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这一上午哭得太多,觉得累饿交加的,把东西收好回到蔷薇苑,立马去敲司徒瑾的门要吃的。
司徒瑾这时候估计在睡午觉,揉着眼睛开了门,看见苏倾哭过的样子,顿时睡意全消,脸上堆起笑来,轻声问:“你去找过温仪之啦?”
“嗯,”于是苏倾答了一声,开口,“我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
“好好好,”司徒瑾见她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连声答应她,“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好的,”苏倾于是有气无力地走进了他的屋子,“我明天就要跟你们分开,肯定过不上好日子了,今天我要吃顿饱饭。”
司徒瑾向侍者交待完毕,跟着她走进去坐下,““你去哪儿?你你你,该不会想寻短……”
“短你个头!”苏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我追他是做傻事么?现在我要放弃了,你再说老娘傻试试!”
“哦……”司徒瑾看着她,心想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前几天还飞蛾扑火似地要和人家在一起,怎么现在毫无征兆地就放弃了?不过这样最好,他想了想,问:“那你不傻了,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苏倾老实地摇了摇头,又道,“你说我再回鹿洲去找季回,他还会用我么?”其实当个女捕快也是挺好的。
司徒瑾觉得和她在一起待了这么久,真要分开还真的很不习惯,犹豫了下,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生活定会困难,实在不行,你就去平城,找找瑶儿,她也能帮帮你。”
苏倾这时候觉得有点感动,想虽然这家伙智商不高,但为人仗义,对她真心的好,处处为她着想,算是个好哥们。她看着他,叹了口气,想给个拥抱什么的又怕被想歪,最后还是作毛主席状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司徒瑾,你真是个好同志!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司徒瑾用力把手抽出来:“跟你说了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只要尹袖一个!”
正当苏倾想要再向他强调一遍“身坚智残”这个词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一个好听的男声:“瑾儿倒是十分坚定。”
两人将目光投向这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一袭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和一个浅蓝色罗裙的女子正向两人走过来。这两个人真是如同仙人一般,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但是一点都不会显老。男的成熟俊朗,浑身一股仙气,皮肤白皙,脸上棱角分明,整个人显得干净至极。女的倒是妩媚更多些,一双桃花眼含笑,能勾人魂魄似的,却不会显得轻浮,反而很有气场。
这是……药王夷尘和司徒瑾的娘?苏倾随着司徒瑾站了起来,有些愣神地想,老是听司徒瑾叫夷尘“老家伙”,导致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太上老君一样的形象,没想到他这么有姿色!完美的大叔啊干脆瞬间移情别恋他得了!还有这个笑吟吟的美人……果然人家司徒瑾在父母基因方面就把她完胜了……
“娘!”司徒瑾见了这两人,直接无视了夷尘,热络地跑到他娘身边叫了一声,笑得像个孩子,拉着她手臂向苏倾介绍,“这是我娘,”又转了转身,“娘,这就是阿倾。”
苏倾回过神来去看她,觉得在这种美人面前有点自惭形秽,话都说不太清:“美女……不,阿姨……不,伯母好!”她变换好几个称呼才定下来,带着抱歉向她笑了一下。
于是美人也掩唇一笑,丝毫不介意她的失态,说了句:“唤我玉娘便好。”
玉娘。苏倾怔了怔,心里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司徒安这么爱玉,不仅四个儿女名字,连整个西弗门的地名几乎都带玉。好羡慕她,她想,能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爱着。
思绪却又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乱。是毫无存在感的夷尘开了腔:“咳咳,瑾儿,你不将我介绍介绍?”
“我不愿意。”司徒瑾毫不客气地回了这么一句。他始终和他爹站在统一战线上,坚定地将这个老家伙视作经常抢走娘的敌人。
“我知道你啊,”于是苏倾自己转身打量这个谪仙般俊美的人,“你是传说中的夷尘对不对?你好,我是苏倾,你可以叫我阿倾!”
夷尘听了这句话,自得地拂袖看了司徒瑾一眼,脸上带着笑意,说了一句:“见过阿倾姑娘。”
真是太迷人了,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苏倾又在心里感叹,突然想起青黛的事,说:“你等等,我有件东西要还你。”
司徒瑾很不满苏倾对他的态度,但是有娘在也只好忍了,招呼他们坐了下来,看着苏倾跑到她房里拿着剑回来,几人才都吃了一惊。
“青黛?怎么会在你那里?”司徒瑾率先惊讶地开口问。夷尘和玉娘也有些疑惑。
“是秋痕给我的,”于是苏倾坐下来,一五一十答道,“她说她用不着它,便赠给了我。但我想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不能要,还是还给你好了。”她将青黛递给夷尘。
夷尘却没有收下,只是又淡然一笑:“既然是秋痕给你的,你便收下吧。”
“凭什么?她又不会剑术,当年你都不给我,竟然……”司徒瑾不满地嘟囔,却被玉娘止住:“阿倾,你拿着吧,你一个姑娘家行走江湖,确实需要些防身之物。”
苏倾有点犹豫,但是既然人家这么说了,也就收下了剑,学着古代人的样子拱手说了声“多谢。”
司徒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玉娘分明是很疼爱自己的儿子,笑他:“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姑娘抢东西,不害臊么?”语气根本就是对着五岁小孩说话一样。于是司徒瑾就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夷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抿了口茶,并没有说话,心想能叫秋痕将青黛相赠,这个叫阿倾的姑娘,的确是有些不同之处。
四个人就这样又谈了好一阵子。在司徒瑾的强烈要求之下,玉娘还是决定回到西弗门去先给司徒掌门做做心理工作,好让司徒瑾回去的时候不至于死得太惨,至于夷尘,既然这趟出了谷,索性不回去,继续四处云游行医,两人这次过来算是辞行。
提到玉娘要走,司徒瑾还是有些不舍,一脸失落地说:“娘,你要保重啊,我事情办完之后,一定快些回来……我向你提过的事,你也记得去办。”
玉娘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在外面也要保重,知道了么?”
司徒瑾用力地点下头。
这时候饭菜端了上来,他们说已经用过餐,就没有留下来,向两人告了别。走前夷尘给司徒瑾留下了一个小木盒,说是里面装了一些蛊草,若有事需他,找个信鸽喂一喂,便能让它衔信给他。司徒瑾很傲娇地说了句“我才用不上你这老家伙。”,苏倾只好替他向夷尘点头,道了谢,将他好生送走了。
*
苏倾对着一桌子精致的饭菜,胃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好像真的要去放下什么的时候,要将粘连着骨肉的东西都要撕个干净,那样一寸寸裂开的感觉疼得厉害。本身这个决定就做得太过突然,这更使这痛楚猛烈。
明明努力不去想,刚才和夷尘与玉娘说话的时候也都好好的。怎么只要一静下来,就感觉耳边开始嗡鸣?苏倾搁下筷子,使劲捏了捏眉心:“不好吃。”
司徒瑾知道她心情,又想不出法子来安抚她,只好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差人给你做?”
“别,会浪费的,”苏倾叹了口气,“我就是有点心烦,你不用理我。”
司徒瑾最见不得她这种闷闷不乐的样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想着快要分离,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上,自己心里也有些感怀,问道:“你喝不喝酒?”以酒为她饯别也是好的。
“喝!为什么不喝?”苏倾扬起了头,“我酒量不错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况且古代的酒纯度普遍不高,她应付一两瓶应该没问题。
“好!”于是司徒瑾豪爽地答了一声,转而就差人拿了几壶酒上来。就是那夜温仪之喝的那种酒,闻着很香。这差不多是这个朝代酿酒的最高水平。
他给苏倾拿了一个小杯子,给自己却放着一个小碗,明摆着就是在鄙视她的酒量。苏倾“哼”了一声,把他的碗抢过来,自己小杯换过去:“是谁给谁饯行,酒都不想给人喝够么?”
“这酒很烈的。”司徒瑾皱了皱眉,心想这女人多半是想借酒浇愁,到时候她万一真醉了怎么办?
“是么,你们这里的酒能烈到哪里去?你给我看着。”苏倾拿起一壶酒就往嘴里灌,吓得司徒瑾拦都忘了,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呛到自己才把酒壶放下来,豪放地说了句:“不过如此!”
司徒瑾看看她,又看看酒壶,把下巴合上,开始后悔自己提出要喝酒。
而苏倾看见他的样子,抹了把下巴上的酒,笑了一下:“怎么了?你不敢喝?”
“我、我喝。”司徒瑾抿了抿嘴唇,盯着她,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心想她没醉都已经这么凶残,要是醉了,他真的能应付得了么……
果然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苏倾觉得这酒越喝越好喝,才两个时辰下来,就抢着把三四壶酒都下了肚,司徒瑾怎么拦都拦不住,抢又抢不过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都不清醒起来,浑身酒气地扯着他的袖子叫“我还要喝!”
司徒瑾哪还敢再要酒上来,苏倾又不依,一点酒品都没有,对他又拽又踢,不停叫:“司徒瑾你快去给我拿酒来,要是、要是你给本姑娘酒,本姑娘就、就分你一点、才智,好让你达到正常人的平均水平……”
司徒瑾的心在滴血,脑子里只有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阿倾,别闹了,我送你回屋去。”眼见着天色不早,司徒瑾拽住她乱打的手,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
此刻苏倾哪能听得进去这种话,声音上扬了几分,继续叫:“司徒瑾,我们还、还是不是好朋友,嗯?给我拿酒去!”
“不能再喝了。”司徒瑾脸阴了一下。
“你给不给?”苏倾的声音带了鼻音。
“不给。”司徒瑾咬牙。
“当真不给?”
“当真不给。”
司徒瑾这句话尾音还未落下,苏倾就孩子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他的手也放了开来。
“司徒瑾,连你都这么对我……”苏倾哭得委屈极了,用手背去擦脸,真的成了个孩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司徒瑾又一次被她吓到,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恨不得和她一起哭算了,心想自己到底是造得哪门子的孽才会想到和这个可怕的女人一起喝酒!
这边苏倾却越哭越厉害,口里不停含糊说着:“我招谁惹谁了……要穿越不好好灵穿到哪个美人大小姐身上,非要自己一个人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还被拐到那种破地方……还以为遇到他是多幸运的事,还以为一个人受这么多苦是为了最后能和他在一起积福……书里人家穿越都有人宠有人爱的,我就得自己去追,还被人甩了……凭什么呀……我那么努力,凭什么一点回报都没有……”
司徒瑾一点都没有听懂,只能在一旁哄:“阿倾你别哭啊,你不是要酒么,我给你,给你还不成?”
“她已经醉成这样,你还要给她酒喝?”却听见身后传来压着怒气的这么一句。
温容想了好久才决定来找她,没想到刚到了他们房间前就看见这般场景,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阴着脸色走上前去瞧哭得凄惨的苏倾,少有地对司徒瑾语气生硬。
司徒瑾看见这个罪魁祸首,站了起来,也生硬地说了句:“她醉不醉,与你何干?”他伤她伤得还不够么?
还不待温容开口,苏倾却止住了哭声,站了起来,醉眼迷离地盯着他看,指着他说了一句:“温容?”
“是我,”温容见她身子摇晃,伸手扶住了她,心情复杂地说了句,“阿倾,我在这里。”
司徒瑾这时候又想翻白眼了。莫非温容对她真的有妖术?连喝醉的时候都能这么轻易地掌控她。他劝了那么久也没见她安静片刻,他却只现了个身就让他服服帖帖。虽然他不想让他再接近她半分,但也只好任由他扶着她,想着等她平静了些,就将她赶紧送回自己屋子去。
“温容,你来做什么?”苏倾抬起头,低低地问了一句,布满泪水的脸让温容心疼得厉害,紧皱着眉答了一句:“阿倾,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剩下的事,我明日告诉你。”
“什么事?”苏倾这时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张了张,突然道,“我和你,还有什么事好说的?”
看着温容怔住,司徒瑾心里默默给苏倾叫了个好,瞬间没了急着送她回去的念头,抱起手臂看着事情该如何发展。
“阿倾。”只见温容压低声音唤了这么一声,脸色难看至极。
“说了不要叫我‘阿倾’!”听见他开口,苏倾刚才的那份凶残终于又回来了,狠狠甩开了温容的胳膊,厉声道“你是聋了么,嗯?”
司徒瑾继续暗爽:终于看到苏倾有出息的一面,看来这些酒没白喝!
温容因为这句话眉头皱得更深,心被揉成一团似的,声音几乎带着恳求:“阿倾,不要闹了。”他还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谁胡闹了?”苏倾借着酒力推了他一把,又指着他的鼻子开口,“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司徒瑾真想给她鼓个掌,歪了歪头,扬眉瞧温容的反应。
温容受到这般对待,竟不气,反而更加恳切,向着她伸出手:“阿倾,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却被狠狠推开。
苏倾扬起头看他:“醉了又怎样,不醉又怎样?你这个混蛋,能不能离我远点……离我远点!”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温容只觉那种熟悉的慌乱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寒意一寸寸攀遍了整个身子,让他手脚都冰凉起来。她决意为他从平城赶到这里来的那腔热情,已经被他亲手浇熄。她说要他离她远点,她当真是不要他了。
他愣在原地,再次手足无措。苏倾却还不罢休,仿佛要把所有压抑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扬手将酒壶一个个摔碎在他面前,继续撒酒疯:“你这个混蛋!人渣!骗子!骗子……”
干得好!司徒瑾又默默地给她喝了个彩,也不去拦,就看着温容僵立在原地,手指被飞溅起来的瓷渣划出血来。这都是他欠她的,她临走前,一定要尽兴讨回来,他想。又觉得这样站着似乎没有道理,也影响苏倾发挥,就“哼”了一声,缓缓向出走去,在温容身旁停了停,说了一句:“温兄自己做下的事,还是自己面对的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充满酒气的昏暗屋子。
这边苏倾却丝毫都没有停下的意思,重复着“骗子”这个词,一直到摔完所有的酒壶都不觉得解气。
温容看着她昏沉模样,明知道现在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却还是艰涩地说了一句:“我没有骗你。”
“你没有?”苏倾夸张地嗤笑了一声,声音更厉,“原来,原来要我永远相随这等话都是不用负责的?温公子,您可真厉害……那样玩弄我的感情,竟然还能让我、让我巴巴儿地从平城跑过来,走到人家的洞房里!哈哈,真是可笑……”
“我那么喜欢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可是你,你把这份感情都踩在脚底下了!不辞而别,真好,连抛弃都懒得亲口说!”她没东西可摔,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我从前不知道你喜欢……”想起从前种种,温容觉得喉咙哽得难受,声音低下来。
这句话却被更大的一声嗤笑打断。
“你不知道?你告诉我你不知道?”苏倾喝醉后脑子似乎更清醒,将他每一句话都能反驳回去,“我那样想方设法地接近你,讨好你……你是瞎的么?聋的么?……我真是脑子进水,还为了不让你冒险舍命去找楚小凤……后来我竟然还相信你的鬼话……温容,你真是太聪明了,我玩不过你,我都是自找的!”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温容脑子一片混乱,不断地想,她到底又忍受了多少?他忽然又不敢想了,害怕真的看清了自己伤她多深。只能不顾她挣扎哭闹把她按入怀中,一句句说:“对不起,阿倾,对不起。”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肯这样不顾自己地对他付出一切,可他却迟迟不敢相信。面对着这个绝望哭闹着的人,他自责得快要疯掉,只能一力拥紧她,喃喃着:“对不起。”
苏倾极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臂,最后只能疲惫地停下来,半晌,逐渐从哭闹变成饮泣,语气也软下来:“温容,你做什么?你让我走……我想通了,我要不起的东西,不要还不成?你行行好,让我走吧。”
温容听见她说“走”,不由拥她更紧:“不要离开我。”她给了他那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动心,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而慌乱,第一次……这样害怕被抛弃。
“放开我。”模糊却坚定的三个字。
温容身子一僵,却没有松手,他明知只要他想要留住她,她根本走不了,可是他仍旧不敢放手,好像她真的会凭空消失一般。
“我要吐了,你放开我!”她又开始挣扎。听见这句话,他才松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弯腰,耐心为她拍着后背,直到她把喝下去的都吐了个干净,才揽着她的腰让她站开些,,把她嘴角仔细擦干净,又给她倒了茶漱口。
苏倾吐完之后力气去了大半,只是乖乖地倚在他身上任他摆布,一双迷蒙眼睛像个孩子般看着他,他说“漱口”,她便温顺地低头含入一口茶,嘟着嘴鼓起两腮片刻,再将茶吐回杯子里,这样几次,才倦得不行,抿紧了嘴唇不去碰他递过来的茶,微微哼了一声,把头蹭到他怀里去。
温容见她终于力气用尽有了睡意,叹了一声,轻轻地把她抱起来往出走,想将她放回自己屋子里去,却在门口逢上一直等着的司徒瑾。
司徒瑾看见他抱着苏倾出来,皱了皱眉,冷声道:“这些事情叫下人来,你这样,不觉得不妥么?”
“没什么不妥。”于是温容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只留下一句,“她今后将是我的娘子,没什么事我不能做。”
司徒瑾张口结舌愣了片刻,才对着他背影喊了句:“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温容将怀中昏昏沉沉的人放在榻上,又转身点了个烛台。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她整张脸都通红,仿佛酒劲上来,使她热极了。苏倾很不舒服,紧锁着眉头,觉得又是头痛,又是燥热,虽然累得够呛,但也睡不安稳,不停地喃喃说胡话。
温容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走,着人取了些凉水和毛巾来,耐心将毛巾濡湿给她擦拭脸和手,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喘息归于正常,温声问:“好些了么?”
苏倾恍惚间觉得清凉舒服,燥热终于平息了些,迷迷糊糊地点头答了句“嗯”。
温容这才松了口气,手上却也不敢停下,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尤其是想将她皱起的眉抚平。心里自责无比,只不停想着他当时不辞而别之后,她该有多么心痛。他听她说她喜欢他,说她从一开始对他的好都是因为喜欢他,却没有欢喜,只希望她没有那样用心过,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沉重情意。
好像从这一夜起才真正开始看清她。她聪明,可又没有那么聪明。她一心为他付出的时候,什么都不曾计算过。他从前觉得她独特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那份聪慧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使他猜不出她心思,似乎他如何接近,她亦可以置身事外随时抽身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去。
可这时候,当她真的将她聪明的一面剖开向他坦露出她为他痴情做出的蠢事,他忽而就觉得那种总是折磨着他的距离感消失了,而她是真真切切地在他身边。让他觉得不论她来自哪里,不论她有多不同,不论她如何才与他相逢,他都想要把她留下来,哪怕用一生去解这个谜团,他也要把她牢牢地握在掌心。只是——
“阿倾,”他握住了她的手,喃喃,“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当真就什么回报都不收,就放弃了么?”
没有回答。苏倾这时候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可他还不敢离开。怕她真的下定决心不要他,他一不小心,她就要再回到她的世界里去,让他再也找不回来。他握着她的手,席地坐下来,静静地守着她,就那样过了整整一夜。
*
清晨,苏倾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头有些疼,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昨天的事,却怎么都没有印象,甚至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清楚,只记得好像在和司徒瑾喝酒,喝着喝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胳膊也有点酸。苏倾试着动了动身子,心想难道昨天喝醉以后和司徒瑾打架了么?怎么这么累……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又下意识想用手去遮一遮透进来的阳光,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握着,瞬间睡意全无,猛地转头看过去,就看见温容背靠着床坐在地上,此刻正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昨天发生了什么?!苏倾吓了一跳,瞬间想起上次喝醉以后跑到于清面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直接导致他以后见了她就绕道,现在该不会……历史重演了吧?!她抿着嘴唇,瞪大了眼睛看温容,连头疼都忘了。
温容这时感觉到了这边动静,睁开眼睛看向她。他眼底一圈乌黑,显得整个人都很憔悴。见她醒了,他眼睛似乎亮了亮,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转过身来,温声道:“你醒了?还难受么?”
“呃……”苏倾觉得他温柔得有点诡异,眨了眨眼,“不、不难受了。”
“那就好。”温容于是松开了她的手,继续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倾受宠若惊地摇头,觉得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她昨天,到底做了什么?!她想了想,还是问出口:“那个、嗯……我昨天喝醉了以后,做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容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整了整衣摆。
于是苏倾继续说:“呃,那个,我是不是、是不是凶你来着?”就像上次骂于清一样。
温容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看来她还记得她做了什么。
果然悲剧又重演了!苏倾扶额,觉得他有点失魂落魄,表情好像很难过,也不知道昨天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能坐起来,说了句:“对不起,我喝醉了。”
“你昨天说得很对,”温容叹了一声,又蹲下身子,很自然地将她鞋子拿起,也没理会她说“我、我自己来”,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给她穿上鞋子,边缓缓说,“阿倾,我确实是你说的混蛋,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他这样卑躬屈膝,也是头一回。
“嗯,我已经原谅你了,”苏倾打断他,不愿意他提起以前她做的事,更不愿意看到他可怜她,那会让她很尴尬。故作洒脱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昨天我说的都是胡话,你也不要在意。”
“阿倾。”温容低声唤了这么一声,乞求似的。
“你肯定是听温仪之说了我那天的事才这样吧?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苏倾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站起来,“我们都当它没发生过就好,你也没必要觉得愧疚,我等会儿就要走了,我走之后,你就……忘了吧。”
温容看着她这神情,更觉心中有如针扎,抓住她肩膀拦着她:“我怎么能忘?”
“这是你自己的事了。”苏倾觉得他的怜悯像一把刀子,能划破她仅存的自尊心。而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他。
温容却握着她肩膀不松开:“阿倾,不要走。”
他难道想要补偿?可是她不能接受这种施舍。却还是笑了一声,问:“为什么?”
“和我在一起,”温容注视着她,“随我回扶安,待江山稳固,我便娶你。”
娶她?苏倾愣了个神,随即想起他们昨天晚上是共处一室的,他肯定是想要负这个迂腐的责任。她笑了笑:“你不用娶我,”她拂开肩膀上的手,“别担心,世界这么大,我以后肯定会找到个爱我的人的嫁出去的。”她不要做出一副被辜负的样子来,不想走得太狼狈。
温容听见这句话,又是一阵悲痛,却仍旧不能放弃:“阿倾,我想不到除了你之外,我还能娶谁,难道你能想得出,除了我之外,你能嫁给何人么?是我糊涂多疑才导致如今场面,可是我可以保证,今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苏倾突然就觉得委屈。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说这么一番话,这些话每一句她都听进了心里,可是她已经不再敢相信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心痛更甚,声音低下来,又说了一句:“阿倾,我不能离开你。”
“不能离开不也离开一次了么?”苏倾垂眼,反问。
“那是因为,”温容叹了口气,下了决心似的,终于把话说出来,“我从前错以为你与司徒瑾……”
苏倾愣了愣,随即想到了先前他对他们的态度,想到在尹府时他说她会住进西弗门,想到了他在毓城说的那句“所念之人与他为侣”,想到了他走的那一天她帮司徒瑾演的那场戏,好似所有谜团都突然有了答案。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以为她才是那个背叛他们感情的人,所以才会不辞而别,才总是态度转变。他们之间竟隔着一个这样可笑的误会这么久。
苏倾心里瞬时五味杂陈,最直接的感觉就是——
“你竟然以为我喜欢司徒瑾?!我是那么没品位的人么?!”她悲愤交加地吼了这么一句。
温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怔了怔,看她悲愤样子,又低眉说了句:“是我不好。”
苏倾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抬头狠狠说了句:“你怎么就不会问呢?我对你那么好,你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她皱起眉头,“还是你本来就从来没看到我对你的好,也没有对我用情多深,否则怎会那样轻易离开?”
温容因为这句话更加难过,又伸手握住她肩膀,声音凄然:“我怎会对你用情不深,从前我对你种种,没有一点不是发自内心,你难道也没有知觉么?只怪我勾心斗角的日子过惯了,反忘了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敢相信你对我心意,直到现在仍觉得你……不像是真的。阿倾,我从前太糊涂,只要你肯给我机会,今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回来。”
苏倾有些不敢相信,但又觉得这些天的狼狈一下子就有了回报——她终于弄清楚了她来找他所要问的问题,终于听他说出了不辞而别的缘由。他没有欺骗她,自始至终,他都是喜欢她的。现在他就在她面前,藏起了往日的那份从容骄傲,第一次以这样的口气向她认错,求她不要离开……她简直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于是在他面前没骨气的本质又回到了身上,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问了句废话:“你说的,都是真的?”
温容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点头,“千真万确,今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说半句谎话。”
苏倾想即便他说的是假话,她也都会信的。像是霎时寒冰消融一般,她笑了出来,又不满足地说了一句:“你发誓。”
温容听见这句话,好像萦绕心头的恐惧瞬间就散去,将她拥进怀中,不假思索地发誓:“若今后我对你说一句谎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苏倾于是继续开口:“好,这可是你说的。现在,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想了想又幽幽加上一句,“说谎会不得好死的。”他还从来都没有给她说过这句话。
听见这句话,温容的心更明朗几分,不由扬起唇角,抱她紧了些。
“喜欢,当然喜欢。”这句话也说得毫不犹豫。
苏倾脑子里还是乱乱的,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他竟然也一直喜欢她,就因为一个误会耽搁这么久,幸好她追了过来,否则两个人就要这样错过了。她靠在他怀里,突然觉得好高兴。这种喜悦趋势她笑起来,反抱住他,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好,那我原谅你了,我们和好吧。”
温容终于彻底将害怕被抛弃的心情释然,笑了出来,应声道:“好,我们和好。”
苏倾这时候却注意到自己被他握过的肩膀上有血,吓了一跳,急忙拿起他的左手来看,就看见了上面的几道伤痕,似乎本来愈合得就不好,经过刚才动作又出了血。
“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苏倾皱起了眉头,想难道这也是她暴力倾向的作品?
而温容一直忙着照顾她,连自己手上被酒壶碎片划伤都忘了,经她提起,这才注意到这几道伤。想了想,故意道:“这是你喝醉打的,很疼。昨夜我还为你浸了冷水,更疼了。”
苏倾心疼地看着那几道伤口,又因为他的话自责起来,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说:“那你坐下别动,我叫人给你上药。”
“你自己伤的,你自己给我上药。”理直气壮的一句,根本没了刚才低声下气求她留下来的样子。
苏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才刚起来,还要洗漱……”
“我也刚起来,也要洗漱。”又是气定神闲的一句。
“所以?”苏倾黑着脸看他。
“我昨夜为你拭了大半夜的脸降温,你吐过之后也是我伺候你漱的口。”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要她把这些都还回来。
拜托你只伤了个左手好么又不是半身不遂!苏倾张嘴,看了看他的伤,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默默去让丫鬟准备洗漱用的水,又拿了药过来。
温容竟然真的就不动,非要她服侍着他洗漱。苏倾只好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给他擦脸,喂他漱口水。心里逐渐温暖了起来,似乎隔阂消除,他真的已经成了她的丈夫,早上起来,在八点钟的阳光之下,可以这样亲近,这样甜蜜。
此刻温容更要享受,一夜的劳烦都纾解开来,一月来的忧虑也消散,这让他甚至什么事都来不及想,只希望能与她安安静静地共享这般大好时光。
苏倾趁着给他洗脸的时候细细打量那张完美的面孔——细致皮肤,剑眉星目,挺直鼻梁,还有性感的薄唇,五官搭配得这样恰当,当真放到哪里都要倾倒众生的。他可真是精致的人,这一定归功于他娘画阑王妃,那个传说中的美人肯定长得比玉娘还要漂亮。基因遗传学真坑人,苏倾又在心里默默数落了一遍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娘。
而温容被她盯着看,觉得有趣,扬唇问了句:“看着我做什么?”
于是苏倾伸手拨了拨他头发:“你看,你头发这么长,扮个女装什么的肯定特别漂亮。”
温容:“……”
苏倾见他无语,又觉得心情很晴朗,在他脸上啄吻一下:“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温容被她这个突然袭击惊得心脏都停了一下,但是看她那样自然,只好面上假装平静,实际心跳得极快,垂眸一笑,感叹了句:“阿倾,得了你,我此生夫复何求。”
苏倾听了这句话,顿时觉得从前受的所有委屈都不算什么,灿烂地笑起来:“那我们从今往后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好。”温容答道,“不离不弃。”
这是个阳光极好的上午,似乎还有隐约花香逸入屋子,一切都那样舒适。苏倾望进面前那人的眼睛,仿佛能瞧见他眼底淡淡的光华,为她在他眼中的投影镀上一层温暖色彩。她想她这一生都会铭记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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