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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完最后一个奏折,程锦才想起先前一直顾念着的事——还有一件东西要送入唐府的。他搁下笔,唇角一抹无意识的笑意,站起唤了句:“司星。”
听见这句话,司星忙不迭地走到他的身前,躬身答了句:“陛下有何吩咐?”他抬了抬头,看见皇上脸上少有的轻松愉悦,了然一笑,道,“这次要给唐将军送去什么?”
程锦听了这句话,方想起这些日子宫中的人去唐家府邸有多勤。他笑起来,嗔了司星句“人精”,然后垂首摘下身上的玉佩交给他,道:“把这个给她罢。”这是母后留给他的东西,从十三岁的时候就佩着,算是最珍贵的东西了,应当赠她的。
“圣上可得想好了,还有些什么,奴才给您一道顺过去,免得到时候儿啊,奴才刚回来就又被派出了去。”司星见皇上心情好,便堆着笑调笑了一句。
这么一说,程锦倒真想起了什么,笑着指了指司星,又转身回到了书桌前执起了笔。他思忖片刻,认认真真地提笔在白纸上书写了半截诗词,然后将纸拿起端详,左右看了两遍才满意,亲手仔细叠了起来,放在一个锦囊中,才递给司星:“将玉佩放在里面送去。”
“还有吗?”司星小心翼翼收好东西,又满面笑容问道。
程锦拂了拂袖子,佯怒说了声“去”。司星才不正经地点头哈腰,尖细嗓子婉转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
程锦回到书桌前,却又听着一句:“太子爷又在外面候着,圣上您看……”
“他若是太闲,就叫他回去多操持些册后大典的事。”程锦心中清楚他想说什么,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是。”司星于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弯腰后退三步,转身向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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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上元节。宫人忙碌着布置处处银桥火树,阖宫欢庆之下,皇宫中正是一片和暖。
芙蓉别殿外亦有殷勤的侍者里外忙着,花灯布了一路,在暮色中隐隐约约,迷离缤纷间将盛大的梦境带进宫殿。
郑棠眠至黄昏,方在幽幽檀香中转醒。睁眼环顾华贵宫室,目光从剔透的屏风看过去,暗沉的天光下,只见人影摇曳忙碌,在空荡的屋子中穿行布置。由于他们不敢发声扰乱她睡眠,宫殿中一片寂静。
郑棠目光焕了焕,又透过屏风上雕着的芙蓉逐渐延长,恍惚中仿佛看见前厅那扇透着光的门——那年元夕,就是在那里,他抱着她经过一路的殷红,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进香暖的屋子中。
啊,那时候。那年冬日她被司星安排与他一同冬狩,他说她在马上的风姿飒爽无人能及。当夜他留她侍寝,第二日就封了贵妃,荣宠绵延至今。
其实郑棠原不想以一身戎装出现他面前。她想她该着一袭花纹最繁复的襦裙见到她,将女儿家的曼妙与娇媚尽数展示在他面前,如同一株恣意盛开的海棠……可他爱的不是这个,所以她便成了披盔戴甲的芙蓉。就如同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向红烛摇曳的喜床,她想要向他表现出羞怯又欢喜的样子,可最终她还是谨记着司星的教导,手指抓紧他的衣襟,眸子却没有一丝波澜地瞧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的目光转回来,攀上镶嵌宝石的楠木床柱,到自己层叠的红纱幔帐,再到床顶袅袅香气聚集之地盘旋的含珠金龙。她之前从未注意过房梁穹顶处还有那样精致的雕刻,可那个夜晚,当他伏下身来用他的气息点燃她,她脑中一片混沌缤纷,意识几番涣散飘远,目光迷离间只得无助地抓住穹顶处的那条蟠龙,否则整个世界起起伏伏如海中波涛,只怕会将她的灵魂都吞没。
不知多少个婉转承欢的夜晚,多少次肌肤紧贴,她仰起头颅大睁着眼看着那条盘旋的龙——它转了下来,在他们身旁周转,终于载着她与他,一同到世上欢愉的尽头——不,欢愉永远没有尽头,只要他们还在一起。
郑棠痴痴地笑起来,着迷一般瞧着那处。轻轻的笑声响了半晌,却逐渐变成破碎的呜咽。
一直以来,巨大的假象横亘在她们之间,像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河流。他们的快乐也都是这河流的倒影罢了,再怎么清晰,也终究是假的。可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些倒影也会被无情地打乱——她终于还是来了。
一开始她还不敢相信他会薄情至此,不过事实证明一切——封后的诏书一下,他就再也没来看过她,也不准她去见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思及此,郑棠自嘲地笑了一声,终于坐起来抹掉眼泪,唤了句“绮罗”。闻言,屏风外守着的人忙不迭地走了进来,垂首答道:“娘娘吩咐。”
此刻郑棠已经拭去了泪痕,她整了整鬓发,挥手示意绮罗服侍她穿好衣裳,淡淡问道:“皇上还是谁也不见?”
绮罗点头,欲言又止,只是小心翼翼道:“娘娘且耐心候着吧。”
面具带了太久,差点不能揭下来。郑棠竟又想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转而却想,事到如今,再假装有何意义?这些表情动作的正主终于回来,倒给她一种异样的轻松。
她轻叹一声,道:“有什么话,你不必藏着掖着,本宫不会罚你。”
于是绮罗扶着她向出走,低声道:“陛下吩咐说……时值大乱,此乃天运不济,皇后入宫后,太子交由她教导,尚无子嗣的娘娘们便……”她顿了顿,才敢咬牙说出下半句,“便都去往清虚殿斋戒祈福,十年。”
出乎意料的是,郑棠并未惊愕,只是凉凉地笑了笑,道:“是么。”
绮罗瞄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没有瞧见隐忍怒气,这才松一口气,连连点头。
两人走到窗前,郑棠凭窗向外望了几眼,正瞧见那个叫司徒瑶的小丫头在院中四处转着挑灯,一派天真模样。她唇角微微扬起,问道:“这丫头多大了?”
“回娘娘,三日前刚过的生辰,刚好十五。”绮罗不敢含糊,如实答道。
“十五……本宫初次见到皇上,也是十五。”郑棠眯了眯眼,面上难得地浮现出微笑。看着院子的可人儿,她脑中再度回想起自己那般天真烂漫的时刻。
从小到大,郑棠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最多的一个词便是“太子爷”与“圣上”。当然这两个词所指的都是一个人——那个从小在一众皇子之中耀眼如星辰的太子程锦,那个坐拥锦绣江山的天子程锦。
那时候的太子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几笔诗词风骨便能能艳绝京都,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而彼时郑棠方及笄,情窦初开的年纪,正有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亦早就在心中将那个完美的太子勾勒成为自己理想的丈夫。
此时正逢先皇病危,局势不定,几位皇子开始在朝中结党,尤其三皇子宰相一派十分强硬。此时并无多少人敢冒着惹到未来君主的危险在朝纲之上直言,唯独父亲生来铁骨,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这一边,几次在朝中痛骂乱党,终于被宰相一派盯上。
那日郑棠随父亲去京郊省亲,半途中被一伙手持宝剑的黑衣人拦了下来,待她反应过来,掀开自己马车车帘的时候,随行的车夫侍从都已被打倒在地,而父亲也被他们团团围住命悬一线。她壮起胆子抄起防身的匕首冲过去想与歹徒拼死一搏,却兀然被一个人拉住。
他从道路旁的树林中出来,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对着吓坏的她说了句“切莫轻举妄动”。郑棠再回眼,就发现他带来的人已经从身后冲出来向父亲那边奔过去。
这个男子身上有种足以震慑所有人的力量。郑棠脑子一片混乱之下,竟来不及想他是敌是友,真的在他身旁站住,只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看那边厮杀,吓得连话也说不出。而身旁的人却没再让她看血腥的场面,在她眼前遮了遮,安抚道:“放心,你父亲定会安然无恙。”
她这才木然地转头看他,声音颤抖地问了句:“你、你是何人?”
“太子。”他并未怪她失礼,只是淡淡答了这么一句。
闻言,郑棠的耳边忽然轰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也忘了移开,只觉得周围的一切蓦然飘忽起来——关于这个人,她实在幻想了太多,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模样与想象中半点不差……郑棠只觉得这般惊险跟惊喜大抵都是在梦中的。
也不知被郑棠盯了多久,程锦终于觉得有些异样,敛眉咳了一声,这才使她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红透。而他见着她羞涩模样,原本淡然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这个男人举止庄重,长得亦端正,唯眼角微翘,不知暗藏多少惑人风流。但凡他有了发自心底的笑意,那份风流便能停转时光,摄人魂魄。
后来进宫之后被冷落南院的岁月,每至长梦初醒时分,郑棠就会想起那日时光的凝滞,那是她一生的开始与结束。
他翻手为生,覆手为死,她这一生跌宕间,生生死死不知多少度。
“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完全放弃自己来争取什么。现在想起,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郑棠从记忆中抽身而出,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向绮罗诉说,“可能是我本就将他放在梦中,以致后来梦再怎么假,也是舍不得打碎的。”
她顿了顿,又自顾自喃喃:“‘君不见三千宫阙光窈窕,月华冷浸长门道。翠辇不来春已残,金扉未启花先老。’,这句诗,我好怕。”
郑棠哑哑地落下最后一个音节,转眼瞧了瞧一脸茫然的绮罗,又缓缓转回了身子,半晌,沉声道:
“本宫初承圣宠便是在元夕,从前每年皇上都记得清楚。绮罗,你去皇上那里瞧瞧,就说日后常伴青灯古佛再难得见,今夜本宫等他……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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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缓缓地遮了下来,但这一夜,由于灯火渲染,皇宫中四处都是明亮的。
程锦再踏入芙蓉别殿,也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想起那个女子,他不免歉疚,可是无法掩盖的是,他终究在为这宫中正主回来而感到高兴。所有人都是自私的,遑论一个佳丽三千的皇帝。
他负手向前走着,目光掠过院落中布置精巧的花灯落在那扇大开的门上。有些惊讶地发现她在门旁候着,一脸淡淡微笑,双目含情地瞧着他。
这倒不像她了。程锦微微一怔,颔首笑笑,走上了青青的台阶,一如往常向她伸出手:“等了很久?”
“没有,”郑棠温婉笑了笑,主动上前搀着他向进走,柔声道,“等皇上,多长时间都不算久。”看得出她用心打扮过,没有了平素的简单冷艳,却增添几分娇媚。此时郑棠略施脂粉,黛眉轻描,眼角勾出妩媚,檀唇微启,金钗缓摇间,当真是艳绝天下之姿。
程锦看在眼里,心底却不太喜欢她这般逢迎亲热。她隆重打扮虽然美艳,却与后宫其他佳人差不了多少。这时候他随她走着,只漫应了声“嗯”,握着她的手也松了开来。
郑棠并未介怀,只是与他一同在宫人的伺候下就座。这时程锦目光落在桌子中央那份煞是好看的元宵上,随口夸赞道:“御厨的手艺又有精进。”
闻言,郑棠托着下巴朝他眨眼,粲然一笑:“这是臣妾亲自做的。”身后的绮罗也连连应声:“是啊皇上,娘娘忙活了一两个时辰呢!”
程锦听了这话,只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朕记得你从不爱这些。”
“不爱这些的是唐将军。”郑棠却直接开了口,饶是她语气淡然也一下子让气氛一冷。此刻程锦握住茶杯盖的手顿住,周围恭敬垂手而立的宫人的心亦提了起来,她却像是无知无觉般含笑道,“皇上怕是一直都记错了,不爱女红爱缨枪的是唐将军,臣妾是院旁梨棠,唐将军是殿前芙蕖,这两者本就不一样。”
听她这样直接谈起这件事,程锦面上神色不好看,心中却兀然生出些歉疚。他抬眼瞧这个陪伴在身旁三个春秋的女子,也没有责怪她言语失当,只是说了一句:“是么。”而后微侧身对身后随侍之人道,“愣着做什么?给娘娘盛酒。”
一旁的小太监刚要动作,却被郑棠率先出声止住。
“慢着,”郑棠抬了抬手,又转向程锦,低声道,“锦郎,这是我陪你过的最后一个元夕,就让我单独与你在一起,可好?”她一双明眸中满怀期待。
程锦听着这“最后一次”,一时有些感怀,点下头,道:“好。”他挥挥手,吩咐殿中宫人,“都下去吧。”于是他们齐齐答了声“是”,便垂首退下,空荡的殿中只余了他们二人。
夜色侵染进薄窗,皎洁颜色洒在精致光滑的地板上泛出幽幽的光。清辉覆上东边的书案与其上的纸砚,北面的茶几宝椅,再随西边的香几上面幽袅的檀香缠绕回来,屋子里的一切都静谧安然。
郑棠起身吹熄了长桌上的宫灯,于是屋子便陷在了如水月光中,而桌上放着的夜明珠将玄美光芒又加亮几分,帘栊处的轻纱微微摇动,一派梦幻美感。
“锦郎,你喜不喜欢?”美人纤纤素手给面前男子的碗中盛了些元宵,依旧期待地瞧着他。
“喜欢,”程锦点点头,尝了一口,道,“有劳你。”
郑棠垂眸一笑,自己亦品尝,而后道:“我问的不是这元宵,而是我郑棠,”她抬起眼看他,问道,“这才是我,锦郎你……喜不喜欢?”
程锦似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只是这时脑中浮现出郑棠从前的模样,又蓦然想起了唐芙来,思绪延了延,想那首词与玉佩她必定已经拿到了,当她打开锦囊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色?想着这个,他漫不经心地对郑棠答了一句:“爱妃平素不是如此,今日是怎么了?”
郑棠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突兀问道:“三年前,是你叫司星来教的我,对不对?”
听见这句话,程锦的思绪才被牵了回来,却只是看着她,并无言语。
于是郑棠再舀起一个元宵吃下,语气中并无怨尤,轻轻巧巧道出当年真相:“我长得像她,你希望我性子也像她。司星教我投你所好,是因为彼时与她相似的皇后不在了,你需要另一个她那样的女人讨你欢心,”她笑了笑,轻声道,“而这些,我都是前几日才知道。”
她原本以为是她自己傻,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枕边人在享受她的悲喜交加。
“后宫的嫔妃们使尽浑身解数试图留住朕,朕给你一条捷径,难道不好么?”连最后一丝柔情也退去,这个男人的声音淡漠得可怕。
郑棠看着那张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脸,良久才道:“我以为我和她们不一样。”
程锦没有接话,有些不耐烦地沉下脸色:“上元佳节,你若是非要提起这些旧事坏了兴致,那朕也不必在这待下去了。”
郑棠这才如梦初醒般收起面上苦涩,挪到他身旁低低说了声“是我不好”,而后靠上他肩膀,声音柔下来:“锦郎,我们不提这个,尝尝我做给你的元宵吧。”说着,她端起碗来亲自喂他。
看她终于变得懂事,程锦这才垂首接受美人喂食,想安心将这个夜晚过下去。
“怎么样?”郑棠看他吃下,满意地娇声问道。
程锦敷衍地笑了笑,道:“不错。”
郑棠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凝视他笑脸,恍然又回到十年前她初见他时那一瞬间的时光凝滞。只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两人默然半晌,郑棠又不甘心地问道:“可是你不曾了解过真正的我,你怎么就断定你不会喜欢我呢?”
程锦觉得她的追问令他又有了歉疚之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胸口闷得厉害。他叹了口气,揽住她肩膀轻声道:“是朕对不住你,你若是不想去清虚殿,朕可以秘密放你出宫。”
这就是答案了。郑棠力气被抽干似地笑了起来,玉指伸到空中绕着那边飘过来的檀香,声音低哑道:“出宫?去哪里?锦郎你就这样,不要我了么?”
程锦觉得香气浓重更使他胸口发闷,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揉揉额角,听见她飘渺声音讲述:
“当年我入宫,你将我冷落了整整五年。锦郎,你一定想不到那五年有多可怕,我成日在苑口等着,盼着,夏雷冬雪,日子那样长……你永远不会知道一日能有多长……但这还不是最坏的,可怕的是到了夜里啊,越安静就听得越清,直吵得人睡不着。
我好怕有一天我再回到那种冷清中,所以我拼命地演,拼命地想要留住你。这三年,我还以为我成功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要被打回原形。可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里去了。”
郑棠有些目眩,她撑出力气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此刻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紊乱而急促,目光也飘忽着。她为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程锦意识清醒了些,想要开口质疑反抗,却被她吻住。
郑棠很认真地感受他唇间温热,良久才气喘吁吁地结束这个缠绵无尽的吻,无力地软在他怀中,撑起力气将讲述继续下去:
“记得那时候,我好羡慕皇后娘娘。每次阖宫欢宴你都坐在她身旁。就连她缠绵病塌不再容光焕发的时候,你也肯陪在她身旁悉心照料,她去世那一日,你早朝都没去,握着她的手直至她最后一缕魂魄归天。
而后你便陷入了哀思之中。这份哀思我也是羡慕的,我总是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归西,你也能这样想我就好了。
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自我出现之后,你的哀思就几近烟消云散……你想想,三年过去,你还记得她么?你早都忘了,因为你找到了比她更像唐芙的人。而我呢?我在你身旁的日子远远不及她,况且我离开你以后你就会得到真正想要的人……我将一生都给了你,可你却轻易将我从你生命之中抹去,这样公平么?……锦郎,我好害怕再回到被冷落的日子,我更怕你忘了我。”
郑棠意识开始恍惚,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程锦也是一样,可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推开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一种酸麻的感觉从手指传到心脏,全身都没有了感觉,他的眼神飘忽着,没法控制急速喘息。
“不要……不要害怕,”于是郑棠将面前的人紧紧抱住,用气息说着话,“锦郎,很快,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只要难受这么一小会儿……”
“你竟敢……”程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眼神无力地飘在半空中,含含糊糊发声。他终究是太自信这个女人对他用情之深,没有料到她舍得伤他半分。可这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没有反抗力气,只听见耳边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皇后娘娘,她的确是幸运的,起码她……她到死也没有被抛弃,而现在我终于……终于超过了她,因为我不仅做到没有被抛弃,还……没有被……被忘记。”
元宵中下了一味稀有的药,本身没有毒性,却能与檀香相生成为剧毒,导致人全身无力窒息而亡。如此便可算作过失,罪名落不到她头上,也不会牵累到家人。
此时郑棠已再没有力气说话,恍惚间意识飘散成缕,涣到十五岁之前她推开轩窗向皇宫处眺望的那些岁月,青涩少女天真懵懂,尚不识现实残酷,对未来有着无限美好憧憬,笃定自己总能得到命运眷顾;十五岁,夏意葱郁中那双惑人风流的眼睛,多少闲暇时刻一遍遍回想;深宫中漫长的日日夜夜……窒息的感觉愈加明显,她无助地仰起头张大眼,目光紧紧抓住穹顶上的含珠金龙,于是那条蟠龙一如往常地慢慢游动起来,终于转到他们面前,载着他们,一路周转,一直攀到欢乐的尽头……她紧抱着他,痴痴笑起来,缓缓合上眼睛,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周围清辉如水,怀中的人已经停止呼吸,这时候程锦脑中亦是混沌一片,本能的微弱挣扎中却见面前光芒愈来愈强,皎洁一片中有一个身着铠甲的身影越走越近。
原本是十二三岁的纤小身量,此刻逐渐靠近,就越长越高,一直长到他肩膀。此刻她站在了他的面前,身上有一种冷冽的气息直从脊梁渗入眼底,娇艳面庞美丽不可方物。这时候她第一次对他绽出笑靥如花,在光芒之中向他伸出手,而她身后是那夜大漠上漫天的星光。
程锦全身放松下来,唇角扬起了微笑,向她伸出手去。
月上枝头,唐芙在例行的练剑之后打开那个在石桌上搁置已久的东西。看见玉佩之后,她面上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重又将它扔在了桌上。
此时,一张纸条从锦囊中飘落在地。
若是放在平时,唐芙绝对不会对这东西产生任何兴趣,更不要说弯腰将它捡起,可是这时夜阑宁静,她仿佛被什么力量左右一般,皱眉躬身将那白纸拾起展了开来。只见其上书着两行龙飞凤舞——
紫陌芳尘,烟缕收寒,雨丝过云。羡交阴桃叶,窗前曲槛,认巢燕子,柳底朱门。
回首年时,雾鬟风袖,袅袅娉娉娇上春。逢迎处,尽芳华缱绻,玉佩殷勤。谁知此际销魂。
明明是带着欢喜的字句,怎会突然给她一种莫名的伤感?唐芙深颦起眉端详半晌也未得要领,最终只能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向回走去。
纸条重又飘落回地面。
宁静的夜里却似有低哑歌声,将皇帝藏着未曾表露的那一半悲怆填上——
漫隐约人前笑语温。记掌中纤细,真成一梦。花时怨忆,应为双文。
载酒心情,教眉诗句,空悔风流曾误人。
凭谁去,待寄将恨事,两处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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