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理发店与坐着理发的一个年轻人闲聊,说起我们家过年发生的有趣事,特别说到了叔叔,那个年轻人很欣赏叔叔的胆量,认为一些封建迷信就因该破除,而且要有相当的力度。
他也给父亲讲了一些农村的有文化有觉悟的青年人反封建迷信的事给父亲听,听得在场的人个个哈哈大笑。那个年轻人说,他是退伍军人,退伍后在生产队干活。与哥哥嫂子没分家,在一起生活。说他哥嫂什么都好,就是爱信迷信,侄儿侄女有个头疼脑热,哥哥嫂嫂从来不找医生替孩子看病服药,不是找这个人看水碗,就是找那个在家跳神捉鬼,最相信的就是找仙娘到家里下阴。
无论他怎么样给他哥嫂做工作都无济于事,大人小孩生病,从不寻医问药,就知道往家里请仙娘。有次他哥哥重感冒,卧床不起,几天茶水不进。他嫂子请了附近一个仙娘到堂屋下阴,去阴朝地府找病因。
按照仙娘的吩咐,在堂屋的一角插了香烛,待香烛点燃,仙娘跪拜一番后,突然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仙娘咿咿呜呜念了很久,然后转身将头伏在桌子上,坐着凳子,双脚吊着一甩一甩的。嘀嘀咕咕念了一大通后,浑身像筛康一样抖了几下,声音一下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说自己是他们家前不久去世的老父亲,责怪他哥生日的时候没有叫饭请他老父亲吃,所以责罚一下不孝的大儿子。
他嫂嫂对着伏在桌上的仙娘一个劲说好话,就好像那个仙娘真变成了自己公公,或者自己公公的魂魄真的附在了仙娘身体内一般。一直重复着说求老父亲息怒,承诺改日重新做一桌酒菜,请老父亲吃,叫老父亲无论如何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和不孝。
伏在桌子上的仙娘装神弄鬼,又是哭哭啼啼又是喋喋不休,拖腔拖调,仿佛讨价还价般开出若干条件,他嫂子吓得一个劲答应着。
年轻人在堂屋外面听得怒火中烧,忍无可忍。伸头看见唐屋中间的仙娘还在将脚一甩一甩的,嘀嘀咕咕的声调又变了一个人的声音出来,说自己是他们家去世的姑姑,如此这般哭诉一番。大意是说他们家过年焚烧纸钱的时候,没写上姑姑的名字,烧去的散钱被别的小鬼抢了去,所以姑姑在阴间没多余的钱用,常常挨饿受冻。再看他嫂子,吓得战战兢兢,又是作揖又是叩头。
年轻人在一旁越看越气愤,决心要给仙娘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冷不丁地敞开喉咙大喊:“公社干部来了”,仙娘的反应特快,从坐着的凳子上一跃而起,冲出堂屋门,几步跨过门前的石坝,三拐两拐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年轻人的嫂嫂还愣在那里,没回过神来,仙娘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年轻人对他嫂子说:仙娘的灵魂要真是到了阴朝地府,她便不是她自己,有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肉身,哪里还能听见对她不利的喊声?结果大队的赤脚医生几毛钱治好了他哥哥的病,也治好了他哥哥嫂子相信迷信的病根。
年轻人还讲了他所在的生产队,一个老道士去给死者家做法事,被吓得半死的故事。年轻人说他的生产队有个老道士,方圆几十里有人去世都要传呼带信请他去做法事。一次,老道士去相邻的生产队一个社员家做法事,这个社员的八十岁的老母亲病逝了。由于孝家的儿子多,逝者下葬的日子不好选,在家里停放了五天,所选的下葬日还是偷葬,就是说要天不亮将逝者悄悄抬出去下葬。好在是大冬天,逝者在家多停放几日到也无妨,偷葬程序简单,结束得早,天还没亮就将逝者下葬完毕。
下葬的前一天晚上,老道士和几个徒弟敲敲打打,哼哼唱唱,念念叨叨,很是热闹,吸引了附近很多乡邻围观。老道士六十多岁,十多岁开始学做道士,做了大半辈子,在方圆几十里甚至一百多里,都很有名气。
老道士因为上了年纪,又连续几晚没休息好,坐夜当晚几乎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天不亮将逝者下葬后,老道士体力不支,想尽早回家休息。留下徒弟善后,自己跟主人家告辞,表示要先走一步。将该交待的事情一一说给徒弟听了,用背篓背着自己的一件厚外套和几样道士用的小工具,打着火把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生产队有几个念过一段时间初中,辍学在家务农的年轻人,看到孝家被一帮道士折腾得够呛。一会儿下跪一会儿叩头,一会儿回避,一会儿忙着找道士需要的逝者穿过的衣裤鞋帽。一会儿一家老小跟在道士身后,端着逝者的遗像在堂屋外的石坝上,按照道士的指点走走停停转圈圈。
几个年轻人一点都不相信人去世后搞的这些身后事,都说人死如泥,搞这些虚光套都是假的,全是一帮道士阴阳利用孝家的心理大赚昧心钱。本应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请些道士在家里弄得闹麻麻的,既折腾了逝者,也折腾了家里人。几个不信邪的年轻人暗地里商量了一下,想捉弄一下先走的老道士,看道士是否真有道行。
老道士告辞要走,几个年轻人很热情地相送,帮老道士将背篓送到大路上,才将背篓还给老道士,其中一人亲手将背篓帮老道士背到背上,才转身往孝家走。
老道士背着背篓沿着大路往回家的方向走,走一路身后的背篓哗哗啦啦响一路。老道士停脚,声音戞然而止,试着走几步,响声又起。如此这般试了几次,同样是他一走,身后就有异响。老道士觉得奇怪,将背篓放下查看,背篓里除了自己的一块蓝色的粗布围裙和自己的一件夜间熬夜穿的厚衣服,还有几本道士用的书,再没有他物,更没有可以发出哗哗作响的物件。复又将背篓背在身后往前走,老道士走得快,响声的节奏也快,走得慢,响声的接奏也慢,脚步一停响声骤停。
老道士吓出了一身冷汗,背着背篓飞快地跑,他一跑身后的响声加剧。老道士以为真的遇上鬼魂了,不敢回头,不敢停脚,一口气跑到自家的石坝边,大喊大叫自己家里人开门,将自家的门拍得山响。惊动了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其他几家准备早起的人,纷纷开门查看。
老道士大汗淋漓地冲进自家堂屋,将背篓扔到墙角,手拍自己心口瘫坐在凳子上,惊魂未定,脸青面黑地拘偻着背妈呀娘呀地叫着。
家里人和邻居们大吃一惊,连忙问老道士怎么跑成这样,一大清早莫非遇上歹徒了。老道士显然是惊吓过度,来不及多想,吞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将一路之上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直说遇见鬼了,这鬼一路跟着他走。
几个年长一点的邻居帮着分析,说能把老道士吓成这样,一定不是善类。不是恶鬼就是怨魂不散的怨死鬼,不然哪敢缠上老道士,一路跟到老道士家门口。大家七嘴八舌边议论边安抚老道士,叫老道士赶快进内屋将汗透的衣服换下,熬点祛除寒气的姜汤喝了,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顺便捂出一些汗水来才好,以免感冒。
不说还好,有人这么一说,老道士才觉得汗湿了内衣,冷得发抖,上牙碰得下牙响。离墙角的背篓最近的一个邻居见背篓里有一件厚一点的外衣,顺手拿起想递给老道士披着。用力一提衣服,背篓动了一下,发出轻轻的一声哗哗声。拿衣服的邻居觉得奇怪,顺手将背篓提了一下复又重重放下,背篓一提一放,发出哗的一声异响。
这个邻居又一次将背篓提起,并将背篓的背带提在手上,让背篓在手里吊着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背篓后面的细竹条缝隙中夹了两张半干的大笋壳叶,笋壳叶大的一头吊在背篓外面,另一头的一寸来长的笋壳叶尖,被人塞进细竹条编织的竹条缝隙中夹紧。老道士一看立刻明白过来,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原来身后传来的异响是这两张笋壳叶发出的。
邻居们一看也明白过来,想到老道士做了大半辈子的道士,在当地小有名气,徒子徒孙教会不少。遇上这种乌龙事,被别人作弄,又被外人知道了真像,颜面尽失。考虑到老道士的尴尬和以后的生计,邻居们都不动声色,假装没看出端倪,三三两两你言我语地寒暄着离去。
邻居们的善意老道士当然知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有孝家来请老道士去*办丧事,老道士都借故说年纪大了,身体不适,没有亲自去孝家,将办丧事做法事的整套流程让自己的徒弟们*作。一些明白过来的人们开始有了觉悟,不再觉得丧事办得越隆重越好,道场做得越繁琐讲究越体面。
父亲和年轻人说起母亲的奶奶去世时,母亲和父亲商量着丧事从简,没有请道士在家里敲敲打打,一个熟识的道士在家里清说一通,对逝者说明一下将要出门的路线,就抬出去下葬了。年轻人直夸母亲和父亲有些先见之明,思想倾向新思想。说特别是母亲,更是明智,不然一切从简就会成为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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