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说谁见过有长那么长胡须的鱼?一定是龙,伸到沙滩上的就是龙须。白发老头说:“这不好说,谁也没见过龙的真身,到是这大鱼肉我本人是不吃的,这么大的鱼在大河里吃什么?”老头边说边往四管会旁边的男厕所走,方便了出来准备往通道外走,替老头点烟的男子一直望着老头进厕所,又望着老头出来,见老头要从通道出去,有点不死心,追着老头的后背问,喝茶去啊?依你看这大鱼吃什么呢?”老头回过头沉吟了一下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问的人急了,扯着嗓门喊:“怎么啦?快说呀。”老头没回头,抛下一句吃水打棒后自顾自地走了。
这一说可不得了,母亲最先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冲到天井边沿吐得翻肠倒肚,母亲这一吐,让几个迟疑了很久才买了红烧鱼吃的女职工明白过来,后悔不已。几个人前前后后冲到天井边,想着想着又吐,想着想着又吐,边吐还边按着胃部呻吟,呕吐得脸上发红发热,背上冷汗直冒,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有些男职工看到这个情景,也在一旁连连干呕,弄得面红耳赤,欲罢不能。有的连忙收了碗,一路吐着唾液快速走到街上去。
河边上的居住户将河里偶尔看到的飘浮在水面的人的尸体叫水打棒,人在河中淹死后,几天后整个身体发胀飘浮在河面,顺着河水冲到岸边和凹陷的石头缝里。有些浮尸从头到脚的皮肤红红绿绿,浑身都是像被无数的鱼戳出的小眼,对于一部分不知什么原因死在河里,自始自终没有找到尸体的人,老人们就说葬身鱼腹了,并举例说明某某地方有天葬,某某地方有水葬,并说水葬其实到最后就是葬身鱼腹。
很多从小在河边上长大的人特别是老人说,每年都要看到一些浮尸,有经验的长者说,浮尸从很远的河面一路漂过,一眼就能辨别出尸体的性别。很多浮尸经过河水长时间的冲击力,早已衣不遮体,有的甚至赤身裸体,有经验的长者说,凡是浮尸,一定是女性仰面朝天,而男性却是扑倒在水面,背部朝天。所以当浮尸顺水漂流的时候,只需能够看清浮尸本身是否仰面,就能知道性别。并且淹死的人都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无论一个人的尸体在水里沉没了多少天,又在水里漂流了多少天,一旦停靠在了某处河滩,或某个角落,只要是尸体的亲人走到近前,尸体的耳孔或鼻孔就会有鲜血流出。其实老人们口中的这一现象是指凡是死于非命的人,不管死了多长时间,当亲人出现在面前时,耳孔或鼻孔就会流血,说这是死者的灵魂与亲人告别。其他的死于非命的人我没亲眼见过,在河中或堰塘被淹死的有这一现象是我亲眼目睹。先是看见弥陀大中坝的被水冲得凹陷的大石头缝里的扑在水面的男尸,背上背着一竹编的稀眼大背篓,很大的背篓,像农村背着割牛草的特大号背篓。记得当时是夏天,很大的太阳,吃过午饭的时候,听见街上有从河边回来的人说,大中坝的石头缝里有水打棒。是被到大中坝的河边钓鱼的人发现,并立刻去派出所报了案,民业组的很多男女职工都结伴去了大中坝,我也和母亲去了,沿途碰上很多的大人小孩往大中坝去,我们到达大中坝时,派出所的人已经拍过照离开了。石滩上围了好多人,也有很多人看了会儿浮尸就回街上去了,弥陀当地的人对看水打棒不是很感兴趣,生长在河边的人,哪一年都要看几次。有很多人只是淡淡地看几眼,就三五成群地到石滩的其他地方瞎转,围在浮尸旁边看着不走并议论纷纷的几乎是外乡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河里的浮尸,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水打棒,也是我第一次去大中坝,那具男尸几乎是赤身裸体,除了上身还有几根破布条搂在颈项处和腋下,再无其他。奇怪的是身上的衣裤被水冲得几乎一丝不挂,背篓却好端端地背在背上。浑身被水发胀后,整个人大了好几个号,头大得像个大篮球,可能是个光头,没看见一点头发,背部显得特别宽,双腿也特别粗,看上去像个虎背熊腰的巨人。从头到脚青红紫绿,全身的皮肤布满了小眼,浮尸接近腐烂程度,让人感觉真要将尸体捞起,估计拖到哪个部位就会有哪个部位的腐肉掉下来。
浮尸的头朝着石头缝,脚朝着河中,双腿微张,双臂微张,石头缝的缝隙很宽,浮尸的头并没有卡在石缝里,只是头的朝向对着石缝,整个人体向外。听大人们说,这大中坝对出的那一段河是个回水沱,所以最容易停靠从上游冲下的东西。围着看水打棒的成人议论说,前些天听说有个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男子,很有可能是这个人,因为这人正好是个光头。有人立刻否定了这一说法,因为这个人身上背着背篓,到像是在靠河边的山崖处割草不少心掉下河里的人。
很多年轻人站在浮尸旁边的大石滩上,石滩近水的地方由于潮涨潮落留下了一道一道青苔杠,干干湿湿,黄黄绿绿。站在最前面的一些孩子,由于害怕被后面的人挤下水,一个劲将双脚和身子往后挪动,尽可能地使站着的自己整个的重心向后,脚下的石头有风干的青苔和河水冲击力磨成的倾斜,脚踩在上面有点干滑。后面的人想看清浮尸,一个紧挨着一个,个个都将头和身子往前倾,尽管感觉不到有力量往前面推,但因前面的人重心靠后,后面的人重心往前,互相都感到一股牵引的力量。前面的人感受到来自后面的压力,面对被推滑下水和摔到浮尸身上的危险和恐惧,近水的石滩边沿不断换人,前面的人承受不了来自后方的压力,往后退了几次,压力依然存在,开始反身用手拉着后排人的衣服,分开人群往外钻,看浮尸的人一直这样前后交替着,有人往前挤,有人往后钻。所有看浮尸的人都一种心理,好奇,害怕,有一小部分人是没事做,哪里有热闹看就给在人后瞎逛,听人多的地方闲聊。还有些特别年老的尤其是老太婆,一门心思就是想听哭丧,然后议论谁哭得好,谁更会哭,所谓哭得好是指边哭边诉说,还要语言流畅,说词感人,让听哭的人听着哭,听着带泪的哭诉,为之动容,陪着伤心流泪。
大中坝的石滩很大,大到站在近水处放眼石滩,一望无涯的地步,由于长年被河水冲击,整个石滩大坑小凼,凹凸不平,不同的是这些凹陷的水坑还是小水沟的边沿上,没有石头本该有的锋利,棱角模糊,轮廓滚圆。从整片石滩看,各种各样形态迥异的凹陷,像一幅幅着色柔美淡雅,笔调沧桑,宏伟大气,荡气回肠的国画。河水暴涨的时候,整片石滩一片汪洋,呈泥沙色的河水在大中坝这一段河面上,波涛汹涌,河水奔腾咆哮着,冲出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漩涡,将河水漩出可怕的声响,让人看着一床狂怒的河水,为之震撼,心惊胆战。我跟着母亲和几个民业组的男女职工身后,沿着石滩左左右右,来来回回走了一阵,除了有浮尸水边,没有一边走到石滩尽头。远远看见通往弥陀街上方向的石滩上,来了几个妇女,往停靠浮尸的石滩上一路小跑,一个个哭哭啼啼,边走边擦拭眼泪,步履踉跄。在石坝上闲逛的人纷纷猜测,这几个来人。看情形一定是得到消息来认尸的。
很多在石滩上散步的人又开始往停有浮尸的地方跑,那几个来人中,最先跑到浮尸停靠地方的一个近四十岁的妇女往浮尸看了几眼,一下放声大哭起来。同时一直随着水流微微摆动的浮尸的一边耳孔流出鲜红的血液,鲜丹丹的血一流出,迅速扩散在耳边一则的水面。紧接着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褶的老年妇女和另外一个中年妇女也赶到浮尸边,年老的哭喊了一声儿子就泣不成声,几度昏厥,在一旁听哭的几个热心人连忙帮忙搀扶着,劝的劝说,掐的掐人中。第一个哭泣的妇女只叫了声孩子他爹,哭得捶胸蹬足,昏天黑地。另一个妇女看看已经哭哭啼啼的两人,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夹住自己两个鼻孔,用力一拧,将鼻涕用力一甩,蹲在地下用手撑着额头,整个手掌几乎罩住自己脸开始了哭泣,摇头晃脑,大放悲声。哭得像做文章一样,前三年后五年,一边哭,一边诉说。从头到尾,思路清晰,有条不紊。从叫了一声小叔开始,一路拖声拖气地哭,在每哭完一句的结尾,上一句与下一句的衔接处,将尾音拖得特长,余音缭绕,起起伏伏,变声变调,转弯抹角。人们一边听哭,一边擦拭自己的眼泪,又一边小声地交头接耳,说这听哭亡人也有门道,哭声响起,就能知道真哭假哭,伤心与否,亲与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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