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烨定睛一瞧,她手里拎着的竟是只黑熊,眦牙咧嘴,凶相毕露,登时脸都黑了:“胡说!我有这么丑吗?”
他的反应,早在舒沫意料之中,当下抱着那盏灯,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看,这会生起气来,更象了!”
舒沫笑语如珠,声音清脆,俏皮里透着狡黠,夏候烨俊朗,恼怒里夹着宠溺,再加上那盏黑熊灯相映成趣,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更有不少人眼露艳羡之色:“瞧这小两口,多恩爱~”
舒沫心跳如擂,忍不住向夏候烨望去。
夏候烨神色如常,只微微上翘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情绪。
小贩更是个极精明的,忙忙地拿了一只并蒂荷花灯过来,一脸谄媚地道:“这灯名唤花开并蒂结连理,买回去定然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舒沫满面通红,连连摇手:“我只是随便看看~”
夏候烨却甚是满意,不由分说扔了一锭银子,拿了就走:“买了!”
“客倌,还没找你钱~”小贩唬了一跳,忙追出来。
“不用找了~”夏候烨说着,把那盏黑熊灯往舒沫怀里一塞:“给~”
舒沫乌溜溜的眼睛,灵活地一转:“我不要,太丑了!”
“你懂什么?”夏候烨脸一沉,大手一挥:“这叫霸气!”
舒沫还是摇头:“反正,我不喜欢。”
“真不要?”夏候烨做势欲扔。
“别~”舒沫笑出声来,赶紧抢了灯在手,拖长了语调调侃:“花天价买的,扔了不是浪费吗?”
夏候烨气得牙痒痒,看她笑得这么愉悦,又无可奈何。
“走吧,放河灯去!”怕他反对,舒沫提了灯撒腿就往河边跑。
夏候烨蹙眉,正要叫她回来。
“睿王爷?”身后惊诧的声音传来。
夏候烨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来。
祁兴业和郑竣并肩站在对街,隔着人墙,诧异万分地望着他:“真的是你?”
“嗯~”夏候烨漫应一声,转头再去找舒沫,哪里还有人影?
他心微微一沉,祁兴业和郑竣已经分开人群,大步到了他跟前。
郑竣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你怎么这副打扮?”
远远瞧着有点象,祁兴业说是他,他还不敢信,想说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没想到真是他。
夏候烨无心应付,表情冷淡:“不关你的事。”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郑竣叫住他:“我们约了熠和明,大家一起去喝酒,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夏候烨冷声拒绝,表情已极为不耐。
“别这样,难得遇到……”郑竣还想再说。
祁兴业拉了他一把,浅笑道:“既是如此,睿王请自便,咱们改日再聚。”
一句话说完,夏候烨早已去得远了。
“看来,真是急事呢~”郑竣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喃喃低语。
舒沫仗着小巧灵活,在人群里穿插,一口气走了一条街,再回头一瞧,竟不见夏候烨追来。
“切!”她呆了片刻,提了手中黑熊灯,赌了气道:“不来算了,我一个人难道就不能玩么?”
邵惟明先是被那盏黑熊灯吸住视线,待得灯一移开,露出那张俏中带怒的娇颜,不禁大为惊喜,探身出窗,大声嚷:“沫沫!”
舒沫下意识回头,却不见任何动静。
“这里,这里!”邵惟明拼命挥手,见她始终未觉,索性从二楼飞身跃了下来。
“明公子~”舒沫乍然见到熟人,也很高兴。
“偷跑出来的?”邵惟明前后观望一阵,不见有人跟随,顿时拉长了脸:“连个丫头都不带,你胆也忒肥了!”
舒沫不以为然,嘴朝边上一呶:“满大街的人中,有几个是带着丫头侍卫出来赏灯的?”
邵惟明拽了她的腕,不由分说将她带进了斜对面的酒楼,崩着脸训:“满大街的人中,有几个是王府的侧妃?”
舒沫不好跟他解释自己是跟夏候烨一起出来的,如今赌了气,各走各路,只是讪讪地笑着。
邵惟明莞尔:“咦,今儿怎么不回嘴了?”
“我,要走了~”舒沫心下不安,起身欲走。
“急什么?”邵惟明将她按在椅中:“左右是要受罚,不玩个尽兴,岂不是亏了?我正好约了熠,一会大家一起逛,如何?”
舒沫一听夏候熠也要来,越发不安了:“太晚了,我必需回去。”
邵惟明留她不住,只得退而求其次:“等等,我找辆车送你……”
忽见舒沫停在楼梯口不动了,低头一看,只见夏候熠白衣飘飘,静静地站在楼梯上。
“熠~”邵惟明大喜过望:“瞧瞧,我遇到谁了?”
“小七~”夏候熠定了定神,绽了抹温和的笑容:“好久不见。”
“你们慢聊,我先走一步。”舒沫说着,快步下楼,与他擦身而过。
邵惟明姿态曼妙,宛如一只大鹤倏地自她头顶掠过,挡在她身前,神情愠怒:“这里离睿王府还远呢,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去!在这等着,我去找辆车!”
夏候熠听出不对,转向舒沫,诧异地问:“你没坐车出来?”
邵惟明恨恨地道:“这丫头胆大包天,一个人溜出府,跑大街上来玩。要不是遇到我……”
“小点声,别人都看着呢~”夏候熠微微蹙眉。
“她还怕人瞧?”话虽如此,邵惟明的声音,到底低了不少,斜觑着舒沫,气恨难平:“看,还犟着不准我送呢!本公子的行情,啥时这么差了?”
“小七,”夏候熠转过头去看舒沫,眼中是明显的不赞成:“京城的治安,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她可知,今晚的她,明媚如春花,虽非绝色之姿,却因有着勃勃的生机,生出种浑然天成的艳丽,让人呼吸为之一窒?
“明公子误会了,”舒沫至此,已不能再隐瞒,颊染红云,轻声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烨跟你一块出来的?”夏候熠了然,心中滑过一丝酸涩。
“不是吧?”邵惟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会任你这般胡闹!”
舒沫略有些不服气:“不过换了身打扮,怎么就是胡闹了?”
“他怎么让你走散了?”夏候熠很是不满。
“倒不是走散~”舒沫不好意思地垂了头,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我们,意见略有不同……”
她以为,他一定会跟上来,所以任性了一回。
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约好在哪里汇合了吗?”夏候熠柔声问,努力显得若无其事,不想伤她自尊。
“没~”舒沫略有点心虚地低下头,迟疑地答:“不过,我大概猜得到……”
那人是个犟脾气,既打定了主意不去河边,想来还在原处等着她回头认错呢。
“猜?”邵惟明气不打一处来,语带讥诮:“你还真当你们是神仙眷侣,心有灵犀呢?这万一要是……”
夏候熠看他一眼。
邵惟明悻悻地闭了嘴。
“在哪?”夏候熠再望向她,目光柔和而深沉,语气却是不容质疑地坚决:“我送你过去。”
“好吧~”舒沫无法,只得点头同意。
三个人一路找回方才两人分手的地方,哪里还有夏候烨的身影?
邵惟明冷声揶揄:“这可咋办?烨看起来,跟你并不是一条心呢!”
舒沫尴尬之极,默默地抱着两盏花灯,脸上火烧火燎地热着,心里,如针扎般难受。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寒冷的大街上……
“你们刚才,为什么事起了争执?”夏候熠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
舒沫咬着唇不吱声。
“别误会,我不是要探听什么。”夏候熠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红云:“只是想帮你分析一下,烨可能的去向……”说着,冲邵惟明使了个眼色。
邵惟明极不情愿地道:“说不定,烨去找你,两下刚好错开了呢?你看,街上的人这么多。你又是这么普通……”
“明的意思,你今天的衣着很普通,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夏候熠试图补救,话出才惊觉更加不妥,越说声音越小。
“不用了~”舒沫忍着难堪,淡淡地道:“一个大男人,还怕走丢了不成?麻烦帮我找辆车,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沫沫~”邵惟明见她表情僵冷,眼眶微红,心下不忍,软了口气:“烨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是不坏的……”
“再找找吧,”夏候熠见她抱着两盏河灯,心下微明:“说不定,他去河边了呢?”
“不~”舒沫摇头,态度坚决:“我要回王府。”
万一他不在河边呢?巴巴地找过去,不等于再打她一个耳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同意:“那好吧,我们送你回去。”
邵惟明找了辆大车,载了三个人一起往睿王府而去。
车上,邵惟明绞尽脑汁,说话逗趣,无奈那两个人各怀心事,都不接茬。
他只觉索然无味,悻悻闭了嘴:“得,算我怕了你们!”
舒沫却忽然抬了头:“你们,谁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两人精神一振,异口同声。
“这事,可能有点难。”舒沫有点犹豫,咬着唇申明:“且,不太合法。”
邵惟明瞪夏候熠一眼,抢着道:“沫沫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夏候熠微微一笑:“法理不外乎人情,再难,也能想出办法来。”
“我想要几张官凭路引。”舒沫竭力装得一脸平静。
邵惟明愣住:“就这么点事?”
这么点事,随便吩咐一句,立马办得妥妥贴贴,劳动他们出马,简直是污辱嘛!
舒沫垂了眼,轻轻补了一句:“我要空白的。”
夏候熠心中陡地一跳,摒了呼吸:“他,待你不好吗?”
“不是……”舒沫一句话未完。
夏候熠截断她,神情激动,哆嗦着唇,哑声道:“你,要去哪?”
“等等!”邵惟明大骇,语无伦次地嚷:“沫沫,你不是以为拿着几张路引,就可以顺利跑路吧?你当烨是吃干饭的?而且,我们也不能让你一个女人,孤零零在外面飘泊呀!这要是万一有个好歹……”
夏候熠全神戒备,紧紧地盯着她,神色严竣:“明,你别说话~”
“胡说什么呢?”舒沫心中咚咚狂跳,张大了眼睛故做惊讶:“好端端的,我跑什么?再说了,我父母兄弟都在京城,若是逃了,他们怎么办?”
“那,你要路引做什么?”夏候熠一字一顿地问。
舒沫早想好应对之策,张口就来:“自然是为二舅预备着。他在幽州越狱,一直在逃。最近有了消息,我打算让他隐姓埋名……”
夏候熠神情古怪,再次打断她:“你跟孙瑜最近有联系?”
舒沫心中别地一跳,生了警惕:“有什么不对吗?”
瞧他的样子,莫不是真有二舅的消息?
“什么时候?”夏候熠不答反问。
舒沫不敢把时间说得太近,免得没了后路,想了想,小心做答:“大概,三个月前?”
“此后,再没有孙瑜的消息了?”夏候熠又问。
舒沫心念电转,小心探问:“莫非,你跟二舅有联系?”
“孙家二老爷,好象年前已回了家。”夏候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若没记错,应该是腊月二十七抵的京。”
舒沫很是意外:“不可能!若二舅回来,大舅为何不通知我?”
邵惟明见她表情不似做假,委婉地道:“大过年的,想是不愿你为这种小事操心吧?”
怎么说,孙瑜也是从幽州越的狱,如今潜逃回京,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跑到睿王府去?
夏候熠微微一笑,将话题兜了回去:“空白路引,还要不要呢?”
舒沫沉吟未觉,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既然孙瑜已安全抵京,这个借口自然就不能再用了。
然而,路引却是必备之物,她好容易开了口,自然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还没盘算好呢,邵惟明已先笑了起来:“嗐!她要那玩意做甚?放心,烨若真敢找孙瑜麻烦,本少爷第一个饶不了他!”
舒沫只得讪讪地笑道:“既是二舅已平安回来,自然不需要了~”
夏候熠没再追问,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夏候烨本以为舒沫一个女子,就算走得再快,也是有限,最多过一条街就能追上。哪知一路找到河边,竟然不见踪影。
他按住焦躁之情,正欲转回去再仔细找一遍,却见身边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人人争先恐后往河边奔跑。
初时不知所云,只知嘈杂不已,因此并不理睬,待走得几步,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议论:“喂,听说没有?河边有个年轻女子失足落水了!”
“舒沫!”他一惊,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河堤上一看,堤上堤下人头蹿动,哪里有舒沫的影子?
“可怜,听说是被人抛弃,投水轻生呢!”
“瞧着眉清目秀,挺标致的小媳妇呀!”
感叹声此起彼伏,夏候烨的心象被无形的手紧紧揪着。
不,不会的,他的舒沫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小事,投水轻生的女子!
然,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还是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畅。
他俊颜冰冷,凛着容默默地望着面前的清水河。
暗夜中的清水河蜿蜒起伏着,夜风轻柔,河面上飘浮着盏盏河灯,蜿蜒着,闪烁着,宛如镶嵌着一长串明珠。
在那一长串的明珠之间,隐隐约约的,有几颗人头起伏不定,顺着那串人影看过去,河心中隐隐似有一团黑影飘浮着。
夏候烨眼中掠过一丝光芒,当即毫不犹豫,疾如飞鸟般疾掠过去,在水面沉浮的人头上轻点一下,交错前行,很快便掠到那团黑影前,伸手将她提了起来。
恰在此时,体内一口气用尽,身体也在此时,无声地落入水中。
“啊呀!”岸边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之后,伴着哗啦一声水响,夏候烨冲出水面,空中一个漂亮的转体,再度提着溺水之人,老实不客气地踩着河中人头,迅速掠回岸边。
“快看,救上来了~”好事者很快围了过来。
“哎呀,好象没气了~”婉惜声,感叹声,如潮涌来。
夏候烨如遭雷殛,脚下一软,竟然差点跌倒,任人从他手里接走了溺水者。
“睿王!”一只手,从身侧及时稳稳地扶住了他。
夏候烨抬眼一看,郑竣一脸担心地瞧着他:“你没事吧?”
本来只是好奇夏候烨所谓的急事是什么,这才偷偷尾随,没想到适逢其会,目睹了冷面王爷的热心之举。
“没事~”夏候烨深吸一口气,面上镇定自若,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薄唇轻启,短短数字几乎耗尽所有勇气:“溺水者情况如何?”
郑竣只道他因落水寒冷,急忙解了自己的披风裹到他身上,这才轻叹一声,摇头:“太迟了!”
再瞥一眼死者,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真搞不懂女人,只是一盏荷花灯,干嘛拼了性命?”
夏候烨心中一凉,如钢浇铁铸的脊梁,瞬间软了。
冷面阎王,以刻薄寡情,狠戾残酷著称的睿王,忽然间无声地伏在了郑竣的肩上。
郑竣猝不及防,被他身体的重量带得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幸得反应灵敏,反手扶着他的腰,惊疑不定地轻唤:“睿,睿王?”
夏候烨伏在他肩上,久久不语,只觉五脏六腑,比脚下的清水河还更冷上几分。
“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突兀地响起:“你怎么这么傻呀!”
“呜呜呜,我要娘亲……”幼童的哭声,令闻者心酸。
传到夏候烨耳中,却有如天籁之音。
他蓦地抬起头来,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急切地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伏尸痛哭的男子身上。
郑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摔开他,大步过去。
人群被他的气势吓倒,纷纷走避,让开一条通道。
夏候烨在男子面前站定,面沉如水,冷冷地问:“死的,是你娘子?”
“呃?”男子满眼哀凄,愣愣地抬起头来看他。
夏候烨一言不发,挥拳,将他击得晕死在地,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转身扬长而去。
郑竣瞧得莫名其妙,摸着头不解地低喃:“这家伙,吃错药了吗?”
夏候烨上了河堤,瞧见岸边系着一匹骏马,当即解了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独留郑竣在后面顿足狂呼:“那是我的马~”
“笃笃笃”急促地马蹄声如暴雨般响起,一骑黄膘马由远及近,飞奔而至,打破了灯市的宁静。
行人尖叫着纷纷走避,胆小的脸色煞白地簌簌而抖,胆大的却站在檐下翘首张望。
“哪个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烦了?”祁兴业眼见一场聚会消于无形,本就一肚子火,这时见有人竟然在天子脚下闹市纵马飞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持刀立于长街之中,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眨眼间马儿飞奔到近前,马上之人身着郑竣的鹤氅,赫然竟是夏候烨。
“睿王!”他愕然惊问:“出什么事了?”
“闪开!”夏候烨大喝一声,不闪不避,径直纵马向他撞了过来。
祁兴业飞身跃起,轻盈地落在屋檐之上,待稳住身形,一人一马已去得远了。
夏候烨纵马绕着灯市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咬紧牙关拨转马头,朝睿王府疾驰而去。
舒沫,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回了睿王府,千万不要玩花样!
“咯咯~”银铃似的笑声,自一辆马车里传出,虽未见其人,只凭其声,已能想象声音的主人,笑靥如花,娇俏动人的模样。
夏候烨如遭雷殛,猛地勒住马缰,狂奔中的骏马“咴咴”鸣叫着,竖起前蹄停在了路中间。
车夫猝不及防,惊得从车辕上站起来,猛力拉扯着马缰。
所幸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在人车相撞前的一瞬间,及时打横停了下来。
“呀~”马车急停,舒沫随着惯性往前跌去。
夏候熠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揽住,因用力过猛,竟将她扯入怀中。
听着他发出痛苦的闷哼,舒沫脸一红,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对不起~”
车夫气急败坏,蹭地跳下马车,挽起袖子就要过去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小子找死呀!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吗!”
“滚!”一声冷叱,破空传来。
舒沫一怔,不假思索地撩开窗帘,猛然撞进一双闪着火光的星眸之中。
夏候烨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就这么跌进那双黑若点漆,灵动慧黠的眼眸中。
看着她颊边红晕未褪,看着她的神态与羞涩转为惊愕……
夏候烨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他用力地攥紧着缰绳,克制住想要冲上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揉进骨血的冲动。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害怕。
怕眼前的她只是一个幻象,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稍稍一触,就会随风而逝,灰飞烟灭……
“怎么回事?”邵惟明不悦地从车中探出头来,看到他,明显一愣,忙不迭地跳下车,劈头就是一顿训:“烨!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怎么能把沫沫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要不是刚巧遇到我们,沫沫这时还不知蹲哪个角落哭呢……”
“明公子!”舒沫脸红如血,尴尬得快要冒烟:“你别这么夸张好不好?”
“下车!”夏候烨黑眸一眯,冷声命令。
“切,”邵惟明也不高兴了,把脸一板:“别仗着你是王爷就欺侮人啊!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沫沫好好道个歉,别想……”
“明,”夏候熠弯腰从车里钻了出来,淡声制止:“这是烨的家务事,你别插手。”
夏候烨冷笑一声,理也不理他,径直盯着舒沫:“还不下来?”
“这里距睿王府还数里,与其换来换去的麻烦,不如让小七坐这辆车回去。”夏候熠忍了气,淡淡地道:“我跟明,走着回去也是一样。”
邵惟明看一眼夏候熠,再瞧一眼舒沫,不情愿地道:“马车借给沫沫,我倒是没有意见。只不过……”
“舒沫?”夏候烨脸色阴沉,语气里已隐隐夹着风暴之意。
“多谢两位好意,”舒沫瞧着气氛不对,赶紧从车上跳了下来:“反正也不远,走回去……”
话没说完,一道银光捷如闪电向她袭来,她猝不及防——老实说,就算她有所防范,也是避无可避。
只觉身子蓦然一轻,低了头一瞧,腰间已绕了条银色的带子,还没等她想明白那是什么,已落到了夏候烨的身前。
再想看一眼,腰间银光已逝,取而代之的是他铁箍一样的手臂。
“驾!”耳畔一声清叱,笃笃蹄声再起,夏候烨已带着她绝尘而去。
“喂!”邵惟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七窍生烟,跳起脚来,对着空气一顿乱骂:“烨,你有种!从今天起,老子不跟你绝交,老子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妈的太不是玩意了!”
夏候熠满腹惆怅,凝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默然无语。
舒沫身不由己,向后一仰,慌乱中抱着他的腰稳住身形,只觉触手冰凉,再一摸竟是浑身都湿透了,这时才发觉他身上多了一件不属于他的鹤氅,不觉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以他的身份和身手,万万不会失足落到水里,怎会弄得这样狼狈?
“别说话!”夏候烨冷声喝叱,手臂如铁钳般环住她的腰,将她的头紧紧地按在怀中。
舒沫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衫,听着他狂烈的心跳,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睁了眼,他身上的鹤氅将她密密的遮住,她瞧不清他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从他的心跳,从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她隐隐觉出了他的惧怕。
这种惧怕,夹杂着一些暴戾,一丝彷徨,还有更多的挣扎和不甘……
于是,她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是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几颗稀疏的星星在漆黑的天幕闪烁着,冬末初春的风吹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笃笃”的马蹄声,打破夜的沉寂。
舒沫温顺地偎在他的怀中,安静地任他抱着。
被他抱紧地感觉是那么的幸福和甜蜜,她想要留住这份感觉,更想哄骗自己,别在意过去的伤害,不要质疑他的目的,要相信,他是爱她的……
相拥良久,夏候烨的情绪渐趋平静,开始感到尴尬。
于是,慢慢放松了力道。
他在心里盘算许久,寻找合适的借口,使他唐突的行为看起来合理。
他才张开口,还未发出声音:“……”
舒沫已先离开了他的怀抱,坐直身体,温和地道:“王爷,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她太有礼,太温柔,太恭顺,太疏离,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象隔了一层轻纱。
夏候烨看着舒沫的背影,喉咙好象被什么哽住一样,极不舒服。
北风,也象被凝住似的,闷得透不过气来。
“王爷的衣全湿了,再不及时更换,怕要落下病了。”舒沫又道。
夏候烨没有吭声,发了狠似地用力一夹马腹。
胯下黄膘马“咴”地一声嘶鸣,撒腿狂奔了起来。
是,他害怕被她窥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所以不希望她追根究底。
可是,她当真一个字也不问,似乎对他的反常之举全不在意,却又让他极度不爽。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很幼稚,很……不可理喻,却还是忍不住蹿起一股无名火。
那是自他成年之后,从没有过的,激烈的火。
他一向都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操纵一切的!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可以令他失去平静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事。
舒沫,却是个例外。
她让他感觉,再一次回到了青涩的少年时期。
掌控不了命运,把握不住人生,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舒沫!”他咬了咬牙,冷声质问:“你一点也不好奇,今晚发生了什么?”
“好奇的话,你会告诉我吗?”舒沫反问。
“不会~”夏候烨冷声否认。
舒沫无语。
“但你应该问。”夏候烨臭着一张脸。
“好吧,”舒沫从善如流:“尊贵的睿王,可否满足一下小女子的好奇心,告诉我,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夏候烨神情倨傲,冷冷地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舒沫态度恭顺,语气极之不耐:“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正月的晚上,还真他妈有点冷。”
夏候烨忍俊不禁,抱紧她,驱骑进入王府。
是,那个他熟悉的表面恭敬,内心舛傲的舒沫,又回来了。
回到出云阁,立夏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舒沫急着沐浴更衣,也没留意。
等她梳洗完毕从耳房里出来,夏候烨也沐浴毕进了房。立夏更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地铺了床,服侍两人就寝。
舒沫累了一天,倒头就睡,很快沉入梦乡。
夏候烨慢慢在她身边躺下,默默注视着她沉静的睡颜。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此时万籁俱寂,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缓缓地伸出手去,在她光洁的脸颊上一寸寸地移动着,指尖触到柔软的唇,温热的气息,从他的指背上悄然掠过。
仿佛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确定她没有死亡,没有离开。失而复得的喜悦,得而又失的恐惧,一点一点从潜藏的心底浮上来,在静寂无人的深夜,悄然在整个胸腔漫延。
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畏。而他,已不想再做无畏的人。
他倾身过去,将他亲手挑选的妻子,唯一够资格做他孩子母亲的女人,轻轻地圈在了怀里。
舒沫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细小的粉尘飞舞着,在阳光下透出淡金的光泽。
“死了死了,这下死定了!”她惊叫一声,猛地坐直了身体,抓起床头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嘴里一迭声地嚷:“立夏,立夏!”
立夏挑了帘子进门:“小姐,你醒了?”
“死丫头!”舒沫咒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不叫我?”
太妃习惯早睡早起,即使是冬天,六点也必需过去问安。大正月的,她可不想吹着北风,在院子里罚跪!
“王爷交待了……”立夏解释。
“他交待有毛用?”舒沫截断她,骂道:“太妃罚的是我,又不是他!”
“可是,”立夏委屈地道:“王爷说不必叫醒你,太妃那里,他会去说。小姐昨日奔波了一天,奴婢想让你多睡一会……”
“真的?”舒沫一呆,手边的动作停下来:“太妃那里不用去也没事?”
绿柳拖长了声音,揶揄:“太妃今日心情好,应该也不会挑小姐的刺。”
“你怎么知道?”舒沫顺口反问。
“绿柳!”立夏轻声喝止。
“你喝我做什么?这事瞒也瞒不住,小姐迟早会知道。”绿柳不以为然。
立夏默然。
“什么事?”舒沫问。
“戚姨娘昨日晋了位,正式成了福妃,是太妃亲自举行的仪式。”绿柳很是不忿,噘了嘴恨恨地道:“小姐晋位时,太妃可是连面都没有露!现如今府里都在传,福妃母凭子贵,搞不好会是下一凭睿王妃呢!”
舒沫哑然。
怪不得他昨天那么奇怪,不但主动提议,还亲自护送她回娘家。
原来,是怕她搅局!
“娘娘,秦姨娘来了。”如兰隔着厚厚的锦帘,在碧纱橱外禀报。
“这头狐狸,又来做什么?”戚美云歪在迎枕上,很不高兴地蹙起了精致的柳眉。
自她封了福妃之后,一连数天,天天按着时辰来报道,也不嫌烦?
“还能为啥?”如萱翘起兰花指,在妆镜里仔细端祥着自己,淡淡地嘲讽:“准是娘娘晋了位,她运气没娘娘好,心里堵得慌,来这撒撒气呗~”
“不见!”戚美云揪着抱枕,不耐烦地道:“就说我睡下了。”
如萱“啪”地一声盖上妆盒,笑道:“娘娘是睿王府的侧妃,难道还怕一个姨娘不成?再说了,秦姨娘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仗着是王爷身边的老人,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你今日推了,她明日必定还要来。难道娘娘要一辈子躲着她?”
戚美云气得两眼冒火,狠狠地瞪着她:“你!”
如萱却不理她,径自朝外面扬了声音:“如兰,让秦姨娘进来。”
“谁准你自作主张?”戚美云气得满面通红:“别忘了,我才是主子!”
“哟~”锦帘一掀,秦姨娘款款走了进来:“大清早的,妹妹发的这是哪门子火呢?”
“戚姨娘来了,快请坐。”如萱搬了锦凳过来,笑道:“是奴婢愚笨,不会说话,惹得娘娘生气。”
“哼!”戚美云轻哼一声,崩着脸不做声。
“好好的,跟个丫头治什么气?”秦姨娘瞥一眼如萱,笑道:“况且,如萱这丫头不但人机灵,嘴又甜,长得还周正,我瞧着都觉得可人疼!”
如萱听了,比喝了蜜还甜,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戚美云皮笑肉不笑地道:“没办法,我生就这火暴性子,脾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秦姨娘请喝茶~”如兰上了茶,悄悄退了出去。
如萱并不如往常侍立在一旁,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拈了瓜子慢慢地嗑着。
“她若真有不对,慢慢教就是了。”秦姨娘心中冷笑,嘴里絮絮地念叨:“你如今怀着身子,可不能再象过去一样,任着性子来。万事,都得先顾着孩子。”
戚美云神色一凝,以手扶着腰,傲然道:“不必姨娘提醒!这孩子是有福之人,又有太妃照应,王爷怜宠,自然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是吗?”秦姨娘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能托生在王府,孩子自然是有福的。我只怕,福妃却无福消受呢!”
“秦素莲,你好大的胆子,敢咒我?”戚美云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秦姨娘冷冷地睨着她,道:“是诅咒还是事实,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戚美云喝道:“秦素莲,别想威胁我!我已不是以前那个任你驱使的戚姨娘!我是福妃!惹急了,信不信立刻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呵呵~”秦姨娘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戚美云又气又怒,竖了柳眉瞪她。
秦姨娘敛了容,阴恻恻地道:“戚美云,心虚了吧?”
“秦姨娘~”如萱一手支颐,淡声提醒:“直呼娘娘名讳,可是大不敬。”
“是吗?”秦姨娘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主子说话,丫头一不回避,二不伺候,却在一边嗑瓜子,还胡乱插话,却不知,这是敬还是不敬?”
如萱脸一红,讪讪地放下手中瓜子,再不敢吭声。
“还是,你有所倚仗,觉得已经有资格与我们平起平坐?”秦姨娘笑了笑,一针见血地道。
“秦姨娘,”如萱瞬间脸红得要滴血,垂了头,眼中泪光闪闪:“你,你说这话,是存心让奴婢活不成呀!”
“好了!”戚美云心中烦燥,提高了声音喝道:“下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如萱低着头,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秦姨娘见她神情羞涩,却不见慌乱,甚至还带了点沾沾自喜,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
她冷冷一笑:“戚美云,看在多年姐妹的情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别以为世上就你聪明,大家都是傻子!乘事情还没闹大之前,悄悄地处理了,还能留下一条活路。”
戚美云反唇相讥:“我知道,你在王爷身边的时间比我长,也比我得宠。如今我怀了孕又封了妃;你却还是姨娘,你气不平,心怀妒忌,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人各有命,福贵在天!谁让我比你有福气呢?不服,也不行呀!”
“福气?”秦姨娘摇头,怜悯地看着她:“啧啧啧,真不知是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该笑你的愚笨无知?死到临头,还嘴硬!”
“秦素莲!”戚美云沉不住气:“你句句带刺,字字含沙,到底想说什么?”
“王爷数年都不曾到你房里,只一次便怀上了,运气未免太好了些!”秦姨娘斜觑着她,表情冷厉。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谁让咱是有福之人呢?”戚美云得意地道。
“我只想提醒你,王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秦姨娘神色睥睨,一脸傲慢地道:“你能买通林医正,可没法买通太医院的御医!”
戚美云心中咯噔一响,脸上迅速没了血色:“你,你血口喷人!”
秦姨娘越发有了把握:“等月份再足一些,王爷必会请御医请脉,到时,我看你如何交待?”
戚美云面色惨白:“我肚子里有王爷的孩子,要交待什么?”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有没有孩子,你心里有数!”秦姨娘几乎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靠假怀孕来晋位,表面看是最快捷的办法,却有太多的漏洞,意味着有太高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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