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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歌清悲,情声两尽莫相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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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早,三人便启程向泯北去。路上听人说京城那边已然是方寸大乱。



    苏倾觉得这很正常,被心爱的人背叛是如何感觉她再清楚不过,所以程锦跟程绘两个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简直感同身受。现在唐芙倒戈,她是在将他们的心意踩在脚下狠狠践踏,而他们要如何与她为敌?程锦会如何选择她不知道,程绘从前就从不与她交战,这一次更是会不惜一切让着她吧,天底下其它的事对于他来说实在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边心不齐,这边一对璧人,恐怕很是团结吧。苏倾想。好多人都在谈论唐芙跟温容的事,丝毫未曾将顾倾这个原本的皇后放在眼里。



    在苏倾第一眼看到温容时,她心中就不停想,要如何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样优秀,现在唐芙似乎给了她全部的答案。他举世无双的聪明英俊,她天下第一的骁勇美丽。如果她没有在四月的鹿洲逢上他,他会不会真的与她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可她又算什么呢?



    苏倾怏怏的,那么几瞬间甚至真的觉得接受温容的那些感情都像是一种上天的施舍,没有半点虚假,可总归是……不该的。



    经过那一夜之后,尹袖对司徒瑾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甚至开始学着微笑——虽然只是唇角极轻地那么勾一下,也足以让人惊讶了。苏倾从来不知道她笑起来竟是这样的好看。司徒瑾自然也很是受用,对她愈发殷勤,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愉悦。两人俨然进入了热恋期,苏倾在一旁看着,只觉心酸。



    走在路上,司徒瑾整天用尽心思讨她开心,连尹袖都对她收起了暴躁的性子,可这些好意却让她更觉得自己处境悲哀尴尬。竟然已经到了要被别人怜悯的境地了呢,苏倾想。



    这样走了两日多,也就到了泯北。说是泯北,这个城市并未在泯水边上,也不是苏倾想象中的那个他们欲渡过泯水曾停靠的那个小镇,而是一个比较气派的城市,只比凉州小些。三人进城的时候,正看见到处兵士往来,气氛紧张。想想顾奕清已经去开辟另一条战线,而温容的军队跟唐家军就快要到这里,两军在凉州一会合,就是天下易主之势,泯北这边也应当紧张起来了。



    三人找了个客栈落脚,听往来的人攀谈,说朝中的事——没有娶到唐芙,程锦跟程绘又在闹矛盾,这两兄弟本来就不合,这时候正是搅得军心不宁,恐怕汉瑞真的气数已尽了。多么可怕,那边阵脚已经乱了,几乎要成不攻自破之势,泯北的城守整日地上书陈情也没有用,这些天只是日日悲哭饮酒,不知道要战要降。可百姓早帮他做出了决定,民心全都牢牢掌握在温容手里,他其实哪里有选择,到时候只有开门迎敌罢了,大不了不说臣服于温均昱,而是臣服唐将军也好,少些不忠的尴尬。



    军队人多,行进速度也慢些。即便为了照顾苏倾情绪,三人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也比温容的军队要早到一日。这夜苏倾宿在偌大的泯北城中,照样睡不着,想着温容在兵营中不知如何与唐芙相处,他已经与她缔结了婚约,战后就要将她们一起被迎进门去,这时候是不是要培养一下感情?他会把对她的笑给她,拥抱也给她,亲吻也给她?苏倾的感情洁癖让她心脏一阵紧缩,觉得无论他做这些的出发点如何,她还是无法接受他对别的女人这样……可她也只能慢慢习惯,渐渐适应了吧,否则接下来的一生该如何走下去。



    苏倾就着月光坐在窗前,这时候又控制不了地酸楚地笑起来。原来应对这样巨大的无奈,连哭的力气都是没有的。



    笑完,却又听到敲门声。



    这世上有多少可能,每种未知都深不可测,可是苏倾在听到这响声之后,就已经穿透了阻隔未知的那一扇门,清楚地瞧见那个踏过百里风尘纵马而来的人正用因为握缰绳而在寒风中冻得冰冷的手扣着她的心扉,一下一下,凉得惊人,疼得可怕。



    苏倾站起来,走过去,手指不知为何在半空顿了一会儿,迟迟才打开了门。



    这时候他似乎已经想要放弃,因为寒冷而略带苍白的脸上失望的神色没来得及收起,眉头皱得很深。瞧见她,他眼睛张了张,却没有说得出话来。



    而苏倾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情绪笑起来,扬头瞧着他的模样,语气是惯常的轻松:“大半夜地赶来,你也不嫌冷,”她把他迎进门来,又补上一句,“这次可是你自己偷偷跑出来,什么我让你耽搁政务的话不许说。”



    温容看见她丝毫没有变化,便知道冯云带来的她让他宽心的话是真的。她总是聪慧的,也最能理解他,她知道事到如今最好的应对该是什么。可这时候,他却为什么更希望她任性地向自己发一通火呢。他原本以为……她甚至可能不开门的。



    他和她坐下来。又是直入心脏的暖意,让他竟有些无可适从。看着她脸色分明憔悴不少,却依旧要这样笑着,痛楚自心中蔓延开来,但他没让难过攀上眉眼,只是笑了笑,道:“寒冷也好,耽搁政务也罢,为了见到你,我没法子。”



    “是么。”苏倾再看他,却有了种恍若隔世之感,这些话也听不进耳朵里去,但是温暖和安然的确是透过他的声音传来了,这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的——他爱她,这就足够了。她笑起来,这次是真心的了,这就是他的魔力。



    “原本以为你要将我拒之门外的。”温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藏着不谈,这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声音低了低,“阿倾,你若是难过,就说出来吧。”总想着她若将委屈发泄给他,可能他便可以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就让他一个人痛吧。



    苏倾这时候倒没了在司徒瑾面前抱怨那通“凭什么”的劲头,只是无奈地瞧他:“这么想让我对你撒气?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是你的未来的妻子啊,这种紧要关头,要是我都不理解你,支持你,你要怎么办呢?”



    又是那种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又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温容看着她,恍惚觉得自己身上已经生出什么东西与她紧紧相连,像是交缠的藤蔓,永世都不能分开。他声音哽哽地开了口:“阿倾,娶她绝非我所愿,此生此世,我的妻只会有你一个。”



    “我知道的。”恨来恨去也只是恨现实罢了,她没法子怨他。苏倾心里十分明白,唐芙那样的性格,若他敢贸然提娶她,就大有可能断了她投诚的路,唐芙若嫁,那一定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愿意的事,他哪有拒绝的余地。



    温容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哀。却听得她问了一句:“她……比我漂亮吧?”苏倾几乎控制不了自己问出这句话。那个人,远处都那样美,近看不知道要好看成什么样子。



    温容因为这句话心中一痛,终于苦笑:“她再怎么漂亮于我而言又有何用……你可知世上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他不愿意她这么想,他给她最好的对待,毫不吝惜的赞美,只是希望她明白她有多么重要,可她为何总是要这样卑微地降低自己,让他接近不了,让他想要给她一切都无用武之地。



    “你能这么想就好,”这时苏倾突然想起那个梦来,那个与他八分相似的女子。她垂眼,说了一句,“永远都这么想就好了。”



    温容无言以对。她不信他。她可以为他此般忍让,可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气氛陷入尴尬,这种从未有过的疏离还从未有过。仿佛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们突然同时这样想道,同时恐惧起来。



    温容这才发现她以一个温婉的笑将他迎进门,连寻常的热烈拥抱也不曾有,他们面对面坐着,没有半点亲昵,隔得这样远。她小心翼翼的。他皱起眉唤了句“阿倾”,试图让她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苏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想起他与唐芙在一起的样子,心脏本能似的有了钝痛,然后这痛楚绵延到胃里去,让她想要呕吐。对,她想吐,她不能接近他了。



    听见他唤她名字,她抬起头,勉强笑着答了句“嗯”。明明在一起,怎么就不能靠近呢。她懊丧地想。



    温容试着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下意识躲过。大概是想到他也会这样对另一个女人么?苏倾看见他脸上的惊愕,攥着手指,终于维持不了笑脸:“对不起,我……”



    “你在生我的气?”温容觉得有点难以呼吸。



    “不是?怎么会……”苏倾急忙摇头,她明明还这样爱他,想要藏起痛楚无条件地支持他,可是还是有种东西让她不得不抗拒他的接近,“我只是,没办法控制……”



    温容看她着急的模样,站起到她身旁想瞧瞧她怎么了,却让她也站了起来后退一步。



    “对不起。”苏倾竭力想要驱散那种让她不得不远离他的东西,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只能垂首低声道歉,害怕让他难过。



    温容心中苦涩,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立在原地。



    “对不起,我还没有习惯和别人共享,”苏倾只能咬牙说真相,希望他能理解,“在我家乡,男女是一样要忠贞的,所以不知道我怎么……我需要时间,你给我时间让我适应一下……我保证,会很快。”



    温容怔住了,接着就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与尴尬。在她的家乡,男人身旁若有其他女子也算是不贞的,不论她如何努力,他在她心中已经……脏了吧。像是被别人染指过的东西,再也不愿意触碰,她不想让一个已经肮脏的人碰她了。



    不过事实不就是如此,这些年一路走来,他哪一步不是脏的?母妃去后的那八年,忍辱负重,受人指摘侮辱,他以为他已经习惯别人将他至于卑下之地,学会不在乎旁人目光,可如今他为她腌臜了双手去争他们今后的安康,他未曾料到她也会觉得肮脏,而她的躲避,像是要将他所有的丑陋揭穿……他才觉得原来他也没有那么习惯。



    突然想起从前征战沙场的时候总是想起她,想快些夺得王位,想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这些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了吧。



    可他不能让她发现他的僵硬,反而包容地笑起来,小心翼翼退她远了一步,讨好似的:“我知道……好了,你不要担心,我给你时间就是。”如她所愿,不要再用自己的肮脏触及她。



    苏倾听见这句话,才舒了口气,看向他:“我会很快的。”



    温容讪讪地点头,手脚不知如何安放。



    又是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倾还是开了口:“你今夜还是打算回去的吧?”



    温容难过得几乎要没法呼吸。他原本以为她需要他安慰,需要他抱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他绝不会变心,这才在寒风中不管不顾地驰马赶来,想要像离别时一样拥她一夜,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在叫他回到寒风中去。



    “夜深了,我想守着你。”外面那样冷,那样黑,他不知道怎样回去。



    可是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苏倾只是看着自己脚尖。



    半晌,他笑起来:“我说笑的,明日还要行军,哪能缺了主帅。冯云还在下面候着,我要走了。”



    苏倾这才抬起头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不舍,却有种更强的力量让她没法靠近他,她不知道怎么和他共处。幸好他还打算离开,冯云也来了,那就不会有错。她看着他,道:“快点攻下泯北吧,我等着你。”



    温容点头,温声说了句:“好。”



    “我会想你的,”苏倾于是松了口气,送他出去,“再见。”



    温容点头,像往常的离别一样,说了句“等我。”然后看着她最后一笑,转过了身。



    却在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时又转回了身子。



    再向前就是无边际的寒冷了,整夜都要在黑暗中颠簸。他没法不留恋她残余的温暖。他缓缓伸手抚在门上,目光不知是冰冷还是温柔。



    苏倾合上门。



    一直压抑的情绪忽而就涌了过来,让她不得不将身子靠在门上才不至于倒下。她抿着唇,又转过身来将头抵在门上。



    “不要走,不要走。”为什么现在才想起说这句话,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舍,多么离不开他。她疯了一样地委屈,她不能把所有难过讲给他听,想着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他也跟着心痛,可是她还是没能做好……为什么她要有该死的现代人的原则出来抗议?明明已经够努力想要接受与把他分给别人的事实,怎么就……苏倾捂着嘴哭出来,没法抑制抽噎,好像整个世界的悲哀都涌过来,淹没了一切,要将她整个吞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容终于放下了手指,无助神情稳妥收好,换回一贯的从容淡然,转身又是那个没有慌张的王者,一步步地向出走去了。



    *



    苏倾已经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好好睡觉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离开军营,离开青陵的那时起,一切都偏离了应有的轨道。某种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在渐渐抽离,于是她许多时候失去了自己,只知道看着灰沉的天色发呆。



    这样又过了两天,司徒瑾费尽心思地讨好她都得不到她欢颜,终于无奈地皱眉告诉她:“阿倾,你变了。”



    变了。她确实变了,什么剥夺了她的快乐,让她没法子好转,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她还想要像从前一样欢笑,可是有些东西不允许。



    苏倾以为自己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还要持续一阵子,没想到点燃她恐惧的事情来得这样快。



    温容进泯北时正是午时。城守要降,兵马交接就在城门。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去凑热闹,一来迎新主入门,二来也去瞧瞧未来天子与传奇女将的模样。苏倾本来不想处在人群拥堵中,但是又着实想要尽早见到温容,只能和司徒瑾也随着人流走向城门。而尹袖则又一个人神神秘秘去找一个人,说是倾歌令最后的线索。



    这日整个泯北城都苍凉得很,灰灰的城墙显得很是肃穆,北风猎猎,似乎能透过身上棉衣切到肌肤上去,在有力的风下,上面棋子的飘扬都像一种无谓的挣扎。



    也的确是无谓的挣扎了。城外正是大兵压境。苏倾能想象到那些整齐的黑压压的人头与泛着银光的铠甲,这一切都凄艳得如同一首史诗。而温容就在这史诗的前头,美眷骁将,意气风发。



    人声嘈杂地议论着,大约就是些顾奕清那边的战绩,可以听出他打得很顺利。不过天子跟程绘也不是吃素的,不至于让他太容易得胜。这些时日王师已经出了鹿洲,想来这支最后的军队也就是他得胜的关键,他们总要全力交锋一次,一战定胜负。



    等他过泯北,夺凉州,下一步就是战王师,再然后,便是将京城元歌收入囊中了。



    苏倾随着司徒瑾向前走,恍然想着他原来真要就要当上天子,又是一阵无可抗拒的悲凉,直到人群忽然骚乱起来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四周的人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在墙上。苏倾眯了眯眼,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被迫投降的城守了,他不是应该在城门口跪迎温容么,怎么跑到那里站着,难不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看向司徒瑾,他的智商显然更加跟不上,抱着手臂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人,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这边周围的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指指点点的,什么揣测都有。



    于是苏倾又拽着司徒瑾往前挤了些,一直到城墙底下,以便看清这边的动静。



    只见那城守在刺骨的风中呆立了好一会儿,俯视着他的城以及子民,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滑稽,又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悲凉。虽然相隔很远,可苏倾能清晰地感到这个男人的铮铮风骨——他不愿随波逐流,不愿接受现实,不愿妥协。可是不愿又如何,城内是被敌人迷惑的百姓,城外是强悍的敌军,这文弱书生像个笑话,甚至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



    像是孤身面对整个世界。



    某一瞬间,苏倾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明明有那样深的坚守,却不得不被现实压得弯下双膝。她何尝不是如此?等一下,她与他,在缅怀够了过去,啜饮够了苦涩,便要屈辱地从城墙上下来,丢盔弃甲。



    可事情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发展。这个干瘦的男人突然在寒风中转了两个身,长发与胡须被风吹得飘舞,衣袖亦剧烈鼓动着,这一刻人群突然自发寂静下来,整片天地唯闻他怆然的大笑,一声接着一声,像万支银针刺入所有人的心脏,让在场的人都深颦双眉。



    他笑够了,手臂扬起,不知指着什么,步子踉跄着,重重开了口:“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他的语气渐渐加强,这一字一句刚劲有力,到最后已近嘶吼。苏倾从来不知道那样文弱的人身体里也能迸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震得人几乎难以呼吸。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屏着呼吸看着这个已至穷途末路的人。他大可像所有的城守一样跪地投降,可他没有,当着新主的面前上演这样声嘶力竭的一通责骂。他哀己不幸,怒民不争,更对乱臣贼子恨之入骨。



    最后一句落下,他最后一次面朝皇都的方向叩首,然后毅然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再没有力气去守候自己应当守候的东西,只有死。



    这时候众人才开始惊呼,苏倾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只觉有什么忽然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张大眼睛看他从城墙上坠下来,一下子砸在她面前,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巨大响声,鲜血四溅。



    他就落在离苏倾一尺的地方,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躲避,唯有她僵立原地动弹不得。于是她就眼睁睁看见那个充满力量的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摔得粉身碎骨。那是一种怎样的惨烈?他背着地,一落下来,身下很快蔓延了一片鲜红的血迹,滚烫的鲜血也溅出了很远,甚至溅到了苏倾的身上,似乎将她冻麻的手背生生烫出一个洞来,他的脑袋摔得稀烂,可是脖颈还是艰难地朝向元歌的方向,甚至手臂都指着那边,死也要忠于君王。



    世界静止了那么几刻,在这几刻中苏倾觉得残破地死在地上的是自己。



    她浑身颤抖着。



    司徒瑾摇着她急声唤“阿倾”,这才让她所有的意识从鬼门关回来。这时候看着鲜血向自己流过来,苏倾突然疯了一般地恐惧,向后退着,失声尖叫出来。



    “别怕,阿倾,别怕!没事的!”司徒瑾扳过她的身子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效果。苏倾只是抖如筛糠,疯了一样尖叫着,死死抓着司徒瑾的衣襟拉扯,想要逃离却没有力气,只是慌乱地退后,再退后。



    这像一种预兆。她不要死,不要在别人不理解的目光下殉死,不要这样粉身碎骨。她害怕。



    城门缓缓打开,领头的那人急急地驰马进来。这像是压倒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倾终于昏了过去。



    *



    也不知道噩梦延续了有多久。恍惚中那城墙上的人成了自己,总是重复那坠跌的过程跟落在地下那一刻的骨肉分离,鲜血四溅,死亡一遍遍重演,每一次都让绝望更深一寸。苏倾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



    温容守在她榻前大半日也不见她醒,反而脸色越来越差,自己焦虑更甚,差一点要司徒瑾修书叫夷尘过来诊治,却收到提议:“你不如……先试着叫醒她?”



    果然她出的任何一点事都足以让他慌了阵脚。温容这才试着小心翼翼地去唤她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她的手,摇晃着,沉下声来:“阿倾,你醒醒,阿倾……”



    苏倾的意识渐渐清醒起来,有气无力地缓缓睁开眼。



    温容见她转醒,一直皱着的眉这才松开,握紧她的手:“阿倾,你怎么样?”



    一旁被吓坏的司徒瑾也是长长舒了口气,心想怎么这丫头平时胆子不小,竟会被这个场景吓成这个样子?幸好她没事,否则他该怎么向温容交待?



    苏倾睁眼就看见温容,听见他问话,再转眼打量了一下环境,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栈,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弯,只眼光讷讷地在温容与司徒瑾之间转了几圈,觉得口干舌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回答他。



    见此情状,司徒瑾咳了咳,道:“你终于醒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妨碍他们独处为妙,便又开口,“天色已晚,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房了。”



    说罢,便向温容告别,走出了门去。



    这边温容见苏倾目光有些呆滞,松开的眉头重又敛起:“阿倾,你还好么?”他甫进城门就瞧见她在人群中尖叫,又昏倒在司徒瑾怀中,着实是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跃下马去瞧她。在人群簇拥中行进烦躁得不行,还未来得及走到将要驻扎的地方就将兵马都交给唐芙,自己急急忙忙地过来看她情况——万幸她只是受了惊吓。



    这句话不问还好,一问就让苏倾心中五味杂陈,深叹一声,转过头去揉了揉额头。



    温容一怔,随即想起她不愿他近身,讪讪地松开了她的手,却又被她拉住。



    她回过头来看他,低低说了一句:“不要走。”



    他的心突然急速跳动起来,连忙握紧她的手,温声道:“我不走,”他理了理她被汗湿的碎发,问,“吓坏了?”



    苏倾木木地点头,可怕的鲜血淋漓又回到脑海,让她整个身子一僵:“他……他就死在我面前……我当时动都动不了……”



    “不要想了,”温容打断她,“已经过去的事,安心睡一觉,什么都忘掉,嗯?”



    苏倾觉得那个让她害怕的东西似乎不仅仅是血腥的场面而已,还有很多深邃的东西她说不出来。这时候他陪在身边还好些,却又似乎在加剧什么……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词——饮鸩止渴。可是她不敢将这种感觉告诉他,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陪我睡。”



    “好。”温容一口应下来,小心翼翼扶她起来去沐浴更衣,将晦气去去干净,然后再如同从前一般熄了灯与她相拥而眠。这份安心的感觉很难形容,让他贪恋得不得了。



    苏倾这时候在他怀里,心情却十分复杂。她真的是吓坏了,好似脑子里一根弦断掉,让她有了一种颠倒的感觉,他抱着她,可是她还是害怕,这恐惧简直无孔不入,或者说她的整个未来都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她第一次想到退却——



    “温容,你会杀了我么?”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只是突然就到了嘴边。



    温容愕住了,良久才艰涩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苏倾没有重复。



    他喘不上气来,低下头想看看她的神情,却因为黑暗而捕捉不到她目光。只觉得心中又被一块东西被堵上……这是什么问题?!



    “苏倾,你觉得我会杀你?我们这大半年的风雨同舟,让你得到的结论就是……我可能会杀了你?”这个问题太让他心寒了。即便现在出了唐芙这件事,他从前对她那般心意也就一文不值了么?她到底怎么了?



    闻言,苏倾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轻轻道:“我只是说说。”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他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温容抿住了嘴唇,压抑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阿倾,你若是怨我,尽可向我发泄出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她这两次的反常让他不知所措,莫名的距离感更是让他手足无措。



    苏倾听了他这句话,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也觉得折磨么?什么时候我们明明靠得这样近,却都不快乐了。”



    “阿倾……”他的声音低沉,按捺着悲伤似的。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截然不同的生活与理想,要坚守的原则也多是对立的,这样两个人要怎么共度余生?从前我们只是相爱,却来不及思考,可能我们真的不合适,”苏倾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过分糊涂还是突然清醒,她真的受了刺激,整个人都消极起来。她皱起眉头,声音更低,“我们、我们……要不然……就……分开吧。”



    “分开”这词一出口,又是心如刀割,泪水瞬时涌进了眼眶。



    这下恐惧成功地从她身上散播到温容那里了。



    温容听了她这一番话,觉得喉咙哽哽的,无法喘息的感觉愈发明显,这些字字句句都刺进了他骨肉里,挑开了他身上所有的伤疤,让它们再次流血化脓。他不怕她对他发火,哪怕打他骂他,再难听的话他也能接受,可是这时候她冰冷的分析着实让他慌张起来——最可怕的是她说的每一字都是出于理性,出于事实,都是真的。



    “不行!”竟无从反驳,他拥紧怀中的人,怕她立时消失似的。他沉下声音来命令她:“你吓坏了,不许说胡话,睡觉。”



    苏倾将眼泪忍了回去,没有说话,怕他听出她的哽咽。



    温容却不安更甚,又开了口:“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王后,我们已经这样亲近过,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这话好像在对自己说。



    苏倾被他的手臂箍得生疼,却忍着没有发声,只是以同样的力量抱紧他。她很清楚,他们的血肉已经长在了一起,要是分开只有切自己的一半给他,那该有多疼呢?



    不知过了多久,温容终于冷静下来,低头问她:“阿倾,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依旧隐忍着痛苦,“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她会这样,绝不止因为唐芙而已。



    “我害怕……”苏倾害怕的东西很多,她头痛地想着,讲出那个噩梦的下半截,那个循环的故事。



    听见她讲述,温容微微松了口气。这些事他亲身体会,自然比她考量得要早得多,也全得多。他不会容许兄弟相残的事再次发生在自己与她的儿子的身上。他安抚道:“放心,我已经有法子解决此事,你可以信我。”



    他要苏倾当唯一的皇后,那个唐芙,即便娶进门,他也绝不会给她留子嗣。



    这其实并未解决苏倾的全部问题,却也让她的孤独感消减了些。就像那时候她以为他没有为她王后之位考虑,可他其实早已布置好一切,他总是这样的,在这个男人身侧,你可见万事从容。



    想起从前,苏倾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如梦初醒般想,那时候她是如何想要得到他,后来他又如何真心待她,这样一程程走下来,他已经牢牢将她握在掌心,她真的以为自己还有后退的余地么?在这段感情中,她终究是卑微懦弱的那一个,飞蛾扑火也肯,委曲求全也肯。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怎么也逃不了了。



    “阿倾,不要离开我。”温容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轻易就说出那句禁锢她的魔咒,“你是我此生唯一不愿放开的人。”



    那么苍茫未来我便陪你去赴,不问是福是劫。



    苏倾苦笑了一下,点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抬头吻了吻他嘴唇,低低一句:“我怎么舍得。”



    温容这才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仍旧有某种东西无法平息。但这时候也来不及细想,两人都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失却了所有力气与激情,只余淡淡温情促使着他们断续浅吻,交颈缠绵间,脑海中却都闪过一个念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



    *



    第二天,温容走得很早,苏倾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大概是要提早赶回军营又不想打扰她睡眠,便自己轻手轻脚地起床出了门。



    苏倾看着身旁冰冷的位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的陪伴没能给她带来什么好转,反而让她更加疲惫。苏倾觉得他们之间真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没想到才短短不到半月,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她想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本来也不是多牢固,就像从前,他可以在以为她喜欢司徒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这种事实在难保不再发生一次。



    苏倾很清楚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可是他?她不敢说。或者说从来没有妄想过更多,他对她好,为她做这做那,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满足得不得了,觉得这像是上天的恩赐——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优秀的男人。



    她从小没有家人,在孤儿院里长大,所有的东西都得靠自己争取,这使她心底极度缺乏安全感。现在不愿承认的自卑被那个神袛一样的女人激发起来,让她不得不患得患失,不得不去将从前用最刻薄的思维再回想一遍,他喜欢她是肯定的,可她对他到底有多重要?他对她很好,是因为他有那个能力;他尊重她,是因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而她愿意为他舍命孤身去会楚小凤,他肯为她舍弃什么?



    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贪心,他现在这样对她已经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是这一辈子,她都要在“不贪心”中度过?一生这么长,她还要妥协多少次呢?



    这种事越想就越不敢想。她开始慌了,甚至真的和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害怕起“失宠”这个词来。



    这些日子,他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对唐芙的议论,这个女人简直完美,她有所有女人都向往的一切,所有的人都说她与温容天生一对,她害怕他的心真的倾斜于她,就算现在不会,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也不会?当年温仪之与陆兮青梅竹马的情意,他甚至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她的,可最终也还不是逃不过一个李秋痕。



    这样精神恍惚又是半日。司徒瑾终于忍无可忍,在她倚着桌子出神的时候狠狠地握着她的肩膀晃了一通:“苏倾,苏倾,你给我醒醒!”



    “我没有睡着。”苏倾拂掉他的手,有气无力地答了这么一句。



    “你没有睡着,是中邪了吧!”司徒瑾气哼哼的,眉头拧成一团,“你还要消沉多久?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变得要让我不认识了!”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爱使坏的苏倾呢?她现在变得像个迟暮的老人,让他着实不痛快——他宁愿她继续像从前一样欺负他取笑他,也不愿意她变成这个样子!



    闻言,苏倾无力地撇了撇唇角:“我知道……”她抬眼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要笑一下却终究失败了,只能捏狠狠捏了自己眉心,道,“可是我没办法控制啊。”



    司徒瑾哼了一声:“就因为温容要娶唐芙?你这个小气鬼!一开始在温府的婚宴上也没见你愁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你现在,没有半点鲜活样子,到时候看你拿什么跟唐芙争!”他试图激起她的斗志,哪怕让她生气,像从前那样和他吵一架,把他损得一无是处也好。



    可是她没有。



    苏倾听了他的话,心中不安更多,怔忡半晌,摸摸自己的脸,眼神复杂地问他:“我现在是不是不像从前了,还……变得又没有活力又难看?”



    司徒瑾白了她一眼,咬牙说:“是!你变了,变得和从前一点儿都不一样,连我都忍受不了,到时候你相公不高兴变了心,看你要如何是好?”



    这事放在从前,苏倾肯定会对他嗤之以鼻,说温容才不会移情别恋,可现在……她竟连这点底气都没有。她害怕极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将愁意赶走,看向他:“你觉得这样如何?”



    司徒瑾这才觉得有点想笑,点头叹了口气,将语气平稳下来:“阿倾,你振作一点,萎靡不振的样子可就不是你了。”



    “对,我不能萎靡不振。”于是苏倾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自己身上令人讨厌的东西都赶走,站起来走了好几圈,尽力让自己的活力回来些,才再次坐在司徒瑾面前:“我是温容喜欢的那个聪明又有活力的人,我要振作起来,不给那个狐狸精一点可乘之机。”这句话说得很悲凉,这时候恐惧却让苏倾不得不化悲凉为力量。她不想失去他。



    “这就对了!”这边司徒瑾不知道她的心思,自以为帮了忙,得意地扬了扬眉。



    “唐芙是武将,她比你聪明不到哪里去,我要在这方面压过她。我总可以理解温容,为他分忧……她没办法和我比。”像是自我安慰般,苏倾喃喃说了一句。



    司徒瑾被她说笨已经习惯了,这时候听到久违的这么一句竟然觉得高兴,也没反驳,就用力点下头:“你这么想就对了。”



    苏倾冷静下来,理了理这些日子脑子里一直混沌不堪的思绪,这时候才想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问过时局,也不知道他仗打得到底怎么样。从前她对这些事一直很关心的。她转过头,向他道:“你给我说说他现在的战况吧。”



    “好。”司徒瑾见到她终于决定开始思考,精神振奋一下,向她讲了起来:“现在局势算是乐观,温容已经攻下了泯北,顾奕清那边也一路顺利从北方的蒙关长驱直入。



    元歌那边程锦程绘不和,竟将大权都交到了程岚那毛孩子手里,时人都以为此举不可靠,未曾料到……”他大约想到瑶儿,就顿了顿,才又开口,“那太子年纪轻轻,还真能稳住些大局,让军心齐了些,将他父皇皇叔不和的矛盾基本都解决,那边也算齐整了——算是做了能做到最好的一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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