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萧萧来至东郊离宫蔻花宫,上呈批录后,马车便依列驶入宫门。(
角落里的妖孽)各色车角上的银铃作响,自此诀别了红尘。
采选自古由内侍省与六局主持,内侍省负责一采二甄,六局则负责三品四规,最后才由太后娘娘抑或皇后娘娘亲选。但凡被选上的,头三个月按制侍寝,三个月之后的荣辱与否则要看各人造化了。
沈玉筝等人既已入蔻花宫,则代表已过了内侍省的一采二甄,即全国采选与初甄。接下来六局的三品四规,才是真正一则天堂一则地狱的分水岭。入蔻花宫若不被选中者,无论家中富贵官拜几何,皆没入宫内服役,即沦为宫女或女史,能够重见光明者凤毛麟角。是故走了这条路,便无人想在这一关被剔除,落为人下人的。
三品当中的第一品,是品貌。包括眼耳口鼻身体发肤乃至肩颈乳腋及私荫,初时入宫者浩浩,但过这一关的,半数不到。
这是天赐良貌无可更改,沈玉筝暗自松了口气,但更令她错愕不止的是,原本以为自己姿色上乘,却不想留下的皆是佼佼者,各有各的风情。(
风骚重生传)她自叹太过短见,还没入宫便已被震慑住了。
自入蔻花宫,她跟卫曼若就不曾遇见,沈玉筝无不在心中猜测,卫曼若如今还在不在蔻花宫内。直至二品品行当前,依然未能够打听到。
品行品的是言谈举止,在一品之后半月,由尚宫局司记、司言二司的掌事主持,分别将采女约入室内,从早至晚不给吃喝,观其言行。一日十人,她们百人便需十日。
这日正好轮到沈玉筝,直至当晚亥时,月上树梢她才虚飘飘地从室内出来。一天饿下来,前胸贴后背,饶是她再如何矜持,此时四下无人也露出了几分狼狈。
“你是……玉筝妹妹?”树影间忽而冒出一句话,吓了沈玉筝一跳。她慌忙做好端庄,在月下细辨树下的人,脸上陡然转喜:“素浅姐姐?”
姚素浅高兴极了,忙携了她的手一同钻进树下,惊喜无比地道:“果真是你,玉筝,你我竟会在这里重逢,我真是太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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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浅姐姐,你我已经有十年之多没有见面了吧?你眼力真好,一下就能认出我。”沈玉筝亦是欢喜。面前这位姚素浅乃是自小的手帕交,不过十年前姚大人因公职迁到帝京,这一分开就分开了十年。且听说姚大人官运亨通,这十年间已做了黄门侍郎,将来前途无量。
正说着话,室内的姑姑们也出来了,故意呛了两声:“月华正好,此时不回房睡觉岂不浪费春阴。”
两个姑娘各自吐了下舌头,方小心翼翼地分别:“妹妹住在哪一间?”
“天字乙楼。”沈玉筝道。
两人便约定,待二品结束再到沈玉筝房内相聚。
二品的结果欣慰,花榜里的记名牌上有沈玉筝的名字。(
永夜君王)她暗喜,便又找了姚素浅,也在。正要回房去,目光略微一顿,扫到了卫曼若的名字。
“表妹也在,甚好。”她喃喃道。
不料卫曼若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冷冰冰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如你,早已被撵出去了?”
沈玉筝倏地变脸:“我没有这个意思。”
“哼!”卫曼若撞开她,略略览过一遍记名牌,此时二品又剔去了十几人,若存心要找一个人的名字,一目了然。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名字,柳眉尤为夹得紧,自语道:“好个姓楚的臭丫头,我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沈玉筝这才注意到,那记名牌上赫然有楚鱼的名字。
“你与她不是一伙的吗?怎么就漏看了她的?”一看到沈玉筝脸上的惊愕,卫曼若便冷笑道,“莫不是为了要入宫,反目成仇了?”
沈玉筝皱眉,不欲与她争辩。(
天诛道灭)何况此刻在花榜前聚的人多,吵闹起来难免影响之后的考核。可她正要往外走,人围外头又挤过来几名采女,直将她纤薄的身子推到了花榜前。
众人看到那两人,脸上皆露惊讶,忙着散开来为她们让路。
沈玉筝定睛,亦心底一沉。来人一个是一品太师的嫡孙女,名叫鲁抱琴,一人则是门下侍中之女余音。且不论余音是什么来头,只这鲁抱琴就是所有人等惹不起的角色,就连六局的姑姑们都对她礼敬三分。且说这回采女,鲁太师特意将鲁抱琴送入蔻花宫,只是走个过场罢了。鲁抱琴最后的去处,谁都晓得。
“起开起开,鲁小姐要看记名牌。”余音挥着手斥退众人,一见沈玉筝还杵在花榜底下,便竖眉厉道,“你没长耳朵吗?叫你起开!”说罢推了沈玉筝一把。
“轰隆”一声,沈玉筝身子原就薄弱,余音蛮力一推她怎抵得过,无处可退之时便将身后的花榜给撞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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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你个沈玉筝,你是故意不让鲁小姐看成花榜的吗?”余音便伺机嚷道。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退开来免得殃及池鱼。沈玉筝这一跌跌得心神俱痛,两眼昏花之时过来一人将她搀起,驳斥余音道:“明明是你推了玉筝。”
“素浅姐姐!”沈玉筝慌忙止住她。
“哦?”余音的眼倏然一眯,“这儿谁看到是我推沈玉筝的?站出来呀!”
余音乃是鲁抱琴的发小,众人都不敢与她相悖,故无一人站出来为沈玉筝说话。
花榜撞倒,消息立即惊动了六局的姑姑们,请出宫正司司正丁女官前来主理。丁女官暮已花甲,一头银发上翠钿典雅。她来至人堆里,瞧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记名牌就喝道:“是谁弄翻的?”
众人噤声,不过目光却都齐齐扫向了沈玉筝。
姚素浅立即分辩:“是余采女推了沈采女……”
“是你撞倒的吗?”丁女官向她扫来一眼,若秋风凛冽。
姚素浅身子骨一寒,当即默了,摇头不语。
“既不是你,你搭什么腔?!”丁女官随即又道,“谁是沈采女?”
沈玉筝闭了闭眼,跪倒在地:“是我。”
“你知不知罪?”
“……知罪。”
“好好好,你既然知罪,那可甘愿受罚?”丁女官气极反笑。
沈玉筝抬起眼,目光铮铮:“假若女官大人要我领罚,我自不敢有怨言。只是却不是心甘情愿的。”
“不是心甘情愿的?”丁女官的脸色沉若锅底,瞪着沈玉筝目光咄咄,“那可是我冤枉了你?”
沈玉筝摇头:“大人并没有冤枉我,但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才确是余采女推的我,还说了亵渎六局的话。若要我心甘情愿领罚,则余采女也必罚不可。”
“哈,你竟与我讨价还价?”丁女官冷笑,“余采女说了什么亵渎六局的话?你倒说来我听一听。”
沈玉筝道:“余采女说——我没长耳朵。请大人明鉴,我乃六局所选的采女,且已过了三品之中的二品,若是我不长耳朵的话,姑姑们岂不就有舞弊之嫌?若我果真没有长耳朵,那便是六局的欺君大罪,可我真正是长了耳朵的,否则何以能跟大人对答如流,故而这是余采女诬陷于我,乃至诬陷了六局,诬陷了大人。”
余音一听,腿膝立软,忙道:“大人,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未当真。何况这花榜的的确确是沈采女撞翻的,与我无关啊!”
沈玉筝的话让丁女官忽地愣住了,她端详沈玉筝许久,似乎寻思着什么。过了片刻,方问及众人:“有谁可证明沈采女的话?”
姚素浅便跪下道:“我可为沈采女作证。”话音刚落,一旁人里也跪下一人,声音微弱道,“我也愿为沈采女作证,余采女的的确确说了沈采女不长耳朵。”
沈玉筝悄悄睨过去一眼,竟是楚鱼。便对其微微一笑,以示感激。
“那么——谁可为余采女的话作证?”
“我!”卫曼若立即跪下,横了楚鱼一眼,“我愿为余采女作证,花榜确是沈采女撞翻。”
偏偏鲁抱琴却在冷眼旁观,嘴上挂着看不真切的笑。
丁女官暗自摇头:“既然你们皆有人证,我便罚你们两个提铃之刑。采女口角乃是大忌,念在你们初犯,我略施薄惩,你们服是不服?”
丁女官有意放二人一马,沈玉筝自然顺势而下,俯首道:“我服。”
余音却气得七窍生烟,但被鲁抱琴盯了一眼,只得跟着道服。
深宫原就是你踩着我我踩着你,沈东章当日便说过,这世上从来无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人。沈玉筝却没想到,她还没入深宫,便已沾了污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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