队，一大清早是我去挨着一大堆成人和孩子排队。到了经营站卖肉的窗口打开的时候，排队的人就开始拥挤，所有的次序一下就挤乱了。有好多次都是我起了个大早，原本排在前面的位置，一挤就被挤到离卖肉的窗口很远的地方，有时别说买肉，被挤开去连肉都看不见。
经营站卖肉的窗口是一个完整的门面。与其它店面不同的是，经营站的店面不是全敞开的，是那种下面用条石垒砌的很牢固的条石墙。石墙有一米二三高的样子，石墙上面装的满满的小木板，每块木板大约五六寸宽的样子。打开的时候将木板一块一块取下，这些被取下的木板是有顺序排列的，全都依次堆放在房檐下的某个角落里，关门的时候再依次一块一块上回去。
就因为卖肉的时候人们为了买到自己满意的肉，或者说是为了买到猪身上某个部位的肉，全都在拼命往前挤，供应猪肉的店面才修成了像堡垒似的，用条石来垒砌而成。这样无论外面挤成什么样子，哪怕是踩踏到人，也不会影响里面挂着的猪肉和里面卖肉的人，还有收钱收肉票的工作人员。一个成年人拼命往里挤的时候，也只能是下半身隔着一米多高的石墙，将上半身尽量往窗口里面扑，手握着钱和肉票拼命往窗口里面伸，一个人的手伸得想超过另一个人的手。
特别是卖到肉膘很肥的地方，就会特别地拥挤，都想买到油气好一点的肉，吃了解馋。反而是卖到瘦肉和骨头的地方，没人争着下手要买，都觉得瘦肉不但不解馋，还要费很多猪油菜油去烹饪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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