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苏小柳领路，逍王与宣成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宫门，回廊深深，越走越是冷寂，破败。这原不该是往太皇太后宫殿的路，而是通往久无人居住，只有被废了的妃嫔才会呆着的冷宫。
“太皇太后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来？”逍王不由得问。
苏小柳皱着浅淡的眉头，细声道：“太后说太皇太后需要静养……所以……。”
逍王不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宣成却将头压得更低了，看着自己黑布靴踩过一片一片的枯叶，发出沙沙脆裂的声音。
褪了色的红墙斑驳，琉璃瓦也是残缺着的，窗纸尽是破洞竟然寻不到一隅完整。野草倒是肆意生长，半掩了倾颓的殿门。兄弟两人都是满心酸楚，一到太皇太后睡躺着的榻边皆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母亲，是我，孩儿来了……。”逍王跪在床头握住了母亲的一只手。这几日他的心一直在宣成身上，却忽视了自己的母亲。谁能想出她这些天是过着怎样的日子？虽说一切都出自那个女人，但是也减少不了他心中的自责。
太皇太后的身份何等尊贵，可是此时她头上无一朵珠花，脸色苍白没有粉黛，就连身上的被褥也是破旧的。她孤独地躺着，就像死去了一般，逍王唤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眼睛，用空洞的眼睛望着眼前人。
“母亲……。”逍王激动道。
太皇太后张开了嘴，干瘦的手虚虚一握，好一会后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道：“绍儿……。”
“我在，母亲，孩儿来晚了，孩儿错了。”逍王流出了泪，将脸贴在了母亲的手背上。跪在他身边不能做声的宣成，眼睛已经哭成了鱼泡，这时却惊异抬起了头，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正握着逍王的手叫自己的名字。而逍王好像还没发觉，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绍儿……不是你的错。是母亲我对不起你……。若是你登基，必然不会这般……你弟弟也不会死……。”太皇太后是在这些天里骤然苍老，她如一盏枯灯，风吹着那一丝残火，好像随时都可能熄灭。
逍王听了母亲这话更是泪水纵横，也无法再顾及宣成，说道：“母亲，那怪不得母亲，是孩儿愿意的……。”
太皇太后缓慢地摇了头，断续着道：“绍儿，那个位子该是你的，你要，要报仇……从那个女人手里夺回皇位……我才能瞑目啊……”
“母亲……。”逍王泣不成声。
“……绍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母亲知道以前，你是宠你弟弟，可现在你弟弟不在了……皇位上的那个也根本不是龙种，你不要再有顾虑了……我叫你来，就想告诉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吧……。”太皇太后侧着头，凝望着儿子。对她来说两个儿子是手心手背，她不想厚此薄彼，也不希望他们相互残杀。这几十年来，她一直努力端着这一杆秤，可是却依然难免有失偏颇。事到如今，反而是轻松了。
宣成呆呆注视着他们两，他就像个局外人，心里滋味却是百般复杂。母亲对逍王说的一切，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他跪着，如同跪在梦里，两个世界都开始动摇破碎。
他们并不能在这里陪伴母亲太久。走出冷宫时，逍王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有眼角还在微微发红，可是长久以来的淡然神色，让人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宣成却像个木头人，虽然还能走，可全然是木讷僵硬的。
逍王站定回身看他，心里头已经做好了对他解释一切的打算，可是这是皇宫，说话实在太不方便，只能道：“有什么我回去和你说，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哭了，好不好？”
宣成吸了一下鼻子，默不作声。
逍王叹了一口气，还欲说什么，却看到那萧太后的凤辇朝自己这个方向过了来。他连忙转身弯身拜道：“臣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宣成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艰难地跪在了逍王身后。他尽量压低着头，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也不想女人见到自己。
萧太后的凤辇遥遥落了地，她悠缓下了来，走到了他们面前，声音依旧温温柔柔道：“起来吧，逍王。”
逍王用余光注意着宣成，自己也起了身。
“逍王，这是从哪里来？”萧太后笑颜如花。
“臣去见了太皇太后。”逍王如实道。
“哦？”萧太后微微惊讶，轻轻蹙起了眉头，道：“其实哀家正也要去看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思念先帝过度，忧虑成疾，常常神志不清，还执意要搬去僻静的地方养病。哀家也忧心得很啊。”
“臣也是担心太皇太后思念先帝，所以特来看望她，想不到竟然病得如此之重。臣去的时候太皇太后睡着了，不忍打扰，看来也要让太后白跑一趟了。”逍王道。
“原来我们来的都不是时候。”萧太后道。忽然她的目光掠过了逍王注意到了他身后的人，问道：“这是谁？”
逍王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道：“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新来的小太监。”他回头看了一眼宣成：“还不见过太后。”
宣成紧张往地上一跪，嘴上却乱了套，结结巴巴道：“给，小的，见过太后娘娘。”
萧太后往前迈了一步：“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
“回禀太后，小的名叫成安，是华胥宫的。”宣成这一次流利了道，因为这几句话他之前已经不知道背了多少遍了。
“抬起脸来，让哀家看看。”萧太后道。
逍王暗皱了眉头，想要插话打断这一切，可就怕自己越是帮忙反而让这个女人看出什么端倪。宣成心跳怦然，犹豫了半天，才慢慢将脸抬了起来。
萧太后的目光将人打量了一周，心里有些惊异，嘴上道：“这小太监倒是不错，前几日哀家让他们去找几个伶俐的过来伺候，怎么就没发现你。”
“……小的是新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宣成连忙又低了头道。
“不懂规矩倒是可以学，你以后就哀家身边来吧。”萧太后看着宣成，笑道。
“太后，这刚来的孩子根本不会伺候，不如臣替太后去选几个好的。”逍王立刻接了话道。心里头真不知道这女人真的是心血来潮，还是有备而来。
“听闻逍王独具慧眼，府里的仆人个个貌美聪明，那逍王就替哀家挑几个。不过在宫里这么久，倒是头一次看到有成安这种样貌的，留在华胥宫实在可惜了，也一同过来吧。”萧太后勾了红唇道。
逍王几乎要将“不行”这话脱口而出，几番克制才将这话压了下来。宣成低着头，也看不清楚他眉目，可是逍王也能想象出这人现在脸上的神情，因为他已经看出宣成的脚在不断地颤抖。
“你愿意么？成安？”萧太后又问。
宣成哑然了半天，他知道以一个小太监的身份根本没有拒绝萧太后的余地，说多了很有可能还要牵连了逍王，恍恍惚惚中，他终于小声道：“……成安愿意。谢太后娘娘。”
“那抬起你的脸和眼睛再让哀家好好看看。”萧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宣成怆然抬起脸，余光却是朝了逍王去的，而那人亦用同样的目光在看着他。方才两人还并肩而立，可现在他们之间不仅仅隔着一个萧太后，还有那一道道宫墙。而最要命的还有宣成的身份，这一下一步错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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