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仔细分析了岩弯那一群孩子所喊的内容,以及那一句话与我的关联,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怎么样都与我不相干。于是,我坐在家里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静静地想着一些心事,故意去忽略岩弯那群乱喊乱叫的人带给我的不快。想着想着,可能是我始终对岩弯那群孩子乱叫的事耿耿于怀,思绪饶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我索性将那一句朗朗上口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自言自语地念出声,反反复复地念,一会儿四川话,一会儿普通话。念着念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我一拍脑门,随即哈哈大笑。我的姓氏孙,四川话与深是同一发音,虽然此深非彼孙,用四川话喊在嘴里,听着却是一回事。
终于想清楚了那群孩子为什么会那么对着我的背影叫,而且一个个叫得那么欢,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人也是像我这样,突然灵机一动,将我与这句话扯上关系,并为自己的创造发明沾沾自喜,自鸣得意。那群孩子也是为找到了新乐子和打趣的新对象,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自豪不已,兴奋不已。
当我想通了这件事,几乎忘了自己是被打趣的对象,是个不折不扣的受难者,竟然发觉自己也在为自己的一丝小聪明偷着乐。这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居然让我碰上了,还费了一番心思去思考琢磨,静下心来想想,真是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乐归乐,被人追着起哄乱喊终究不时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虽然此深非彼孙,毕竟大家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戏耍之事谁会去考虑和探讨文字上的诸多区别和讲究。何况那段路我每月要走数次,听着那群孩子乐不可支的欢笑声,或许他们真的以为这样会叫痛我,而我之所以为了这件事情那么劳精费神去思考,说明也是非常介意这种事情,也觉得这种乱叫瞎喊的方式会叫痛我,伤害到我。当我有了这种想法和情绪时,也就没有心思再去研究此深非彼孙的问题,每到需要背着背篓去粮站时,就会没来由的烦恼不也,心里竟然还有一丝恐惧感,我很讨厌这种感觉,也不喜欢如此胆小懦弱的自己。
后来的一天,当我路过岩弯时,相隔很远就尖着耳朵听那一弯孩子的动静,背着背篓在回车坝里磨蹭转悠,害怕走进岩弯那群孩子的视野里去。直到看见有其他认识的成年人路过,我才跑过去与别人结伴而行,那群孩子看见我,又开始了同样的叫喊,我跟在别人后面,不慌不忙地往新仓库走,不扭头去看他们,挺直腰杆,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其实我心里特别紧张,也很难过,一种被人欺负的感觉,几乎让我有了想哭的冲动。之所以强作镇静,是为了不让与我走在一起的成年人知道,那群孩子不是单纯的在念墙壁上的标语,而是在乱叫喊我。也是为了不让那群孩子知道,其实我很害怕和介意他们这样乱叫,我知道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内心的恐惧,他们一定会叫得更欢,更得意,很有可能会追到公路上,追在我身后跟着叫,这样我将更加被动,更加没有供我回旋的余地。所以我尽力表现出面对他们的乱喊,神态自若,不卑不亢,摆出一副无论他们叫得有多欢,我都毫不介意,对我起不到一点杀伤力。
我跟在一起往前走着的成人身后,那群孩子始终站在原地叫喊着,没有一点要追到公路上的意思,或许他们真是看见有成年人跟我走在一起,没有胆量追上公路,或许他们是看见我毫不介意的态度,自觉无趣,才没有得寸进尺追到公路上。我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得意,看到这种情形,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狐假虎威的成语故事,不觉莞尔。
等我背着米从粮站出来往回走的时候,刚走到仓库的石坝边,岩弯那边立刻响起喊声,并且比之前的喊声更大,大到有些嚣张,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一起从粮站往街上走的有好几个人,大人和半大孩子都有,我背着背篓,低着头走在他们中间,听着从岩弯处传来的喊声,心里直打鼓。此刻的我不是害怕他们叫,更还怕被同行的人听出那群孩子是在喊我。特别是怕被一起背着背篓往回走的半大孩子知道这一点,从而更加散布开来。我打算像之前去粮站的时候那样,摆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态度,不动声色地混在几个人中间走过岩弯,然后回家。谁知岩弯的那群孩子,一边目标明确的望着我喊,一边往公路上跑,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背转身,用背朝着我,怪声怪气地叫着深挖洞,广积粮。一边喊一边互相推过来推过去,每喊完一遍,就转过身嬉笑着望我一眼,挤眉弄眼,耸鼻子歪嘴巴,摇肩膀扭屁股,然后再背转身去继续喊。一起往回走的大人小孩都感觉出来,那群站在公路边怪声怪气,大喊大叫的孩子是冲着我叫。我心里难过极了,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真想哪里有一条逢,让我钻进去得了。
这时有两个农民模样的老大爷提着一个没有喝完的烧酒瓶,与我擦身而过。听见那群孩子怪声怪气地喊,又扭头看了看墙壁上写着深挖洞广积粮的宣传标语,趁着几分醉意,对那一群孩子说,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这是毛主席的号召,怪声怪气的读,看哪天将你们爹妈读进了学习班,你们还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一说还真管用,一群孩子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从那次也后,我是真不想去粮站买米,又不好对父母说是因为有人乱叫我,再说父母也没时间去排队。想着弟弟每次看见我背着背篓,拿着粮本往下场走,都很开心很羡慕地看着我,觉得去粮站买米给全家吃,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我比他只大两岁,做的却是大人才能做的事,而他一次米都没去买过。每次见我背着米回家,都会说一句下次你让给我去买一次。
于是到了要去买米的时候,我是真怕路过岩弯,就将背篓的背带收短一点,将粮本和钱交给弟弟,嘱咐了弟弟几句,让弟弟去粮站买米。
弟弟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背着背篓带着粮本和钱去粮站买米,开心极了,一手捏着钱,一手握着购粮本,一路小跑着往下场而去,背篓在弟弟身后耸动着,忽上忽下,左右摇晃。看着弟弟雀跃的身影,心里难免有一丝担心,到不是怕弟弟背不动,弟弟每天清早都与对门的两个同龄的男孩相约,在公路上或我家房后的竹林里锻炼身体,像练武一般随心所欲,拳打脚踢。我家后房外无数碗口粗的,树干高而笔直的红樟树,都是弟弟和弟弟的两个伙伴练习飞毛腿和拳击的靶子。弟弟的两只脚可以分别踢到自己额头,手掌可以平着或侧着在木柱上击打,弟弟在家闲得发慌的时候,我家的墙壁,大圆木柱子,天井处的石保坎,都是弟弟浑身痒痒时磨拳擦掌的场地。生性好动的弟弟除了身高不如我而外,体力体质都比我强多了。
也不担心弟弟路过岩弯时被那群孩子欺负,弟弟是个个性粗枝大叶的人,就算那群孩子喊破喉咙,喊到咳嗽呕吐,弟弟也不会认为是在喊自己。那群孩子里面有两三个是弟弟的同学,弟弟名声在外,是班上出了名的调皮大王,料想他们不敢对弟弟怎么样。我刻意隐瞒了在岩弯路过时的遭遇,不想这些事让弟弟知道,以免还不太明白事理和缺乏辨别是非能力的弟弟学习一些坏习气。更不想让这些孩子之间鸡毛蒜皮的事,成为弟弟与别人打架斗殴的导火绳。
唯一让我提心吊胆的是害怕弟弟将买米的钱弄丢了,或者将购粮本弄丢了,那可都是要命的事。从弟弟出了下场文明餐馆的街口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后悔让弟弟去粮站,种种因素萦绕在心,内心忐忑不安,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远比被那群孩子追着喊还要难受,还要煎熬。虽然没有去粮站,心却一直在弟弟身上,估计着每个时间段,弟弟该到的地方和该做着的事情。
饱受煎熬的一个多小时过去,终于在我不断往下场口的街口张望到脖子发痛时,看到了弟弟背着背篓的身影。弟弟用双手各拉着肩旁上方的背系,右手握着背系和卷成小圆筒的购粮本,背上负重的原因使得弟弟的脖子往前长伸着,看上去又长又细。弟弟一会儿抬头看看两边街边,东张西望,得意忘形,咧着嘴巴,笑得有些夸张。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赶路,背篓沉甸甸地吊在身后。不用说,一切顺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跑向弟弟,想去将背篓接过来背回家。弟弟见我向他走去,得意极了,乐得抿着嘴巴,嘴角一个劲的往上扬。见我伸手去接背篓,立刻摇头拒绝,故意抬了几下肩,耸了几下背篓,然后顽皮夸张地背着背篓,将双手垂在两边身侧,一前一后加速摆动着,在街中间拐过来拐过去,大走s形,像扭秧歌一样甩臂曲腿,哈哈哈地笑着往前跑。路过父亲理发店的时候,得意地边走边叫父亲,企图引起更多的旁人注意他和他背着的背篓。
从那一次顺利完成了去粮站买米的任务起,弟弟接连不断地买了好几次米,父亲母亲都很高兴,觉得弟弟长大了,能够替家里做事情。从我几岁开始学做饭起,一直以来,我家买了多少米,搭了多少粗粮,不管是做玉米糊,还是麦面糊,我都会严格地把关,每顿按照父母交代的定量做饭,吃玉米糊,麦面糊,和做各种清粥,锑锅里掺多少水,煮多少粮食,都以一定的把握。我会在父母交代的粮食定量中每顿减少一点粮食下锅。为的是家里买回的粮食能够多维持一顿两顿的生活,偶尔吃一顿干饭,就蒸缸缸饭吃。用那种泥土烧制的不太光滑的,圆形泥黄色的瓦缸缸蒸饭,瓦缸缸像平时吃饭用的小碗那么大,有近四寸高。我家一人一个瓦缸缸,每个缸缸用我的手抓两到三把米,淘洗干净再掺上相应的水。然后将掺好水的瓦缸缸逐个放在掺好锅底水的竹制蒸格上,盖好锅盖,锅底水沸腾后蒸四十分钟,缸缸饭就可以吃了。这样蒸熟的米饭比较有营养,不会浪费一点米汤,原本家里有专门蒸饭的木甑子,将米下锅煮到半熟,用莦箕将煮过的米过滤后,再将过滤的米饭松软地装进木甑子蒸熟,父亲母亲说这样蒸饭会浪费掉米汤,米汤其实也有营养,60年的时候,一碗米汤能救活一条命。
每次蒸缸缸饭,每个缸缸装进米后,都会被我逐一均匀地抓出一点点米,倒回米桶里,这样每次买回的米起码要多煮一顿饭。虽然父亲母亲没有亲自煮一日三餐,每次买回的米能维持多少天,却是父亲母亲计划好的。弟弟负责买米那段时间,每次买回的米都维持不到预计的时间,父亲母亲都觉得奇怪,不知道什么环节出了差错,一直没有声张。我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按照老规矩煮饭,该买米了就对父母讲。
就在弟弟又一次背着背篓去粮站买米的时候,细心的父亲找到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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