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房子后，得到了三百元的卖房款，父亲母亲商量着到卫生院请哪位医生替老人看病，商量着该请中医还是请西医好，父亲说毕竟老人年岁也高，要做好两种打算，让母亲找一下衣柜里老人总是用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方巾包裹好，系得紧紧的一个包袱，估计是老人省吃俭用替自己置办的老衣老裤，叫母亲悄悄打开来看看，如果还缺什么东西，就背着老人置办齐，以免临时缺这样少那样对不起老人家。
其实母亲早就知道那个包裹，也猜出那个包裹里面的东西是老人替自己置办的料理后事的衣物，母亲从来不敢去触碰，害怕去真真切切面对这些东西，特别是老人瘫痪过后，这个系紧的包裹时不时的浮现在母亲脑海，挥之不去。母亲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有好几次，母亲都用手抚摸着这个包袱，也想打开来瞧瞧，最后还是放弃了，站在一旁愣愣地望着包袱，泪水盈满眼眶。
尽管母亲有太多的不愿意，有太多的不敢想象，有太多的不敢面对，事实摆在眼前，母亲不但要去面对，还要隐藏好自己的心情。母亲颤抖着双手，解开那个包袱，包袱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纯兰色长衫，一件崭新的纯青色长衫，一件崭新的纯白色长衫，和一条青色宽腰裤子，一条白色宽腰裤子，还有一双青色布做成的短靴子和白色布做成的长一点的袜子。还有一顶青色布做成的圆圈平顶的帽子和一顶白色布做成的帽子。
母亲看着这些老衣老裤，想着此刻老人身上穿着的满是补丁的旧衣服，泪水再一次满过眼帘，想起自己的奶奶为了置办这些衣物，好久好久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了，虽然这些置办的衣裤鞋袜帽，离别人置办的老衣老裤和传统习俗的老衣老裤的穿法和数量相差甚远，但老人已经尽力了，已经挺知足了。
按照传统的习俗，和街上的老人们的说法，去世的人要穿七件衣服，三条裤子，而且贴身的一层一定要穿白色，七件衣服由专门替去世的人洗面净身的人亲手替世者穿上，所谓的洗面净身，就是用一干净的盆子，盛装少量的一点水，用一块新的白布块，约为沾一点水，将布块拿在手里，在距离世者的脸和身体有一点空间的地方，做作擦洗的动作，叫着世者的名字说，某某人，你活动一点，等我将你洗得干干净净的，你再风风光光去你该去的地方。
待七件衣服和所有的裤子，鞋袜帽子穿戴整齐后，用点然的清香将世者身上衣服的下摆，找一个地方，从最上面的一层衣服开始，逐件在同一个地方和同一个角度烧一小眼，一边烧一边叫着世者的名字对世者说，这里有几件衣服，分别是些什么颜色，在衣服的什么地方替你做了记号，到了那边一定要认得自己的衣物，看管好自己的衣物，不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没有换洗的衣物。传说世者在刚下葬的那段时间，或许会有很多缺吃少穿的孤魂野鬼出来抢新到的，人生地不熟的新人的衣物。一旦遇上这种情况，贴身的白衣服就会起到很大的保护世者身体的作用，说当那些穷凶极恶的孤魂野鬼扒去了一件又一件衣物时，看见白色就会以为扒得只剩下白骨了，就会住手离去，这样世者就不至于衣不遮体，让身体裸露在外，免受风吹雨打，霜降日嗮之苦。
老人们说这种刚去世的人被扒光衣服叫做扒鬼皮，是每个刚去世的人到阴朝地府报道时，必须要经历的，母亲不相信这些说法，又总是惦记着想替自己的奶奶多添置老衣，尤其是多添置一套白色的衣服，很多的民风民俗和迷信，得以一代又一代流传至今，不仅仅是因为抱着前人兴后人跟的思想，还源于对亲人的无限关怀和爱。正如此刻的母亲，出于对自己最亲的奶奶的爱，尽管对这些冥界的说法不太相信，当面对的对象是自己的亲人时，本能的反应就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
父亲到卫生院请了中医替老人诊治，不见起色，与母亲商量过后，又换医生，卫生院就那几个中西医，全是熟面孔，又都是最喜欢在父亲手里理发的顾客，而且卫生院上班时间，应诊的地点都在卫生院内厅，桌子对桌子靠着两边的墙壁，排成两行。父亲是个极其踏实又面软的人，每次想换医生，内心就很纠结，很怕当着上一个医生的面去请另一个医生。自从卖房过后，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往我家上场半截街走，去卫生院要路过母亲曾经的家门口，看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家转眼成了别人的家，物是人非，触景伤情，倍觉凄凉，所以母亲坚持要父亲出面请医生，包括换医生。
每当一个医生替老人看过一段时间的病，老人的病不但没有起色，而且日趋严重，父亲就有点坐立不安，总在心里犯嘀咕，寻思着该换哪一位医生，该在什么时间去卫生院，才能避开前面的医生。为了避免尴尬，父亲暗地里留意每一个中医和西医的轮休时间，以及特别留意从理发店门前经过，往下场出诊的医生，这样就会避免许多另请医生时，互相面对面的难堪。
父亲心里十分清楚，不怪医生的医术差，实在是老人年岁也高，一生奔波劳累，生活困苦，早已病入膏慌，频繁换医生无非是为了挽留病人的生命，病急乱投医，实属无奈之举。老人瘫痪在床几个月，请遍了卫生院仅有的中医西医，试过了很多流传的偏方、秘方、草药。老人的病不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加重，母亲的心越来越沉、绝望到极点，天天躲在没人的地方痛哭，那段时间母亲总是双眼红肿，连走路都有点跌跌撞撞，精神恍惚，母亲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奶奶病了，自己也快病倒了，怀疑自己奶奶一旦逝去，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母亲的奶奶瘫痪在床八个月后，病情迅速加重，整天闭着双眼，偶尔睁开眼也是双眼无神，面带土色，而且房间里有了一股鱼气，就是老人们所说的死人的味道，说话明显的舌头僵硬，口齿不清，喂她进食时吞咽开始困难，汤汁总是顺着嘴角流下来，并且完全不知到饱饿，不喂她吃，她也不要，一直喂她，就一直往下咽。只有我走到她床边时，听见我叫她家祖祖，才会睁开眼一直不转眼地望着我，眼神才有了一点光彩，嘴唇蠕动着像要对我说话，最后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看着我。家祖祖一生少子孙，家里人丁不旺，特别渴望子孙，有了我后特别爱我，平时总是形影不离地照顾我，除了姑姑放学回家或假期偶尔带着我而外，几乎就是家祖祖照顾我，有了弟弟后，家祖祖依然负责照顾我，弟弟小时特别好动，挣扎起来力气很大，家祖祖上了年纪，带不了弟弟。家祖祖去世时，我才四岁多，除了对家祖祖的音容笑貌有一些浅浅的印象外，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我被母亲踢了一脚，家祖祖很伤心地搂着我哭。那一瞬间的记忆和温暖，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至今难以忘怀，除此之外，家祖祖对我的许多的好，许多的爱，我都没有留下记忆。但家祖祖弥留之际的样子和牵挂，以及家祖祖的墓地，我一直牢牢地记着，曾很多次独自去墓地，对着家祖祖的坟头，诉说自己的心事和烦恼，留着泪思念着疼爱我的家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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