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之走的时候接了温容给的授印,司了个典乐之职,算是表明投诚态度。这样一来所有的王公贵族都松了口气,纷纷表态支持温容,如今所有的舆论都倾向他这一边,他手中握着的权势也无人能敌,登上王位便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前进着,没有一点差错。
这一日扶安不停来人马报告近况。温仪之投诚的消息传得很快,一天一夜间,贵胄们都齐齐倒了过来,诚邀他回去登上王位,联名信写得一封比一封恳切,温容连那些信拆都没有拆,便都给了温仪之的管家,说待他归来后呈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没做错事。
大局已定,温容便不慌不忙,说在襄阳府再待一日,等他们在扶安做足了功夫再回去,司徒瑾虽然念着尹袖,却也没有提出异议,就是在饭桌上对苏倾跟温容的亲热劲儿表示了一下鄙视。
这样到了下午,几人突然听到紫薇苑那边骚动得厉害,过去一看,只见那里正乱成一片,原来是陆兮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花眠,则恸哭了一场,抹了脖子随她家小姐去了。
温仪之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爱他的女人。离开紫薇苑的时候,苏倾不由恍惚着想起了那个眉间带着忧郁的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又抚着青黛出神,想,算算时辰,温仪之这时候已经到了毓城,也不知道找到了李秋痕没有。
温容知道她又要为此事感怀,却也想不到法子劝解,只静静陪她坐在开满舜华的院子里,一起望着远方出神。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夜幕落了下来,苏倾才轻轻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在毓城看过的那场灯会么?”
“当然。”温容微微一笑。
“这时辰,灯会已经开始了吧。”看着逐渐升起的繁星,苏倾说道,突然又将靠在他肩膀上的头抬了抬,无比认真地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温容,我真庆幸我们能在一起。”
真庆幸,所爱之人能长久相伴,不用生死相别。
*
毓城的灯会刚刚开始。
华灯初上,喧嚣火芒从这小城的一角升了起来,逐渐遍布了所有街道,彩色交织起来,这地方美得如同一场浩大的幻梦。
李秋痕伸手揭开了帽子上的轻纱,惨白的脸上神情痴迷。
这才是俗世该有的样子。这就是真正的人间。这样美,这样暖。
李秋痕撑着沉重的身子在花灯缭绕间走了一遭,似乎四周的人都不存在,她只是偏执地一直向前,不停伸手去触那些夜空中灿烂的光彩,每牵出一个笑就似耗费全身的力气。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生命流失的感觉,这感觉却更让她想要尽力地多把这些浮华向眼底收去。
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嘈。李秋痕转身,瞬间被冻住似的怔在原地。
是他。一骑白马,从灯火深处一路分开五彩的灯花驰骋而来。如同天神下凡,衣袂飘飘,长发飞扬,英俊的脸上,深邃的眸子里似有泪光。
他的马停在她面前,似乎穿越了一世的喧嚣,终风尘仆仆地站定。
她只愣在原地,看着他下马立在她身前,大片大片的灯火明媚了他的泪光,直耀入她眼角。幻梦一般。她从未想过她此生还能再见他。
“秋痕。”温仪之猛地抱住了面前纤弱苍白的人,像是永世不能放开的珍宝,话还未说出已是哽咽,不停喃喃她的名字,“秋痕,我来了。”
李秋痕本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心脏忽然疯狂地跳动起来,使她不由用尽浑身力气拥紧他,忽然觉得那份暖意,逐渐过渡到她身子里去。她惊觉自己竟然流出眼泪来,才恍悟,原来真存在喜极而泣这一说。
“在死前还能见到你,真好。”她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不许提死,”温仪之急急打断她,“你决不会死,你要同我回去,同我回去,嫁给我,作我的娘子,和我永远在一起,一直到我死,一直到……”他将那朵九里香拿出来递到她手中,声音颤抖,“一直到它凋谢,我们也不分开,知道了么?”
李秋痕握紧那花儿,咧开嘴笑了:“好啊,温仪之,我要做你的新娘,一直到,到这朵九里香凋谢,我才、才肯死去。”
温仪之不停地点着头:“好,好,秋痕,从前是我的错,是我太软弱,从未承认……秋痕,我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若是再让我选一次,我决不会让你走,决不会。”他抱她的力道像是想将她生生揉进骨血,“秋痕,求你不要再离开我。”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声。
“听到这个我真的好开心。”李秋痕笑起来,只觉不枉此生,却又因为体力不支剧烈咳嗽起来。
温仪之被她这咳嗽吓得六神无主,似乎他拼尽全力都留不住她。他手忙脚乱地为她拍着背,眼睛猩红,不停问:“你还好么?”
李秋痕咳了一阵才稳住气息,抬眼就看见他绝望眼神,笑了笑,伸手仔细将他泪水拭去,指指前面的一条灯火长街:“这一条街,我还没有走完呢。”
“我们一起走。”温仪之握住了她的手。
李秋痕还是笑,觉得意识有些模糊,紧握着他的手,撑着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路,终于腿一软,不支地倒下来。温仪之扶住她,亦强撑起一个微笑,努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秋痕,我们,将这条街走完。”
“你背我。”李秋痕带着娇痴歪了歪头,轻轻说了一声。
“好。”温仪之将她放到了背上,在夹道的灯光迷离下,似乎在走一条永远结束不了的路。
“好美。”李秋痕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
“是,”温仪之点头,“以后我们这般美好时刻还会有许多,以后,我就搬到这毓城来,就我们两个,每一场灯会都不要错过。”
李秋痕似乎能想到那般场景,怀着向往合眼,回答他:“好,我们就住在灯火中,这一辈子,都是、都是暖的。”
“对,一辈子,都是暖的。”温仪之机械地重复她的话。
“温仪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李秋痕突然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几乎是用气息吐出的声音。
“后悔什么?”温仪之缓缓抬头,觉得所有的五彩光芒都旋转起来,又一点点地,黯然失色。
“从来没有后悔,遇上你。”李秋痕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喉咙里。
温仪之忍了忍眼泪,喃喃开口:“秋痕,你怎么这样傻。我分明一点都不值得你此般付出,可你为什么,肯将一切都给我呢?我又为什么,偏偏不肯面对自己,不肯承认自己的这份心意?秋痕,我这一生,几乎一直都是错的,现在已经被逼得没有半点补救余地。我宁愿那日进到药王谷的时候,就殒命于斯,也不至于终究害了你害了自己。
秋痕,百毒侵身,一定很疼吧。我一直都不敢想,你这样纤弱的身子,是经了多少苦难,多少痛楚,才能站在我面前。因为我每想一次,那种疼痛就在我心上实行一次,我害怕自己都承受不了。
秋痕,你知不知道,陆兮陷入昏迷的那两年,我已如同行尸走肉。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完了,就要从此消沉下去,直到我遇到你。这三年多,我所有的快乐都是你给的。
你走的第二日,我按着习惯,看着书等你来同我一起吃饭,一直等到饭都凉了,我才想起,你永远不会来了。
我好像怎么都不敢相信,你真的永远不回来了。温府那么大,但不管我怎么走,看到的都是和你一同看过的景色,府里有那么多条路,但每一条路好像都通往你的海棠苑,我只要稍微失神,就会走进去。我在里面来回走,仿佛还期待能与你逢上,可我明知,你已经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秋痕,秋痕,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能亲口对你说出这些。你听懂了对不对?我们现在就回去,待我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我们两个再搬到毓城来,我们一辈子都……”长街已尽,灯火好似瞬间覆灭,整个世界都是苍凉,他终于说不下去,僵立在长街尽头,失声痛哭起来。
背上的人早已停止了呼吸,神情安详如孩童。
夜风凛冽起来,好似整个毓城在一夜间,踏入了深秋。
*
苏倾突然觉得青黛隐约有一股寒气闪过,好像与它原来的主人心意相通,也为李秋痕的殒命而悲叹。
她第一眼看到这把剑就觉得它仿佛有灵气。它长得很漂亮,银色的剑柄,顶端圆头细细镌了些花纹,缀着一圈五彩的宝石,从宝石的排列分布上便可以看出做工之精细。然后是比例完美的剑身,这把剑很锋利,一出鞘便可见寒光闪闪,触手能生出一丝冷意。而剑鞘更不必说,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在华丽的同时又很轻巧。它温润的银色中透着些青,每隔三分之一就镶一圈玄铁,皆雕成灵芝的样子,在剑鞘最底端,匠心独具地镶坠着一朵青莲,亦绕着宝石。
苏倾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拿上这么霸气的武器,好奇地研究着手里的这柄剑,目光落在剑柄上一个镌得最精细的蓝色宝石上,伸手想要碰却被温容拦住。
“不要按那里,”温容抓住她的手,又笑了一声,戏谑道,“你是想谋杀亲夫么?”
苏倾疑惑地歪了歪头,问:“为什么?”
“青黛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它的毒性,”温容于是向她解释,“剧毒的剑并非少见,只是青黛,是唯一一把可以将毒性收放自如的剑,机关全在这宝石上,你按下它,这把剑便会染上剧毒。”
苏倾这才想起来司徒瑾也说过这话,弹了弹剑柄,果然是中空的,仔细看,便能看见剑柄剑身连接处确实有几个机关。苏倾把剑拿远了些,剑刃不再靠近温容而是指向地面,笑道:“我才不谋杀亲夫。”然后按下了那个宝石,只见剑柄处向剑身喷出一阵气体,随之整个剑都光芒一凛。苏倾试着去砍地下的一株小草,没想到剑刃才刚触及小草,它就瞬间枯萎。她不由咋舌,不愧是药王谷的毒物,真是太厉害了。她又按了一下那宝石,于是还是一阵药气喷出,青黛又成了一把普通的宝剑。
“这剑真好,”苏倾又拿着它上下打量了一通,才把剑收入剑鞘,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想了想,倚回温容肩膀,幽幽叹了一声,“可惜我不会剑术。”
温容一听这句话就知道她弦外之音,却故意装作不懂,扬唇说了一句:“那倒真是可惜了。”
“哦……”苏倾知道他想捉弄她,于是也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那我看司徒瑾他家徒弟挺多,不如我让他教我得了,他身手那么好,有他手把手地教,我肯定学得特快,你说是吧?”
听了这话,温容果然沉不住气,伸手揽住她肩膀,把她身子扳过来,带着威胁问:“你再说一遍,要谁手把手地教?”
月光下,这张脸显得格外清俊好看,他眸子里似乎有揉碎的星光似的。苏倾看他吃醋,觉得甜蜜,笑起来:“那要看你了,是不是?”
温容只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从明日起,我抽时间教你剑术,你要好好学。”
苏倾听见这句话,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夸奖他:“温容,你太好了!我能和你在一起真是三生有幸!”
“不要再这样说了。”温容却皱了皱眉。
“为什么?”苏倾疑惑地问了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不喜欢?”莫非现代人的表达方式太直白把他吓到了?
“我很喜欢,可是……”温容欲言又止,转而轻叹了一声。
“好嘛好嘛,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苏倾见他好像不开心,赶忙说了这么一句,未料却让他眉头皱得更深。
“阿倾,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对我,”温容突然抱紧她,半晌,声音沉了下来,缓缓道:
“你是这世上唯一让我动心的女子,从前我理当用尽全力地讨你欢心,可我却让你来做了这一切,你难道不觉得委屈么?我只要一想到你为我冒险接近楚小凤,为我千里迢迢来此,便觉得心痛。阿倾,我是个男人,今后,这些话,都由我来说,所有的事都由我来做,让我来取悦你,只要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而不论我给你什么,为你做了何事,你都应觉得理所应当。你是我想用一生去珍惜的人,我不想你再受到半点委屈。”
苏倾被这段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愣住不知如何言语。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男神在展现超级低姿态啊!又心想古代的女生真好,虽然不能独立,但是因此在爱情中可以完全不用付出,只被人宠着,早知道早点穿了!不管怎样,还是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傻笑出来:“我不会委屈啊,我好喜欢你,所以觉得怎么对你好都是不够的。”
温容笑了,只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得如此的一个女子在侧。他原本觉得自己这些年步步谋略之下,所有的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没有意外,亦没有惊喜,连终于要登上王位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可如今,她的出现如同一道光照进他的世界,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有了意义。他庆幸自己已经扭转大局,不用过从前处处提防的日子,能给她安稳的未来。
又听见怀里的人说了一句:“不过你要是觉得委屈了我,真想做些什么补偿的话也可以的。”她明眸皓齿,笑得狡黠可爱。
“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为你做。”温容认真地说。
苏倾就毫不客气地扬头:“那你亲我一下。”花前月下的,怎么能放过这种好时机?
……这果然是她的风格。温容愣了一下,随即无奈之极,心却柔软起来——这个女子,她分明清楚他能为她做多少,可她不要金银首饰,不要虚荣权力,只贪图他的一个吻。他轻轻叹了声:“阿倾,等我娶你……”本想着拥抱已经算是他利用她不懂这里规矩占她便宜,而他要尊重她,珍惜她,不能再进一步。可眼见着她脸上有了失望,终于还是吻上她的唇,将她要出口的抗议吞了下去。
而苏倾突然被吻住,难免一惊,随即便觉得甜蜜,闭上眼睛去感受他唇间的温度。
温容本想浅浅地吮她嘴唇,奈何怀中的人像个不知满足的孩子,不停诱他深入,直至唇舌交缠。而他自然不能让主动权给她得了去,逐渐就由温柔小心变得索取性十足,不停纠缠着她的舌头,这份放肆的缠绵终于让本来淡定的苏倾紧张羞涩起来。感到她变化,温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用手托住她后脑不准她退缩——是她说要,就没有反悔余地。他十分确信,自己比她更要享受这种感觉。
苏倾觉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的气息充斥她的味觉嗅觉,竟让她不知所措,但这种不知所措也充满了甜蜜跟欢喜……但是他怎么向她这边倒得越来越厉害?而且某一瞬间,她似乎还听到了他妖媚地闷哼了一声“嗯……”?他他他他想做什么?苏倾逐渐有点慌了,脑子混乱地想,这大半夜的,他该不会这么快就想上三垒了吧?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却感到他终于结束了这个缠绵无尽的吻,离开她嘴唇,抵着她额头问了一句:“满意了?”
“嗯!”苏倾连忙点头,紧张得眼睛张大看着他,下意识地又将手指捏紧了些,却听到他吃痛似地“嘶”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
“那你能不能改一改抓我头发的习惯?”温容这句话问得咬牙切齿。
苏倾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里正拽着人家一把头发,刚才激动之下一直扯着,所以他才一直向她这边倒,还发出那声“嗯”……果然是自己思想龌龊了啊……她赶紧放手,干笑了两声:“咳咳,谁让你留长头发来着?要是我和司徒瑾……”
话未说完就又被咬了嘴唇:“你和谁?”威胁意味十足的一声。
“和……你。”接下来的亲吻中间,苏倾断断续续回答着他的话,两人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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