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朋友超生了一个女儿之后，街上的单身汉敖瘸子大冬天的突然从外面抱回家一个新生婴儿，是个漂亮的男婴。敖瘸子对街坊们说，这个男婴是他外出的时候看见路边上有个包袱，路过的时候听见包袱里传出孩子的哭声，打开包袱看见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自己守在婴儿旁边等了好久，四下无人，就将孩子捡回了家。
街上的另一个单身汉韩二，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抱了个刚出生的兔唇女婴回家，唇裂得十分严重。不仅上面的牙龈中间一段全部暴露在外，而且裂开的上嘴唇一直往上延伸到一边鼻孔里面，使得婴儿的整个面目看上去畸形可怕。
同一段时间，我家也好像缺少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又很不习惯，这种怪怪的感觉一直延续着。
敖瘸子抱回家的男婴其实并不是像他说的在路边上捡的，而是敖瘸子的表嫂躲在外面超生的。为了钻计划生育的空子，与敖瘸子说好，超生的孩子生下地，就叫敖瘸子先将孩子抱回家，对外说是自己捡的。敖瘸子是个中年单身汉，捡回家的孩子作为敖瘸子的孩子，户口随理成章地落户到敖瘸子的户口簿上，过段时间再将孩子托付给表嫂代养，孩子就名正言顺回到了父母身边，这样既超生了孩子，又不用交计生办的罚款。
什么都计划得很周密，孩子超生了，计划生育也管不了，但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险些葬送了小婴儿的性命。敖瘸子在路边上捡了个孩子回家，而且是个漂亮的男婴，整条街都轰动了。刚将孩子抱回家的当天，街上好多人都拥到敖瘸子家去看稀奇。
敖瘸子捡回孩子的第二天，母亲有事刚好从敖瘸子家经过，看见敖瘸子坐在自家门前外的一侧石凳子上，拿着一个大号的玻璃奶瓶在喂孩子的奶。出于好奇，想去看看抱回的婴儿长什么样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母亲看见婴儿睡眼惺忪地含着奶嘴，嘴巴时不时的蠕动一下，奶瓶里的奶从婴儿的一边嘴角流到了衣领内。婴儿脸色发紫，嘴唇乌青，浑身不住发抖。摸了一下小婴儿的手冰凉，一双手的几个手指黏黏的全粘在一起。脖子处的衣领也是黏黏的，湿湿的，一股奶臭味。再将手指伸进小婴儿胸前的衣服内，旧得发硬的的小棉衣内整个胸膛的衣服全湿透了。
母亲大吃一惊，像这种情形下去，小婴儿可能过不了晚上就得活活冻死。街上的很多人都知道敖瘸子捡回的婴儿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没人去说穿他。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躲过了计生干部的眼睛，生多少孩子都是别人家的事，只要邻里间没什么过节，没人指名道姓去街村，或公社计生办反映，就会平安无事。
毕竟计划生育的工作抓得紧，敖瘸子觉得孩子在他手里，走漏半点风声就会给自己和表哥表嫂招来麻烦。对前去看孩子的每个人都有很重的防范心理，生怕祸从口出，有点草木皆兵的样子。无论别人问他什么，跟他提一点关于小婴儿吃喝拉撒的小建议，他都不爱搭理，态度生硬。
敖瘸子的表哥表嫂当初决定将孩子交给敖瘸子先抱回，是想让敖瘸子将捡到孩子的口风放出去，看看街坊和计生办的反应。过了十天半月，他们才回家，然后由敖瘸子出面将孩子托给他们代为抚养。心思全都用在躲计划生育的问题上，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敖瘸子半生未娶，家里没个老人，他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弄不周全，由他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怎么能行。
母亲离开敖瘸子的家门口，一直在想那个小婴儿这样下去有可能性命不保，别说是等到敖瘸子的表哥表嫂回家，说不定连当天晚上都活不过。敖瘸子性情固执，对任何人都有很强的防范心理，隔壁邻居也不便插手。
母亲离开敖瘸子家后，去了公社计生办，找到计生办的负责人，说了敖瘸子捡回的婴儿的现状。母亲说孩子出生了就是一条命，敖瘸子的表哥表嫂正从外地赶回家，你们不去将孩子抱离敖瘸子，等不到他表嫂回来帮他代养孩子，这个孩子早没了。
计生办的人开会研究了一下，决定采纳母亲的建议，由他们计生办的人出面，将敖瘸子捡回的婴儿抱到计生办，等替敖瘸子带孩子的表哥表嫂回家后，再将孩子还回去。
就这样，敖瘸子捡回的孩子到了计划生育办公室。捡回兔唇女婴的韩二听到消息，正愁孩子没有好去处，自己是个单身汉，平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会侍候孩子。当时就是觉得自己不将这个婴儿抱走，寒冬腊月的天气，就是没冻死，也会被附近的野狗看见抢着撕来吃了。听街上的街坊说计生办的人将敖瘸子捡回的孩子，抱到计生办去养，韩二也立刻将捡到的女婴送到了公社计生办。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被抱到计生办，兔唇女婴饿了，哇哇大哭，韩二说没有奶粉，在家里喂了点米汤。计生办的干部七手八脚，倒的倒开水，找的找奶粉，用在敖瘸子家拿来的奶瓶喂了兔唇女婴。小婴儿吃饱喝足，打着饱嗝睡了，呼吸均匀，睡梦中时不时的扯起嘴角笑，围观的人说，小婴儿睡着了笑，是送子娘娘在逗。又说虽然上嘴唇缺了那么多，只要不影响进食，就能活下去。
从敖瘸子家抱去的那个小男婴不哭不闹，一直昏睡，时而打着寒噤，四肢开始僵硬。计生办的负责人看着熟睡的女婴，再看看那个冻得直哆嗦的男婴。对着看热闹的人说，都帮着打听一下，看乡下街上的五保户单身汉，有没有愿意收养这个女婴的人。敖瘸子捡回的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他表嫂什么时间回来。眼下这两个孩子怎么办，不可能一直放在我们办公室养着。
计生办的人商量了一会儿说，先找两户人家将这两个孩子暂时养着，不然他们没法工作。问了好多人，都没人愿意暂时照管这两个孩子，觉得这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帮别人养着晦气。尤其是那个小男婴，看上去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都害怕到时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代。
人命关天，没谁愿意捉些跳蚤在自己头上爬。有人私下议论说，这个女婴有可能是经常在街上出现的那个姓赵的女疯子生的。
最后计生办的负责人找到母亲，说这两个孩子放在办公室肯定不行，没法开展工作。并且他们计生办的人经常要深入农村工作，办公室常常无人看守，带在身边多有不便。
母亲将两个孩子抱回了我们家，用热水替小男婴洗澡，翻箱倒柜找出家里保存的婴儿衣服，将干爽衣服替小男婴换上。洗过澡喂过奶，将输液用的玻璃瓶灌满开水，隔着包裹的小棉被和盖着的棉絮，替婴儿保了很久的温。小男婴的脸色才缓过劲来，有了一点血色，手脚开始有了正常的温度，四肢也活动了不少。啼哭的时候开始发出一点沙哑的，懒洋洋的声音，像小老鼠发出的声音那样细微。
兔唇女婴喝过奶一直睡，母亲将女婴放到旅馆值班室堆放棉絮的床上一个角落里，睡得很沉很香。到了晚上，母亲搂着一个婴儿睡，父亲搂着一个婴儿睡。后来乡下一个叫黑石堡的地方，有个单身汉愿意抱养女婴，通过计生办，将兔唇女婴抱回他家。
敖瘸子的表嫂见超生孩子的事过去，没有人过多追问，十多天后夫妻俩从从容容地回了家，同敖瘸子一道通过计生办，将所谓的捡的儿子抱回了敖瘸子表嫂的家，由敖瘸子的表嫂替敖瘸子代为抚养。很多知情人都说，那个男婴要是一直在敖瘸子手里，早就没命了。
人们怀疑那个兔唇女婴是常常在街上出现，一到晚上就睡在街边那些餐馆的屋檐下的赵疯子生的。每隔一年两年，赵疯子就会生育一次。曾经有人看见赵疯子将自己刚出生的婴儿，提着两只脚将婴儿放进路边的臭水沟洗澡，像淘洗蔬菜一样。后来听说有人将孩子夺下来抱走了，说是有单身汉认为那个孩子是他自己的，将孩子抱回了家。
有时过了一年多，赵疯子的肚子挺着很大，双脚也肿得厉害，每天在街上到处捡吃的。逢场天的时候，往往会看见有单身汉悄悄递些吃的给赵疯子。看着像是怀的孩子快出生了，赵疯子突然就不见了，像一下子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传出看见赵疯子被人接走了，被某某单身汉接去关在家里，一直到赵疯子生完孩子，才又被放出来，赵疯子开始了在街上的又一轮晃悠。
赵疯子二十多岁，体形矮胖，浑身肮脏，留着一头齐耳垂的短发，那时称这种短发叫上海头。圆头圆脸圆眼，粗胳膊粗腿。头发像个乱鸡窝，东倒西歪的一簇簇黏在一起，夏天的时候穿一件很小很短的白色碎花翻领旧衬衣，肮脏到看不见底色，成了十足的深深浅浅的泥团色。衬衣的白色有机玻璃小扣子，拉拉扯扯紧紧地扣在衣服前面的扣眼里，勒出浑圆的胸部和凸出的肚子胃子。下穿一条有些破烂的齐膝盖的大摆角浅色布裙子，也染成了和衣服颜色相近的泥色，有时臀部下面的裙子全是泥水和血水的痕迹。
冬天的时候赵疯子差不多还是这副打扮，不知从哪里拿的一件很厚的很破烂的，蓝色带毛领的长大衣穿在衬衣和裙子外面，光着脚趿拉着一双有些肥大的稻草编织的船形鞋。磨破了的大衣面子，满是外吊的烂布条和发黑的棉花团。原本个子矮胖的赵疯子，穿上又大又长的棉大衣，有时脖子上围着一块正方形的带点虚边的花格方巾，系成一串死疙瘩吊在下巴下面。
用根细竹棍担着一些破破烂烂的，装得胀鼓鼓的塑料口袋，走在街上的时候，有点行走江湖的大侠味道。捡到可吃的东西时，得意地低头嘻嘻笑着，像张大花脸似的脸庞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有人说赵疯子不是长得胖，是吃了些不干净的生冷的东西浮肿，所有看上去脸庞特别大特别圆，整个身子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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