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的瞳孔中似乎也凸显出痛苦的筋脉。
明月心惊觉到傅红雪正看着自己。
她用力推开傅红雪,转过身,声音中充满了悲哀:
“不要看……傅红雪……我不希望被你看到这样的明月心。”
傅红雪没有再拉她,
只是顺从地放开了她。
他又开始紧紧地攥着刀柄,
他的右腿又开始剧痛。
过了很久,他的喉结动了动,发出锈刀摩擦似的声音:
“你的毒发的惨状,不要我看到。我在你坟前的惨状,你在天上会看得很清楚。”
明月心回头:
“傅红雪,你听着,你是倒不下的,你不能倒下。”
“你不是说我是个多情的人吗?既然傅红雪也是人,傅红雪为什么不能倒下?”
“倒下的人如何才能报杀父之仇?”
傅红雪怔住,
他没料到明月心会用父仇来要挟自己。
明月心只是喊了一句,
她的肩膀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看到傅红雪拿刀的手也在颤抖,
明月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用特别的方法把泪水牢牢地锁在眼眶中:
“傅红雪,明月心有明月心的使命。如今,我为花儿留下了一个依靠,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要照顾花儿。”
没有回应。
泪雾让她看不清傅红雪的表情,
她只能用冰冷的语气,
把那些不该说的话继续说下去:
“傅红雪,你是一把刀,可如今看看你自己,你这把刀,还能杀人吗?”
“明月心,我还是那把刀。”
“可是我看到你的刀锋已经钝了!这样的儿女态,这样的傅红雪,谈何复仇?”
“我不是钝了。”
傅红雪放开刀,
再次拉住明月心的手。
他笑了,
傅红雪很少笑,
因为命运对他从来没有笑过,
看到一把好刀的时候,
是傅红雪唯一最容易笑的时候。
所以当明月心将他比作刀,
傅红雪便笑了,
在对刀的理解上,
没有人能比过傅红雪,
明月心也不能。
这次明月心没有挣扎,
她只是冷笑着盯着傅红雪,
泪幕中几分狠戾被她刻意融入了视线,
但这却让傅红雪的手更加温柔。
崖底的微风吹起了傅红雪的衣摆与长发,
他的语气也变得从未有过的柔和,
好像在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明月心说话一般:
“放心,我不是钝了。明月心,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练刀么?”
“因为你父亲,是天下第一刀客杨常风。”
“即使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若由我选,我还是选择练刀。”
“……为什么?”
傅红雪的声音从来都很冰冷,
但此刻的他却肆意释放着自己压抑许久的人性:
“选择刀的真正理由,我没有跟叶开说过,也没有跟母亲说过,因为我觉得他们一定听不懂。”
明月心也收起了那些虚伪的“敌意”,
她放松下来,
开始认认真真地听他说每一个字。
只见傅红雪拿起插在脚边的锈刀,
摩挲着刀柄的他渐渐陷入了回忆:
“小时候,我经常犯病,一发病后,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力气。母亲很严厉,若我一刀砍不断木桩,便要责打我十鞭。我怕疼,被打怕的时候,就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办法。每当我右手出刀却力气不足时,我便用左手在刀背上推一掌,这样,木桩便能砍断了。”
明月心是第一次接触到他小时候的故事,
她知道傅红雪有一个苦难的幼年,
却从未想过能如此接近这段时光。
“有一次我偷偷地对冰姨说:‘若我练的是剑,一掌推在剑刃上,左掌早就被切掉了’。江湖上的人,都说刀是兵器中,杀气最重的一种,但我觉得不是,它有最锋利的刀刃,也有值得信赖的刀背。明月心,我不是钝了,我只是,愿意把我的刀背对着你。”
傅红雪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本来悲哀的眼神中,
爱慕之情再也控制不住,
随着他的表白一起,喷发而出:
“我想保护你,明月心,我不要你有事。”
明月心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了,
她本对自己的忍耐力相当自信,
但她太低估了傅红雪。
明月心已乱,
心乱,
说出的话也乱:
“你这是……这是在逼我对不起花儿……傅红雪,你为什么要这么苦苦相逼……”
烟波天客也乱了,
他年事已高,
本是善于隐忍之人。
可现在他说什么也忍不住了,
灵蛇功法一起,
老人家身形一动,
便从山石后窜出来:
“心丫头,你若还认我这个前辈,就听老头子一句话!你活下去,不会对不起任何人;你执意求死,就算对得起你的妹妹,也对不起红雪孩儿,也对不起我!”
东方未明适才挨了烟波天客好几下狠的,
此刻他捂着头,眼冒金星跌跌撞撞跟在烟波天客身后,
顶着明月心严厉的目光哆哆嗦嗦地补了一句:
“还……还对不起我……”
“孩儿,娘对不起你……”
叶开的小屋中,如今只剩下花白凤一人。
每当她独处时,
心中对傅红雪的思念便再也不可抑制,
如今她手中捧着傅红雪曾经穿过的那件斗篷。
斗篷上还有着傅红雪的味道。
虽然时日已久,
傅红雪的气息越来越淡,
但花白凤还是珍藏着它,
因为她心中的愧疚一点都没有淡下来。
她哭着自言自语道:
“等续魂梯造好了,娘一定下来找你,娘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外面。你要回家……你要回家……”
花白凤的哭声忽然一停,
她熟练地左手祭出长鞭,右手衣袖往面上一抹,
衣袖过处泪痕干,
凌厉的表情又重新出现在这位魔教公主的脸上。
“什么人!?”
长鞭抖开,花白凤杀气凌冽地对着门口喊道。
“公主……公主……”
外堂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花白凤却听清了。
她试探地呼到:
“冰儿!?冰儿是你吗?!”
外堂地上趴着的,赫然是满身血迹的冰姨。
“冰儿?!是谁?是谁伤了你?”
“是……狂刀……”
断魂崖上,此刻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血块与断肢四处散落,
没有来得及打磨成石砖的大石块上,
涂着一片又一片的暗红。
白天出去偷懒的脚夫小三,
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绕过一滩血迹,
他早已被吓疯了,
若不是自己的弟弟小四还没找到,
小三恨不得拔腿就逃,
逃得越远越好。
但是举目四望,
地上却看不到尸首。
今天晚上的月色很暗,
小三吃力地绕过一块一块石头,
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个人也没有。
一具尸首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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