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瞎子还没将茶馆的工作做好交接,还在考虑是否接着工作下去,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下班回到出租房睡觉时,半夜时分突发心脏病去世。等到天色大亮,仍然不见郭瞎子到茶馆上班,几个喝早茶的老者和几个商店职工跑到郭瞎子租住的地方,撬开门进去时,郭瞎子死在床上,身体早已僵硬。
叔叔和姑姑响应了上山下乡的号召,当初的新奇和热情逐渐淡去,面对仍然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和很多热血青年,投身到知识青年的行列,对一开始的回街和安排工作之说不报一点希望。好在终于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也算是一点安慰。
叔叔和姑姑当知青两三年时间中,在我父亲母亲主持下,经媒妁之言,各自结婚成家。
叔叔娶了在筷子厂上班的婶婶,婶婶姓周,在从我家往下场口走,下场口分出两条通往火神庙的支街,婶婶的家就在右边支街,支街右侧的街房,离火神庙进口只隔着两三户人家的地方居住。婶婶身材娇小,皮肤白净,双眼皮大眼睛,嘴唇薄而红亮,下巴中间靠左一点的地方有颗小小的黑痣,额头上一排黑而整齐的刘海,开口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露出两排细小白亮的牙齿。黑而约显散乱的眉型,眉眼之间看上去少了一丝灵气。头顶中间直直地将头发往两边分开,从两边往后梳成两条短而粗,黑而亮的麻花辫。婶婶个性单纯,温顺善良,穿着朴素整洁。
婶婶在娘家排行老大,似乎是家庭中早先有什么原因抱回家押长的孩子,因为婶婶下面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这四个弟妹的排行是从老大到老四。婶婶从排行上讲是独立的一个长女,下面的兄妹并没有接着婶婶的顺序往下排序,而婶婶也不像弟妹们一般将家中的两个家长称呼为爸妈,而是叫四叔四婶。
婶婶娘家当时在街上家庭条件算好的,父母都在手工业单位上班,家里孩子多,除开婶婶,排行老三的孩子与我差不多大小,是我读小学的同班同学。家里又做伞又做筷子,除了最小的弟弟不能帮着赶工,其他人都在忙活,收入可观。叔叔和婶婶的婚姻是我家一个乡下的五舅婆从中撮合,这个舅婆是奶奶娘家的弟媳,又与婶婶娘家是亲戚,奶奶改嫁后,从不过问父亲叔叔和姑姑的成长和生活,父亲母亲既是叔叔和姑姑的兄嫂,有充当着父母的角色。在叔叔姑姑长大成人,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父母都要得到父亲母亲的首肯和主持,亲事才能促成和显得郑重。加上我家的家庭情况特殊,父亲母亲的品行为人深得尊重,在街坊四邻中,口碑极好。尤其是街上很多长辈,对母亲的为人处事无不称赞。
1972年10月,叔叔娶回婶婶。叔叔和婶婶结婚那天,我和姑姑陪同叔叔去婶婶家接亲,婶婶家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街坊四邻,很热闹,欢声笑语不断,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婶婶穿件娃娃装式样的红花灯草绒衣服,两条扎着红头绳的麻花辫垂在前胸肩头下面一点,双眼亮晶晶,脸蛋红彤彤,幸福地笑着。一些姑娘大姐和老太婆挤在婶婶房间旁狭窄的房屋过道里,在一挑竹编的大萝筐里翻看婶婶陪嫁的嫁妆。一头的萝筐里装着崭新的红花瓷盆,瓷盆里有张用红纸剪出的喜字,红色铁皮外壳的八磅茶瓶,二碗口大的玫红色塑料边带座子的圆镜子和红色塑料梳子。红盖白底的塑料香皂盒子,一对粉红花纹的枕头外套,枕心是白布套子,内装糠壳,糠壳将白色套子填充得鼓鼓胀胀。还有粉色梅枝和喜鹊图案的枕巾,洗脸的粉色毛巾和一对白色带把的瓷杯,牙刷。萝筐的另一头装着白色暗条的纱布蚊帐,编织花纹的四周有本色线头吊坠的布毯,白布包单的被盖,被面是纯棉斜纹织法的,很鲜艳的红粉白色相间的大花,底色是大红色,还有厚薄适宜的棉絮。
在萝筐里翻弄的人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满是羡慕的眼神。我和姑姑叔叔还有送亲的人一道,将婶婶迎进了新房,宴请了几桌亲朋好友,叔叔的终身大事就算完成了。叔叔作为知青专业队的人,在潮河水库负责写写算算,婶婶在当时我们街上经济效益最好的手工业单位上班,叔叔帅气,婶婶漂亮,可谓天作之合。
父亲在叔叔成家后,觉得叔叔长大成人并以成家立业,自己也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将叔叔的新房安排在茶馆石梯旁边,早先家祖祖住的房间,并将后花园荒地旁边的厨房给了叔叔和婶婶,让叔叔婶婶单独生活,这样叔叔婶婶的小日子才有奔头,又不至于被我们拖累。
1972年底,在外地一个煤矿上班的表叔给姑姑介绍了男朋友,这个表叔是奶奶娘家侄儿。替姑姑介绍的男朋友也是煤矿工人,姓邓,在我们街上下场口出去几里路远的青峰五队,一个叫奇妈山的地方住。姑爷的父亲1952年病世时,姑爷才六岁,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一个大姐和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弟弟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家里无钱医治,不幸夭折。大姐是姑爷的母亲婚后多年不孕,从别人家抱养回家押长的,将大姐抱养后,才陆续有了姑爷的哥哥和姑爷,再后来有了姑爷的弟弟。
姑爷的父亲去世后,家里生活困苦,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姑爷和哥哥姐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1953年,姑爷的母亲为了养活几个孩子,招了个倒插门的丈夫在家,几姊妹称呼后父为五爷,自从这个后父进了家门,姑爷和他的哥哥姐姐的厄运从此开始。吃不饱穿不暖,动则打骂,饿饭,关黑屋,长期处于水生火热中。很破旧的土墙茅屋,遮不住风挡不住雨,土墙四周到处都是裂开的泥缝。从厨房到堂屋到房间再到屋檐,裂开的墙缝里,到处插满了打人用的竹条。姑爷不到十岁就被后父*着去生产队挑公粮,稍不如意,就会被后父打得遍体鳞伤,克扣掉当顿饭菜。姑爷的母亲不敢替任何一个子女说话,只好忍气吞声,不然子女会挨更多的打,自己也会被拳打脚踢,还会殃及其他子女。
姑爷受不了后父的霸道和毒打,一心想有机会脱离家庭,十六岁的时候,看到公社在招兵,悄悄跑去报了名。考核体检合格后,被后父知道了,后父态度很坚决,不同意姑爷入伍,说家里需要劳动力,新兵换衣服那天,姑爷跑到公社换好了军装,都被后父强行拖回了家,挨了一顿毒打,饿了一天的饭。
姑爷始终想脱离后父,应征入伍没成功,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而且常常为了帮哥哥姐姐和母亲得罪后父,与后父据理力争,为此挨了后父很多次毒打。
1966年,川煤六处在分水岭招工,姑爷知道消息后,悄悄跑去报了名,俗话说伤心不过煤炭厂,街上很多人都不想去煤矿上班。煤炭厂的活儿苦,不安全,新工人都在第一线上班,不管是掘进队还是采煤队,都是三班制。在井下上一个班,八九个小时,都是重活累活,很多老人说起井下的工作,都说这不见天的活儿,相当于埋了没死。煤矿的安全隐患多,事故频发,煤矿矿井透水,瓦斯爆炸,放炮垮塌,哑炮,井下矿车运输,都是频发事故的环节。这些环节中任何一处出了安全事故,都会致命致残,所以每个煤矿都根据全年的生产任务,有一定比例的工伤死亡指标,在全年的生产中,工伤死亡的人数没有超过预定的限额,年底就有年终奖,反之就什么奖金都没有。从采掘一线下班的工人,走出矿井,从头到脚都是漆黑的煤灰,只看见两只眼睛转。全都统一作装,矿灯,安全帽,深蓝色的工作服,长筒靴,一身一脸的煤灰,连嘴唇都是黑色。这种时候,即使是自己老婆,都不容易一眼认出自己丈夫。所以煤矿到任何一个地方招工,所招的工人中绝大部分人来自农村,农村人不怕苦不怕累,相比之下就业的几率也比场镇的年轻人少,想要脱离农村,没有太大的选择性。姑爷就是这样,不顾后父的反对,与后父抗争,争取到了去川煤六处工作的机会,成为川煤六处的工人。姑爷从此以后脱离了农村,脱离了恶毒的后父,开始了自己命运自己掌握的人生之路。
川煤六处是煤炭系统的建设单位,流动性极大,专门负责替煤矿建设新煤井,每到一个煤矿建成一个新煤井,都会留下一批工人在所建成的煤矿,姑爷就是这样从川煤六处到了达县度市铁山南煤矿。与姑爷做媒的表叔,年龄与姑爷差不多大,与姑爷同一批参加工作,同在川煤六处上班,后来表叔被留在了四川荣昌,荣昌是川煤六处的基地。表叔和姑爷在川煤六处的时候,关系很好,这么大的单位,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同省份同县同公社,是一种缘分,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家在同一单位,常常聚在一起,排解思乡的情绪,觉得格外亲热。离开川煤六处后,无论被留在哪个煤矿,作为四川老乡泸县老乡,一直都保持书信联系,后来表叔替姑姑做了大媒。
姑爷被交到铁山南煤矿后,一直在掘进队833队工作,是生产第一线。煤矿属于重工业单位,第一线的工人特别辛苦,危险性也大,是重体力劳动,每人每个月供应四十五斤粮食,每天上班另外补助四两粮一天。文革的时候,煤矿的一线工人,每月供应四十五斤粮,一斤半白酒,每上一个班发一个保健馒头,有足足四两重。
姑爷与姑姑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每次探亲假,大部分时间都在我家吃住,姑爷回到自己家里,只是看一下自己母亲,就回了我们家,姑爷的后父虽然老了,还是虎死不倒威,与姑爷的关系水火不相容。父亲在叔叔和姑姑的个人问题上,态度截然不同,父亲的思想有些守旧,叔叔的订婚结婚对于父亲而言,意味着家里添人进口,开枝散叶,从头到尾都是满怀喜悦。对待姑姑的终身大事,父亲就显得有些患得患失,喜忧参半,态度格外谨慎小心,怕姑姑上当受骗,怕姑姑受人欺负,怕姑姑受穷受苦。觉得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一旦出嫁,就属于婆家的人,有点怅然若失。想着妹子若是远嫁的话,与娘家人见一面都不容易,心里满是不舍,心情相当复杂。即有妹子长大成人的喜悦,又有对姑姑的疼爱和不舍,还有出于对姑姑的保护。种种情绪时刻纠结于心,这种纠结让父亲总是处于患得患失的矛盾之中。
姑爷第一次到我家,手腕上带了一块山城牌手表,中等个子,五官不大,鼻梁高,典型的鹰钩鼻。身体很结实,肩膀很宽,双臂很粗,用力的时候,看得见胸膛上,臂膀上一股股的肌肉,有点像运动员的体格。整个外形看上去五官小巧,身材短粗,体格健壮,是个健康型的青年。由于在煤矿第一线上班,工作繁重,饭量也大,长期的井下劳动养成了吃酒的习惯,煤矿工人特别是井下作业的工种,原则上饮酒是祛除风湿,但饮酒也会久而久之成为一种习惯。
姑爷第一次到我家,知道那时家家都穷,吃的是居民口粮,大都没有多余的,不好意思敞开肚子多吃,也怕姑姑和我们见到他饭量大,不好意思。看见我父亲不喝酒,也推说不会饮酒,每顿在我家吃过饭,一会儿就借故出去,跑到饭店重新去吃。一天,姑爷刚刚出去一小会儿,父亲也刚好有事要出去,路过公社上面隔一家住家的饭馆,发现刚在我家吃过饭的姑爷,正好在馆子吃完饭,喝完酒,结账的时候发现馆子多算了钱,与饭馆里的人高声吵起来。父亲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为姑姑担心,害怕姑爷是那种啫酒,乱发酒疯的人。
晚上父亲对姑姑和母亲说了这件事,特别强调了姑爷饮酒吵架的事,父亲首先表明立场,不赞成这门婚事,让姑姑慎重考虑,一再告诫姑姑,终生大事,不可马虎。姑姑年龄不大,一听父亲的话,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说姑姑当知青在乡下,眼见回街无望,对于当初坚决要求去当知情的事后悔不已。男朋友是个工人,有固定收入,介绍人是自己表哥,介绍的对象又是本乡本土的人,也算是知根知底。尤其听说等姑爷满了十五年工龄后,就可带家属,到了单位,房子不用愁,户口不用愁,还有家属工可做。对于一心想脱离农村的姑姑来说,无疑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听了父亲的表态,姑姑的心很乱,不知怎样办才好。
母亲在叔叔和姑姑的个人问题上,相当开明,觉得个人问题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旁人无权干涉,重要的是自己愿意,作为家里人应当充分尊重当事人本人的选择。姑姑非常矛盾,找到母亲,想听听母亲的看法。母亲告诉姑姑:“先不管家里人的意见,你自己觉得看得上对方不”?姑姑想了想,有些羞涩地说:“我觉得还是可以,人家手腕上还带了一块手表”。母亲听见姑姑说到手表,觉得其实姑姑还小,真的对谈婚论嫁不懂什么,想到姑姑在农村那么辛苦,一门心思想脱离农村,又是亲戚做的介绍人,想必都是互相了解的人,而且对方的家离街上不远,姑姑婚后可也暂时住在街上,离带家属到单位还有很长时间。见姑姑自己有心,就与父亲商量,将姑姑的婚事确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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