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有了儿子,觉得后继有人,更加有干劲,再苦再累,只要看见如花似玉的一对儿女,就会很快乐,常常在腰酸背痛的时候,将眼神停留在儿子女儿身上,叔叔就会乐得合不上嘴。为了让婶婶和容妹强弟过得更好,叔叔有一点空闲时间就去父亲上班的理发店闲聊,暗中将理发的手法和步骤熟记于心,加上父亲在适当的时候给于一些指点。叔叔买回理发的工具,逢场天人多正热闹的时候,抱着理发工具,提着独凳,去下场口的公路边,跻身在一些长时间理野发的手艺人中间,干起了替人理发的行当,运气好的时候,理发的人多,几个小时能挣回好几毛钱。叔叔在公路上替人理发的时候,还收了一个乡下姓刘的学理发的徒弟,这个徒弟也是利用工余时间,在田间地头替干农活中途休息的人理发,逢场天也拿着理发工具在公路上替人理发。
公路上一直有好几个乡下会一些理发技术的人,逢场天在公路上替人理发,虽然四管会的人经常去撵这些理野发的人,还是屡禁不止。因为在那些理野发的人手里理发,虽然条件简陋,理出的头式也差,但理发的价格相应比理发店便宜。还有一部分去公路上理发的人,纯属封建,不愿意让女人替自己理发,为了不让女人摸头,宁愿在公路上那些理野发的人手里理发,哪怕没水洗头,哪怕要忍受很钝的推剪和剃头的刀子在自己头上毛手毛脚,轻一下重一下的弄得头皮发痛,哪怕有时在剃光头的时候,被剃头刀将头皮割出了无数小口子,头皮多处出血,有的剃完头,还要将如厕的手纸贴在割伤的头皮上都在所不惜。
因为理发店有三个女员工,上班时间,理发的顾客进店理发,不是顾客想找谁理发就能直接找谁,理发店的职工为了收入公平公正,在三个女职工的强烈抗议下,立下规矩,进店理发的顾客按理发店的椅子排列的顺序进行依次理发,不然没人会愿意让女职工替自己理头。这样以来理发店职工的收入公平了,店规以维持了,但生意冷清不少。很多不愿意让女职工替自己理发的人干脆不上理发店,也有少部分的人既不愿意女职工替自己理发,又不愿意去公路上找理野发的人替自己理个怪模怪样的头式。每当要去理发店理发,预先就会在理发店门口瞎转悠,看准了理发椅子排列的位子才进理发店,这样就避免了巧好该女职工替自己理发的尴尬。也有个别的人,不管排不排序,抱着一个死理,非去理发店理发不可,但绝对不让女职工替自己理发。一看自己的顺序刚好该女职工替自己理发,坚决不答应,争得脸红脖子粗,闹得很不愉快,理发店毕竟是服务行业,到最后只得依着顾客,指明找谁理发就该谁理。每逢有四管会的人和公社干部到理发店理发,理发店按照理发椅子的顺序排列的规矩也会暂时被打破,照列是指明要谁理发就直接坐到谁的椅子上去,这些人几乎都是往父亲的理发椅子上坐。后来但凡是四管会或公社干部,和个别指明要父亲替他们理发的人,久而久之就都不用排位子,否则反而让理发店的职工自己没有面子。后来理发店的韩师傅逢人便说父亲是他的徒弟,许师傅也逢人便说父亲是他的徒弟。
1976年4月,我家后花园与周经理家相连的石保坎缝隙中,时常有蛇出现,有时是那种很粗的菜花蛇,有时是很细小的紫红色蛇,有时是那种很细小很鲜色的金黄色花蛇,据说这种颜色鲜艳的小蛇毒性最大。后花园的天井里大白天时常有老鼠出没,毫无目的地乱窜,地面的泥缝有许多小洞,成群结队的蚂蚁慌慌张张地爬过来爬过去,牵着很长的队伍。街面上也是如此,大白天时常有老鼠惊慌失措到处跑,引来人群一阵阵骚动和追打声,街边的石头缝里到处可见列着很长队伍的蚂蚁爬出,像搬家一样,一长队忙忙碌碌的过去,一长队排列有序地过来。好多街边的泥缝都成了松软的蜂窝状,有时甚至有蛇爬过街,有胆大的人拿着担水的扁担和火钳去捉蛇,将捉到的蛇当街剐皮剖肚,高高兴兴拿回家炖汤。
那段时间,可能乡下也是如此,常有乡下的人用沾满泥土的蛇皮口袋装着一条两条蛇上街叫卖。大爷爷看到有人卖蛇,就会走到近前去看去询问,看见没怎么受伤的蛇,就与卖蛇人极力讨价还价,最后出很少的价钱,劝卖蛇人将蛇卖给自己,然后将蛇用火钳夹着从后花园的大门出去,走到我家后房窗外的竹林里将蛇放生。
有几次,我家天井边的石保坎缝隙里,和后花园大门外公社的石保坎缝隙里,有蛇尾掉在外面,蛇一个劲想往里钻,外面的人用火钳和用在田间打黄鳝的竹夹子,夹住蛇尾用力往外拉,怎么都拉不出蛇,后来有人提议用火来烧蛇尾,还是没用,最后将蛇尾活生生拉断,泥缝里的那一段蛇始终还在泥缝里。
有一天下午,茶馆外面的街边上坐着很多人,全都是就着自家的板凳,围坐在一起抽烟聊天,说一些近段时间的怪象。聊着聊着,有人发现围坐的中间的空地石缝处的泥土在松动,一会儿居然从松动的泥土中钻出条小蛇,人们惊得一哄而散。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街上时常有老鼠和蛇出没,还有很多的蚂蚁从泥缝中长队长队地进出,也有很多很粗的蚯蚓爬出,原本踩压得实实在在的泥缝,像全都松软了成了蜂窝状,街边上到处都有带出的新泥土,街上的石块也有一部分松动了,街沿的很多石板都像会随着泥土的松动移位一般。街上很多老人说,这街也是老街,气数尽了,怕是到了该整体重修的时候。
同年6月的一天深夜,街上学校附近住的石大娘白天好端端地在街上走耍,晚上突然就疯了,手拿一根猪圈里教猪用的破竹竿,从上场顶的烈士纪念亭到下场脚的火神庙外,一路放开喉咙,竭嘶底里,有节有奏地大喊大叫:“唐山要地震,地震下去万丈深”一声接着一声地重复高喊,一边喊一边跳,一边将手里的破竹竿劈劈啪啪敲打着街面。很大很惊人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石大娘的声音所到之处,犬吠猫叫,从石大娘第一天晚上在街上大喊大叫开始,不论刮风下雨,每天晚上到了深夜一点钟左右,石大娘的声音就会在街上从上到下响起,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夜夜如此,不曾间断。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石大娘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嗓子像喊破了一样,喊出的声音破声响,极其恐怖,母亲被惊醒后,总会对父亲说,石大娘真可怜。
夜夜被石大娘的声音惊醒,听着石大娘声音沙哑的程度,辗转反侧在床,感觉自己的嗓子似乎都极不舒服。刚开始听见石大娘叫喊的几个晚上,被从睡梦中惊醒后,声音去远了,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还是了无睡意。想着石大娘的疯病和石大娘的一家,还有关于石大娘一家几代人的疯病根源的传闻,很长时间都无法入睡。
时间一长,慢慢习惯了,每晚被石大娘的叫喊声惊醒后,声音渐行渐远,翻过身迷迷糊糊又进入梦乡。
石大娘的家住在我们去学校上学的通道里面,从街面进通道往里走十米远的右边,一间很高朗的瓦房里面,一开始一直是住在上场挨着铁匠铺临街的房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搬到了去学校的通道里住,可能是与石大娘和石大娘儿子的疯病有关,据说是石大娘家原来的老屋用了寺庙里的石碑垫床脚,冲撞了神灵,石大娘家一辈出了一个疯子。
石大娘的疯病没发作的时候,在家*家理务,照顾儿子,有点爱自言自语,碰见熟人也爱打招呼。疯病发作的时候多数时间被家里人看管着,瞅着空挡就往街上跑,场前场后满到处走。
石大娘的儿子疯病发作的时候,也是不在家里呆,喜欢满街走,一旦行为受限,就会异常烦躁。有几次上学的时候,路过石大娘家门口,看见门口围了许多人,远远的听见师大娘语重心长的说话声,和石大娘儿子杀猪般的嚎叫。跑到近前才看见,原来是石大娘儿子的疯病发作了,为了不让他出门,家里人用绳子将他绑在一条老式的有镂空花靠背的宽木凳子上。石大娘的儿子被捆绑着坐在凳子上,像着魔一般地嚎叫,运气功一般地一下一下大叫着发力,连人带凳子又叫又跳,凳子和靠背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感觉凳子随时随地都会被挣扎散架。
家里人被闹腾得没法,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心痛,又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一获得自由,他反而安静下来,呆立片刻后夺门而出。石大娘的儿子一出门,石大娘的心就高悬着,怕他惹事,怕他被别人打,也会尾随着他出去。如果在出场口之前没被家里人找回去,一出场口便满山遍野到处走,三天两天不回家,不吃不喝不睡,无影无踪。有时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大群孩子,石大娘的儿子往前走,一帮孩子就在后面互相吆喝着朝前面投掷泥团。待石大娘的儿子瞪着眼呲着牙喊着叫着往回跑的时候,跟着的孩子们吓得尖叫着四下逃窜,看见孩子们四散开去,石大娘的儿子很满意地似笑非笑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石大娘知道照顾儿子,只要是知道儿子跑出门,就会跟着跑出去到处找,想方设法将儿子找到,哄回家关在家里。不让儿子去外面惹事生非,很细心地照顾儿子的吃喝拉撒睡。
石大娘发病的时候,常常从自家的窗户想方设法爬出去,石大娘的儿子也是这样,所以街上的街坊四邻经常看到石大娘找儿子,街坊们也会热心地为石大娘提供一些线索。石大娘发病的时候,石大娘的儿子也知道在哪些地方能找到石大娘,然会将石大娘带回家。
石大娘与石大娘儿子的疯病有所区别,尽管他们都是同样的会在一年或一年多的时候不时发作,又都是隔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石大娘的疯病发作时会在场前场后乱跑疯喊,被关在家里会狂燥不安,想方设法从门窗逃出去。常常是手里拿着这样那样的棍子像追什么人一样的急急忙忙瞎跑,有时又像是被什么人追一样,惊慌失措,没命地夺路而逃,总是边跑边喊中夹杂着骂骂咧咧,不停挥舞着拿在手中的棍子,有点急匆匆凶巴巴的样子,身后从来没有孩子敢尾随。一段时间后疯病自然而然好了,像个正常人一般,该干嘛干嘛,除了个性显得有点急躁外,说话有条有理,思路敏捷清晰。街坊四邻也将石大娘当成正常人,互帮互助,没事的时候坐在一起做做手工,拉拉家长里短。
石大娘的儿子就不同,疯病发作时只要是不被强行关在家里,就很安静,只是整天背着手弓着背低着头,自顾自的笑眯眯地,双眼看着自己脚前的路或看着自己的脚尖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边走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不会大喊大叫。一段时间后,疯病自然好了,仍然会时不时的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场前场后自顾自地埋着头走路,有时一个人自言自语,东张西望,又说又笑。有时说话像个文化人,摸着下巴处的一小撮山羊胡须,满口知乎者也。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从神情看上去总是让人感觉有点神经兮兮的样子,始终不像个正常人。街上的大人小孩也当他是个有疯病的人,所到之处总会有一群小孩跟着看,有三三两两的大人偶尔与他作一些简单的语言交流,也是试探性的询问,然后将一些信息反馈给石大娘。
就在石大娘每天深夜从上场到下场嘶声揭底地大喊大叫,说唐山要地震的时候,有四五个晚上突然很清静,石大娘没在街上喊叫,也没在街上咚咚咚地乱跳,更没有破竹竿敲打街面的啪啪啪的响声。街上的许多人好像早已习惯了石大娘非常准时的叫喊,石大娘突然不叫了,很多人一到深夜的同一时间,自然而然就醒了,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静静的夜没有了石大娘沙哑的喊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少点什么,感觉夜静得让人不安,不如听到石大娘的叫声让人心里感觉安心和踏实。
接连几个晚上,没听见石大娘的叫声,白天的时候,人们忍不住互相打听,据说是公社干部将石大娘关起来了,说石大娘每晚这样大喊大叫,严重扰民。有的说是公社干部亲自去了石大娘家,吩咐石大娘的家人将石大娘看管好,不能任由石大娘每晚在街上乱叫扰民。
有的街坊说石大娘没上街叫喊的几个晚上,是被石大娘的家里人在天黑后,将石大娘捆绑在家里。石大娘上不了街,在家里不吃不喝,又哭又喊又闹,烦躁不安地叫喊通宵,将头挨着哪里撞击哪里,脚能踢着什么踢什么。接连四五个晚上,石大娘不眠不休,家里人没法子,只好将石大娘放了。从此以后,石大娘又开始每晚深夜在街上从上到下地叫喊,唐山要地震,地震下去万丈深。一直重复着喊。有时在街上从上到下大喊大叫一通,喊完直接回家,倒头便睡,有时在街上从上到下叫喊完了又从场背后叫喊着绕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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