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阁被氤氤袅袅的白色水气笼罩着,暖烫的温泉水源源不断地汇入凰舞池内。宣成抱着萧太后的那只猫站在殿阁外的台阶上。凤仪阁修筑在高地,所以整个皇宫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一盏盏红殷殷的宫灯将黑暗中的长安宫划作了一格格一道道,而宫墙外则是百姓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密密麻麻没有尽头。从此处看,才更觉这片江山的浩大。
“成安,太后娘娘叫你进去呢。”一个叫春桃的宫女从凤仪阁中匆匆出来,对正有些发怔的宣成道。
“叫我?”宣成回过头来,一脸惊讶,一颗心又忐忑起来。其实没有逍王在身边,独自留在皇宫里的这半天,他一直如坐针毡。毕竟假太监这身份就是一层窗户纸,实在太好拆穿了。方才他朝王府的方向眺望了半天,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想在寻到来自逍王府的一星半点的火光。
“你快去吧,把猫给我抱着就行了。”春桃见他呆呆痴痴,一点不如太后口中的说的伶俐,心里头还有些不服气了。
宣成自不知道她这心思,只将猫递了过去,抖了抖身上的猫毛后,低下头一声不作地小心翼翼往阁里走。眼见着雾气大了,流水淙淙的声音也越响了。他终于在绘着牡丹的金色屏风前停住了脚,深吸了一口气后,轻道了一声:“太后娘娘。”
“你站在那做什么?进来些说话。”屏风后头传来了太后的声音。
宣成眉头一皱,面带苦色,道:“……成安不敢。”
“哀家让你过来就过来。”太后的声音严厉了几分。宣成紧张得又吁出一口气,这才朝屏风后头迈开了步子。刚一走出屏风,他就见萧太后未着寸缕,正沐浴在腾着袅袅白气的池子里。宣成的目光与之触及了一瞬,便立刻低垂下了头。
“成安,你入宫多长时间了?家乡又是何处?”
“回禀太后娘娘,成安是扬州人氏,入宫方不到半月。”宣成谨慎地回答道。好在入宫之前,逍王将这些都告诉他了,说是以防万一,谁知这些万一都成了真的。可要再问多了,他也实在答不上来了。
一阵水声,是萧太后从温泉池里走了出来,几个宫女立刻上前为她着上了一件纱衣,将那身姿勾勒得朦朦胧胧。她听到成安的回话点了点头,道:“才来半月想必对这皇宫的了解还不够清楚吧。你别看这地方富丽堂皇,锦衣玉食,其实和地狱也不过是一线之隔。特别是像你这般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很有可能得罪了什么人,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宣成垂着头怔怔睁大了眼睛,额上汗水豆大,好像他正泡在热滚滚的温泉汤里。
萧太后看他一副被吓着的模样不禁一笑,走上前去伸出轻轻抚了抚宣成的脸,道:“不过你不要怕,到了哀家这里,只要你全心全意为哀家尽忠,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你。”她挑起一指,用长长的指甲在那脸蛋上长长一划。
“成安……一定全心全意为娘娘效忠。”宣成道,他心里紧张但同时又有几分欣喜,听这女人的意思是想利用自己。可又一想,自己实在没有可以利用之处啊。
“那哀家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萧太后道。
“……是。”宣成答道。
“今日逍王和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哀家要你一字不落地说出来。”萧太后笑言道。
这下到真的把宣成问住了,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可这话不说谎就无法回答。最后宣成红着脸哑然了半天,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不回答,萧太后反而笑了,她睃巡着宣成道:“你不用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逍王的作风怕是没有人不清楚,所以这错并不在你。但是,别说你只是一个六根不全的阉人,就算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那逍王不也是玩玩就算了,能保得你多久?在这宫里最要紧的是首先是自知之明和审时度势。也就是认清楚谁才是这宫里的主人。”
“成安明白。”宣成眉头拧了起来,嘴上回答道。其实他以为自己再面对这个女人时会暴跳而起一心想拔剑就此要了她性命,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可以很冷静地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谬论。也许上次用性命换来的教训太过深刻,他现在轻易不敢再由着性子行事了。
“明白就好。以后逍王若再找你,你怎么办?”萧太后问。
“……不见。”宣成犹豫小声道。
“不,你不但要见,还要把他给哄开心了。”萧太后道。
宣成先是莫名可很快便想明白了道:“是,太后娘娘。”
萧太后笑点了点头,莲步袅娜地走到了被黄色缎面包裹着的矮榻边半躺了下来。宣成微微抬头,竟然发现她连最外面那件纱衣也褪去了,那光洁赤|裸的身子,因为温泉的洗润而微微绽着红润的光。
“你过来,凝脂膏在那,为哀家抹了。”她将背转向宣成道。
可宣成根本眼都不敢抬,也不是不敢,只是不想,他艰难地挪了一步,忽然另外一个男子却闯了进来。那人穿得花俏,衬着他那秀气脸蛋倒也不错。而宣成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人就是自己曾经在皇后的宫里见到的和尚。他感觉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简直要就这么倒下去。也不怪逍王笑自己傻,这么看来自己真的是傻到家了。
季斐一边进屋一边将宣成打量了一遍,道:“哎呦,这又是哪里来的俊俏小哥。”
萧太后一见他,没好气地道:“胆子越来越大,这是你能闯的地方么?”
季斐笑嘻嘻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到了萧太后的身边,将脸凑了过去,暧昧地道:“那要看太后想不想让我闯……。”
一时间,凤仪阁里的声音变得不堪入耳,宣成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逃也似的离开。在凤仪阁外陡而长的阶梯上直接踏了个空,接连滚了好几层阶梯。这么一摔,他就像散了架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气喘吁吁地盯着布满繁星的深邃夜空缓神。
“你还好么?”忽然星空被一个人的脸面给挡了住,宣成定眼一愣,半天才看清楚这人的面庞。那人是一身骁都卫卫士的打扮,方面廓额,浓眉大眼,又向他伸出一只手。宣成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自己慢慢爬了起来:“我没事。”他这话刚说完,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袍子撕破了半截里面的裤子也磕出了破洞。
“不如我扶公公去更件衣衫,我这还有一瓶金疮药。”那卫士道。
“不用了。”宣成慌慌张张低了头道,艰难地迈出腿走得一跛一跛,可费了半天力气却只走出了不到两尺。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回头看向那卫士,那卫士也正看着他,忽然他拱手轻声道:“公公不必担心,其实逍王殿下托付我,让我在宫中好好照料公公。”
宣成惊讶了一瞬,而方才空空落落的心现在好像瞬间被填满了一样,他又将眼前人看了看,寻思以前并不认得此人,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源,杨起恒。”那人道。
“杨孝陵是你的什么人?”宣成问。
那人也是一楞,回道:“正是家父。”
“啊?”宣成惊叹了一声。
“当初幸好有逍王让太皇太后替家父求情,杨家才免了一难。逍王殿下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所以公公大可放心。”杨源道。
宣成没做声,心里却在飞快地回忆。当年杨孝陵牵连进了一桩贿赂案,自己本意是要杀一儆百,却因为太皇太后的求情而只是免了他的官。想不到这事和逍王有关,更想不到因为那么多年前自己的一次“从轻发落”,竟然现在也无意中帮了自己。面对杨源他忽然就不好意思,想自己当这个皇帝当的是多么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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