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提铃之刑,便是每夜戌时月亮初升开始,到翌日卯时日升结束,受罚之人摇铃走步高唱太平天下,声必缓而长,务必字字清晰与铃声相应,从南北两道宫门之间如此往复,七天刑毕。(
凤动九天:废材杀手妃)
这对沈玉筝余音等锦衣玉食的小姐而言,已算是重刑了。一两日尚且坚持得下来,整整七日,十足折磨。
时值七月半,一到夜里宫内便森冷。月影飘忽,风卷尘土,即便着了长衫亦能感觉到凉浸肌骨。
沈玉筝握着银铃的手已经酸疼,嗓子也哑了。这已是第六日,听闻余音昨日就高烧不退,丁女官格外开恩免去她其余两日的刑罚,是故今夜开始,就只她一人了。
干哑的歌唱显得并不那么动听,于幽暗冰蓝的苍穹下却显得空灵。(
纵欲返古)当她沿着南门走过一回时,抬头之际飘下了几滴雨。不知何时连月亮都怯于露脸了,周边细雨悉悉索索,如沙落如轻语。
她正要唱下一句,不料植在宫墙下一排白玉盏树响起一片唰啦啦的声音,黑压压的鸟雀从上腾空飞起,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直到鸟儿都飞走了,身影凝成了黑色,沈玉筝方才僵硬地摇动银铃,继续走步歌唱。
这夜的雨终至滂沱,天亮时沈玉筝终于拖着灌了铅似的身子往天字乙楼走去,手中的银铃也似沉重无比,竟响不起一下。
楼下姚素浅与楚鱼二人早早地侯在了那里,见沈玉筝回来,忙执伞赶过去,二人一起挽住她,将她带回房内。(
齐鲁书网)
“可怜见的,玉筝,你怎么还是这样死心眼?余音尚且懂得装个病博丁女官的怜惜,你何不也如此?”姚素浅飞快解下沈玉筝的腰带,将她里里外外都脱个精光,再同楚鱼一起将她搀入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里。
沈玉筝微微撑开眼笑了:“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过不了这道坎。不过幸好有你们在,我即便真的倒在宫门上了,也有你们为我收尸。”
“别说丧气话!”姚素浅板著脸,“往后你的心思可得活络点,鲁抱琴这一拳落空,下回你可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沈玉筝闭着眼点头:“素浅姐姐提醒的是。”
那鲁抱琴一贯高傲,自入蔻花宫以来从不与人相交,就连一品结束挂花榜她都没有来看。(
兰香缘)何故她这一回却来了?还来得这样高调。那是冲着自己来的,沈玉筝心知肚明。
泡在热水里使她冷僵了的身体逐渐回暖,她闭着眼静静享受这一刻。忽地听楚鱼啜泣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与卫曼若交恶在先,她也不会落井下石,害得玉筝受提铃之刑。好玉筝,今天晚上,就让我代你去吧?”
“鱼儿莫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沈玉筝笑道,“曼若不喜欢我,与你无关。是因我拒绝了与表哥的婚事,故而她对我有几分怨气。再说,奖赏可代领,哪有刑责也可代受的?丁女官罚的是我,要是你去的话,我岂不又多一条阳奉阴违之罪?”
这番话便说得楚鱼慢慢释怀了,点头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方能让我心安。(
我的疯狂女神)”
姚素浅一听她拒绝了与卫府联姻,分外愕然:“你自小便想着嫁给你表哥,怎么临了却变卦了?”
沈玉筝摇摇头,苦笑着:“说来话长。”她便将此事与二人提了,一面说着,倒渐渐觉得自己十分自私。当父亲一直阻挠自己的时候,自己反而一心一意要成为卫家的人;而当父亲终于松口的时候,她却变卦了。如今落得孤零,害父母亦无女儿尽孝,实在是罪不可恕。
果然姚素浅听完后,责备道:“沈伯父虽严厉,可自小却偏爱你。(
冷心公主的复仇)你这么做,的确是伤他心了。不过玉筝,你既已走到了这步,就要打算咬紧牙关走出个锦绣前程来,莫要让沈伯父白白没了你这个女儿。”
“姐姐说得如是。”沈玉筝暗嘲自己太过天真,弗入蔻花宫时,以为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便能一步太平。不想身上的有些东西总是太过扎眼,不得不被旁人所忌惮。
楚鱼在沈玉筝干净白皙的脖子上一顿,伸手从温水里捞起一枚筝状玉坠,好奇道:“这是什么?”
姚素浅脸色陡变:“你不要命了,这要是让人发现,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自古采女净身入宫,一样宫外之物都带不得,违者一律发配入倪衣局了此残生。
沈玉筝慌忙从脖子上取下银链,托于手中道:“一品结束,我原想着不会再有人检查身子了——”
“那也不准戴!”姚素浅一把夺过,随身就将那玉坠抛入了木匣中,“改日还得偷偷埋起来才好,免得又让人借题发挥。”
楚鱼吓得面色发紫,悄悄对沈玉筝歉然:“对不起玉筝,若我不说,素浅可能也不会注意……”
“只是小玩意罢了。”沈玉筝笑着,然这笑里多少藏着几分落寞。
那是一枚来自海中的玉髓,父亲当年从船工手里得到之时高兴地立即着人用银链饰之,挂在了她脖子上。因它形似古筝,上面还有自然形成的丝弦之状,正契合了她的闺名玉筝二字,故家中人总以为这是天赐的宝物。
“来不及了,玉筝快更衣。”宫内敲了钟,早课的时辰到了。采女们平日里除却考核之外并不闲着,还需在知书女内官的教习下读书。今日的《女训》一课尤其重要,姚素浅急慌慌将沈玉筝从水里捞起,三个人七手八脚穿戴好,匆匆往知汝殿过去。
然还是晚了一步,女内官已经开始授课。似乎有人发现了她们三人,便道:“大人,沈采女来了。”
提铃之刑已经过了六日,是故在蔻花宫的人几乎都对“沈玉筝”三字有所耳闻。宫中的内官哪个是好相与的,闻言只一劲冷笑,并不让三人进殿。好歹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女内官才搁下书本来至殿门处,问她们道:“你们姗姗来迟,是对我授课不满还是这女训你们早已学会了?”
三人只顾低头,这问题可答不得。
殿中却有人道:“大人,沈采女的文采不得了,这几日我与她相处,故而常听她口中吟诵女训。莫说是几百字,即使倒着背我想也难不倒沈采女。”
姚素浅顿时向说话之人剜去一眼,正是前日称病逃避刑责的余音,如今却是活蹦乱跳牙尖嘴利的了。她便恨恨问她:“余采女这么快就痊愈了?今日是提铃之刑的最后一天,看来是能够继续执行的了。”
余音一噎,顿捂住嘴呛了几声,遮掩住面色。
女内官却将余音的话听了进去,兜兜转转地说道:“我只是小小一介内官,你们将来或可是侍奉御驾的,我自然一个都惹不起。故不敢求沈采女将女训倒背如流,只求背个全则便罢了。”
沈玉筝心便直坠,并非怕背不全女训,而是她的嗓子。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