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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年似乎要比别处更长一些,这一年的元歌与从前一样充满了喧嚣与喜悦。
皇宫更是一样的。只要军队没有攻进冗关,宫人的逍遥日子就照样过。其中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可下人也好,主子也罢,谁不是苟且度日。
这样想着,唐芙的目光焕了焕,就着喜气的鞭炮声往唐府的方向瞧了一眼。
依旧是熟悉的景色,高大而有气势的门楣后,庭院深深。每一次凯旋那里都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锣鼓喧响方圆十里可闻。唯独这一次她回来,府内再无人相迎,唯见枯黄的枝桠从院墙内伸出来,在落日下苍凉无尽。
“明珠,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将目光收回来,投向面前愈来愈近的朱红色宫门,低哑地问了一句。
“将军没错,”身旁侍从装扮的小丫头抬了抬头,低声道,“是天下人负将军,非将军负天下人。”
是啊,世人负了唐芙。
可是为何,走在入宫的路上,她竟有了种久违的想要落泪的感觉。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六岁,比武输给蛮夷来朝的小武士,那个一身兽皮的王笑着说:“这妮子倒是凶狠,可惜是个小女娃,难成大事,”他转眼,对战胜了他的那肮脏的少年笑道,“不如你就娶了这个手下败将回去好好调教吧,哈哈哈……”
她怒不可遏地抬头,只看见先帝阴沉的脸色以及父亲失望的眼神。
明明那少年比她大了五六岁,身量更是高她许多,可是所有的错竟都归在她女儿之身上,仿佛输也是理所应当的。
从那一刻她就明白她背负着些什么。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唯有一直胜下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唯有这样才能将命握在自己手中,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注定任由男人摆布。
这些年来,旁人见惯了唐家女将的风光,无人知晓那“天赋异禀”之后有多少不眠不休的日夜。千百个日复一日的艰难苦痛咬牙挺过,她以为自己成功了,却最终难逃生为女儿身的命运。
有多少事你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而改变,可是最终,你血汗筑成的高塔,只消他人一根手指就灰飞烟灭。
而如今岁月辗转再辗转,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十三岁的那个夏夜。
进了宫门,靠着伐檀令开路,她一路纵马至天子正殿前。那个曾被她拼死救出的人就在里面等着。唐芙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身旁的人,整了整头盔与铠甲,先前那一瞬间的彷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睥睨众生的傲然。
明珠接下她的缰绳与武器,眼中含泪,神色却是刚强的,只如同每次送她上战场之前一般,拱手粗声说了句:“勉哉将军!”
唐芙头也没有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瞧着司星从那边迎过来,终于停在她们面前,躬身说了句:“奴才恭迎将军。”
“有劳公公。”唐芙淡淡说道,司星便一挥袖,做出“请”的姿势,道:“圣上就在里面候着,还请将军入殿。”
唐芙点了点头,随他向里走去。
华贵的大门一开,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唐芙的脚步因此顿了顿,眼神逡巡片刻,落在殿前端坐的人身上。
数月不见,相较从前,他有些消瘦了。此刻的程锦依旧未着玄端冕服,只身穿一袭金色的龙纹深衣,以寻常打扮见她。看她进来,他一如从前对她一笑,眸子微微亮了起来。唐芙向近走着,对他对她的容忍度着实惊讶,可心中又想,这个人总是这样的,年幼时,她身长尚不及他胸膛,他就垂首这样脉脉瞧着她,眼底铺满欣然,唇角一抹浅笑。这些年,她渐渐长大,如今已经无需仰头就能与他对视,他却一点也没有变过。
“罪臣叩见陛下。”到了他长桌前,唐芙一如既往,毫不含糊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还是如此生分。程锦犹豫片刻,站起来向她走去,低声道:“是朕对不住你。”他伸手将她扶起,声音依旧低沉,“是朕违背诺言在先……朕当时出此下策也是逼不得已。”
唐芙抬起头看他,忍住了想要如从前一般后退的欲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末将不敢责怪陛下。”
程锦苦笑,又拍了拍她肩膀。说不清走到这一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没想到事态九曲千回,她竟能回到他身旁。自从她叛向温均昱并与他缔结婚约之后,他便将手中大权都给了太子,竟有种看破世事之感,如今她就真真实实地站在他面前,似乎又将万丈红尘都拖了回来,也将他丢失的魂魄给拖了回来。
两人相对坐下,一时无语。良久,程锦开了口,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道:“他……”
“他宁愿放弃唐家军也不要我,”唐芙干脆利落地说出事实,“是我输了,从我上次输给他之后,我就输得彻彻底底。”她转了转眼,看向程锦,道,“陛下,如今唐芙已经是一员败将,只求圣上……”
程锦抬手止住她的话。
“傻丫头,人生并非处处都是战场,一败涂地也未必再没有生机。”他顿了顿,道,“你不是回来了么?”
唐芙怔了怔。他的脸与十年前的融合起来,让她觉得一切确实又回到了原点。
“是啊,我终究……是回来了。”
程锦将目光延向窗外的夕阳,忽然想起那个沙漠上的夜晚他在漫天星光下坐在她身畔,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他的芙儿也长大了。思及那夜他讲给她的那个故事,他感叹道:“芙儿,朕其实一直都希望朕不是天子,你也并非唐家将军,如此,我们便可少去许多波折。”不必有辜负,欺骗以及背叛,亦不必有进退维谷,四面楚歌。
“末将从未后悔执掌伐檀令。”而唐芙只是这样说道。
程锦转过头来看她。还是那张绝美的容颜以及坚决无比的神情,这个铁石心肠的将军,其实一直都没有变的吧。他叹了口气,道:“芙儿,为何你我要如此生疏?”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整整十年,她可她从未回答过。这次亦是如此,她的铠甲被窗外照进的暮色打上一层寒光,他伸出手指去触碰那份寒意,低声道,“这层盔甲恐怕不止穿在你身上,还穿在你心上。”
唐芙垂下眼半晌,忽然开口:“陛下不喜欢,末将解下就是。”
说罢,她便动手利索地卸下了头盔,乌黑秀发散下来披落在肩上,顿时赋予她女人的娇媚。
程锦一时有些懵,眯了眯眼并未开口,只看着她动作。
卸下头盔之后,唐芙的手顿了顿,还是放在了铠甲上。她面无表情地卸下上身的铁甲搁在桌上,再伸手向里面的中衣,解开了衣带——
“不要。”程锦握住了她的手,只觉一种刺骨的冰凉传过来。看着她了无波澜的眸子,这一刻,他突然开始心疼她——要怎样的伤害,才能逼这个千军万马都征服不了的女子折去傲骨,对一个她从不愿委身的人自荐枕席?
唐芙抬起眼睛看他,声音依旧是冷冷的:“求圣上收唐芙为妾。”
程锦无奈地笑了笑,将自己的外袍褪下为她披上。
“陛下不是一直想要我么?”唐芙想不透为何他竟会拒绝她。她心沉了沉:难道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看他为她披好外衣,唐芙猛地跪在了地上,深深叩首:“求陛下不要将末将赐婚给三王爷!末将知道此乃当今最好的选择,可是当初您赐婚之时温均昱四散谣言说‘天子觉得唐家军再无用处,才唐将军拱手相送’,当时唐家军就已经军心大动,末将无奈叛离,如今落败而归,若您真的这样决策,对于唐家军来说便是奇耻大辱,到时候士气萎靡,唐家军地位一落千丈,数百年来建立的根基就毁于一旦……皇上,唐家军当初平三王爷之乱无果,又败于未郡之手,都是末将无能,可好歹有覆灭蛮夷的功勋,求陛下开恩!若是知道我愿嫁陛下,三王爷他一定会就此死心的!”
她肯这样卑躬屈膝地求他娶她,都是不想父辈苦心经营的军队真的毁在自己手中,自己如何妥协也好,她绝对不能让伐檀令蒙羞。
程锦心痛更甚。十年前她求他不要娶她,十年后她求他娶她。可他宁愿她不必屈服如此。她说的道理他怎会不懂?他屈身仔细将她扶起,敛眉道:“芙儿,你若想要我娶你,何必这样央求?”他将她拥入怀中,像拥抱一个残破的宝物。第一次,虽然身体僵硬,可她没有拒绝,只是皱眉闭上了眼。
程锦的心跳得极快。没想到终究还是有这样一天,她肯将后半生托付给他。他抱紧怀中褪去盔甲的人,温声道:“皇后之位,朕一直为你留着。”
“这么多年,芙儿,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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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皇后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市井之间沸沸扬扬地传,说什么的都有。
程绘甫回京便听见这个消息,唇角只一抹冷笑,在马上回过头去对玄尧道:“还真是如此。”他极力想要从容应对,手上却还是无意识地加紧握着缰绳的力量——她竟然真的甘心嫁给他。即便早已习惯她的冷漠,这个消息也还是让他心中一寒。
玄尧敛眉,低声道:“如此,我们是否……”
“若是从前,我便可能就此放弃,可如今既然还有一线希望,我自然要搏一搏。”程绘看着远处的皇宫,眯了眯眼。
于是玄尧垂首:“属下稍后便着人去办!”
“嗯,”程绘只是应了一声,道,“皇后册封大典是大事,起码要准备半月有余,在此期间,本王倒要看看事态如何发展,”他想着,良久,又叹道,“我与芙儿相识十几年,自以为对她了解够深,都没有料到她真的会有此等举动,可那个人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即便在此等状况之下,他亦能让所有人任他摆布……这般精明,若他不是无心朝堂,天子之位也是坐得稳的。”还从未有过那样一个人,能让他觉得捉摸不透,甚至有些害怕。
玄尧思索片刻,只抿唇道:“我们早该对他下手,这个人留不得。”
“你觉得我们能动得了他?”程绘垂下眼,沉声道,“最好连这种心思都不要有,听到没有?”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主子嘴里听到这种话。玄尧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最终也只能拱手说了句“是”。
两人回了府,玄尧出去办事,程绘歇了才不到两个时辰,太子果然找上了门来。
由于天子的严肃性格,礼法分明间这孩子从小便没怎么从他那儿得到过多少疼爱,而这些年来程绘未曾婚娶生子,倒是对这个侄子多疼些,两人关系向来非常亲密,这时候他必定要来打探他的意思。
上次他起兵,这烦人的小子也是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一路缠着劝和。他原本的计划是篡位之后利用天子之位娶了唐芙,而后就将龙椅还给这个侄子的,中间却经历此番波折……程绘摇了摇头,透过窗子瞧了一眼那个匆匆进入府门的身影。他大概知道他此次找他的目的,却也掌握不了自己该给他说什么,不该给他说什么,终于还是转身,向下人道:“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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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要吃人家的闭门羹。”
一回寝宫,程岚就听见这样一句。顺着声音源头看去,果然又是那没规矩的小人儿在充事后诸葛。
此刻司徒瑶懒懒趴在桌上逗弄着她养的一只小雀,如水长发拢到耳后去覆在桌上煞是好看。她看见他脸上笼着愁云走了进来,禁不住幸灾乐祸地眨眼,一点也不客气地出言嘲弄。
程岚哼了一声,挑眉向她走去,道:“你放心,天下大势已定,无论以什么方式,唐芙已然归降,我们这边占尽了先机,未郡那点兵将绝不会再有反抗余地。”
“哦?是么?”司徒瑶直起身子来向他歪头,“那你不在宫中好好坐享其成,还去找你皇叔做什么?”
“呵,我只是去与他叙叙旧,怎么,不行?”程岚走到她身旁坐下,捏了捏她鼻子,方才的忧虑也散了一些。
她总是有这般魔力。听着外面宫人为册封大典排练而传来的丝竹之声,程岚突然想到,前两日她过了生辰,已至及笄之年,什么时候等他无须为国事操心,也应该迎她进门了。
而这边司徒瑶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扬头看他,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你败了未郡后,如果保证不了倾姐姐跟温公子的安全,我再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太子无奈,苦笑道:“从前我临政之时尚且可以吩咐军士留活口,如今大权不在我手,你让我怎么办?”她倒好,天真幼稚,将一切都想得简单得可笑。可时局之复杂岂是她能理解?
闻言,司徒瑶眼睛一暗,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待在宫中,对外面的事看不清楚,只能依靠着他……倒是希望这混乱一直持续下去,分不出胜负,不必拼个你死我活,只这样简简单单在一起该多好。
“我还是比较希望温公子拿下皇宫,把你俘虏成西弗门的上门女婿。”良久,她闷闷说了这么一句。
程岚抿了抿嘴唇,想起前些日子他着实为这事担心过一阵子,瞪了她一眼:“我可是堂堂太子,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话是这样说,心中却依旧有了隐约的忧虑。
自从宣布完封后之事,父皇便再也不见后宫嫔妃,为免在朝堂上受到那群文臣谏官非议,连朝也不怎么上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娶唐芙为后。本来唐芙这样归降也算是好事,但是毕竟他知道三皇叔跟父皇与唐芙三人之中暗藏的玄机,这件事他越想就越觉得不妥。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去试试。程岚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再去劝劝父皇以大局为重,将唐芙赐婚三皇叔。他垂首,最后在身旁的人额上印下一吻,温声安顿道:“我去面见父皇,你乖乖在这里待着,记着千万别再吵着了母妃,她这几日正不爽快,嗯?”
司徒瑶想了想,吐舌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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