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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走不出鬼穗子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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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庄走了一遭子,歪歪斜斜的道儿。(红色仕途)山车轱辘细声细气地唱。男人憋满气儿推,先头是没半丁点儿声息;再会儿上了劲,推一程气粗一程,满胡须沾了水汽珠儿。女人在车上横个身子,一侧脸,见这老男人的胸肌很是荒壮,视线里一起一伏,与个拉碴胡子的脸挺不配。

    先前还看见的庄子退得远远,一地里浓树和泥墙屋蹲定着。这会儿全成一条青线线。左边也一条青线儿,右边也一条青线儿。唯独前头里是远远一条黑线儿。女人只这样四周一瞥,心里虚空起来,陡然觉出一片死静。男人气喘到她脖根儿,痒痒的,像背后里趴条落荒的狗。

    路弯弯转,转转弯,像根瘦蛇背。男人车推得吃力,女人坐得更吃力。三轱辘一拐,五轱辘一跳。女人个身子没完个晃荡,山车垫棱顶两屁股片子,一轻一重挤压那块肉。胸脯像两把手捉着,单袍里踹踹地一麻一酥。

    “这大伯,咱歇一程吧。”

    “咱路才走完个零头儿,还有十来里鬼穗子亩呢,咱再歇甚时挨到古西镇?”

    “咱累的。日头高呢。”

    男人还是依了,路上刹了山车。背着日头坐路边儿,脱破草帽儿掀起风,一股股汗腥味。女人顿口气,挪半天身子才下了车,山车另一半边满是女人的行李,一失重那边倒过去。女人脚一挨地浑身木瘫,蓝袍布死死绞在身上般紧。

    “咋这鬼路,难走得着实儿。”

    “我说收你那点车脚钱儿,可怜少呗,玩命儿做呗。”老男人吐口唾沫星儿。

    “哪料这个样儿路,咱到古西,叫我男人好生生地款待你呢。”

    “鬼样路难走煞的,后边更是呢。十来里鬼穗子亩,你不曾闻过?”

    “闻过,没走过。”

    “稀里稀拉一片鬼麦地,全是黑灰穗……地里狗不拉屎,只蹲些无主坟。(情深如许)老八早是块兵干仗的地,久前元瘩子追杀那文天祥……先前**兵跟日本人一路杀,滚了好些骷髅……”

    男人一说,望一眼前边,再望女人。女人吸的口气,凉飕飕打后腰蹿上背,前边黑糊糊一条线浓出好几层。

    “咱快些走吧。”

    “咱赶。”

    男人屁股扣上草帽儿那档子,女人忽然望见他一头头发黑得很呢。女人满身起了鸡皮疙瘩儿,上了山车儿便如散了架。

    风一扬黑灰屑蜢虫似的密密飞,打男人的脸上、身上、脖子里。皮肉先是丝丝痒,再是辣辣地麻。十来里鬼穗子亩开头了。整个儿地一簇麦,一簇空,像个疤疮疮的人面相。偶见歪身子刺槐树,一身子孝白的花;偶见些曲道儿三叉沟,一水里野蒲苇和长腰子河魂草;偶见秃顶子坟垛儿,一堆堆羊舌草和杂色藤。

    “蛮荒。”女人怯怯想。拿眼打量这鬼麦子。纤纤软软的腰杆子,伸几枝长蔫草叶,末顶抽个黑穗子,像根杆上沿一长团儿纸钱灰,风一碰,灰便四处扬。走半里路,抹把脸,生黑。

    “这鬼怪地。”女人骂声,嘀咕一样。

    “就像鬼怪地呗。”老男人应声,破了荒寂。

    “这大伯,我小时听娘唠,这鬼穗子是让阴间收了麦穗才变黑的,像鬼收纸钱同个理儿。咱那地里就这回事儿,有座坟,四周便多些黑穗穗。娘唠:鬼跟人争收麦呢。”

    “嗯哪,就是鬼穗子呗!”

    “这地里咋尽是鬼穗子?”

    “这地里就是尽住些鬼呗,老古以来,大家伙干仗就在这十里荒地里钻,埋了几十朝骨。原先也不是鬼麦子,尽是好好的穗,没个人敢收,落到地头里再长,鬼便收了。好穗子越少,鬼穗子越多,就成这样儿。鬼种鬼收。”

    “……”

    “有一年腊月黄天,我打古西集市经,捎点年货回,过这儿,天黑得很。(新驻京办主任:对手)我闷头只管赶路,不想一抬头猛见前头黑地里……吓得个血往脸皮上涨。”

    “见啥啦?”女人沙了声。

    “荒大荒长的丈丈鬼!一丈不止高,穿着白袍子,头毛有一人长,一把散麦秆样搭在身上,两眼油灯样儿,黑咕隆咚里两点亮……我知是鬼拦劫,就丢了年货没命地闭着眼跑……睁眼一望,什么也没了,可就是老跑不出鬼穗子地……直跑到天亮,我借光一看傻了眼:我是兜着个大坟堆转了一整夜,踏得泛了几层黄沙土,知是惹鬼的啦,回去发烧了半个月,尽像场梦。”

    女人听得,身子一颤,全个头皮发绷,发丝儿似硬挺起来,嗖嗖地擦着风。车轱辘还是吱吱地转,地里似没个正经的路,拣些板板结结的空处钻。山车头碰片麦穗子,黑灰灰泛好一阵儿,女人小绣鞋成了个黑一色。

    日头往西斜,照女人男人左半个脸。眼一望,天里灰,地里杂乱乱。没个人烟儿,虫影影儿也没有。女人拿眼拽住日,心焦,悔启程得迟,不该一听自个儿男人捎个信,便急急租辆山车儿往古西赶,更不该雇了这外庄不知不熟的老男人。

    老男人敞开个短膊对襟麻布衫,只管闷个破草帽的头推山车儿。

    女人想找些话碴子。

    “这大伯多高寿呀?”

    “……”男人好大会儿才吭吭哧哧答,“五十挂个零儿。那大姐呢?”

    “三十缺个零儿。这大伯家几口子?”

    “横竖我一个。”

    女人一愣,不再话。顿会儿男人说:

    “大姐你个可是埝子庄得名的俊,羊见了不回头呢,咱垛子庄也晓得你的俊名儿。”

    “你晓得我?”女人又一愣,忽儿满脸蛋红映映。www.adidea.net

    男人就想,咋隔了河望埝子庄的俊妞儿水那边捣件麻花衣,咋望见那丫头背个青竹篮子铲猪草,咋听见铜号子一曲吹过水面来,那水灵一个丫头嫁了死了前妻的富户徐家辉,咋想去扒个红窗户……

    “咱就想不过来,你咋跟了个徐家辉?”

    女人听这唐突的话儿,好想生笑。咋不跟个徐家辉?徐家辉一脸白皮子,待人好,他爹是黑心榨庄户的油才被斗了的,徐家辉却实实变了爹的种。徐家辉没个待她不好,没个嫌她穷,这两载儿吃细养白全仗他。

    男人忽然说:“徐家辉人骂刽子手狗团长呢,前边有沟儿,上春冬家辉带兵赶群**兵,全把人家杀在冰上,你不晓得?”

    女人心里一惊,又缓过来,有些生气:

    “我只管做媳妇儿,不管男人的事。”女人想了一遭儿,又补句,“这大伯没个媳妇,就不知些女人事!”

    男人在心里哼一声,眼珠儿骨碌碌转一阵儿,打主意的样子。女人挪一下屁股,让车棱换个挤压处,后头上坐定,不再做声。

    日头又西去了两步,鬼麦秆开始拉些杂七杂八的黑影儿。车轱辘从影子上切过去,没个完没个了地切过去。

    “就这河。”男人咕哝样儿的发声。

    只看见些密密的矮刺槐和芦柴簇溜溜儿弯排条线儿。临了岸才望见两步宽的水垫了个沟底,浮萍旺是旺得很,叶片间冒些针针刺刺的草尖尖。

    男人停住山车儿,大吐几口气。

    “到这河,鬼穗亩才完了半程。”

    女人脚踮地站会儿,整个儿腿和下身才复了知觉。瞟一眼,女人顿有了些苦涩涩的味儿进了嘴。偏偏小腹里有条长虫热热游一下,女人赶紧憋一憋,紧紧身子,那条热便刹住在最下边,生生地胀得慌。

    偏偏个男人碍手脚的,事儿没法做。女人想:离家当儿不该喝那碗蛋花汤的。(残王毒宠,侧妃超大牌

    两个人坐半坎上,没个主张歇。

    天上长出个云块儿,定半空望男人和女人头盖顶。盖下来就是几亩地阴凉。

    男人抽抽鼻头,说:“鬼穗子,臊香味儿,夹些死人烂肉味儿。”

    女人慌慌一环顾,没个甚。只是凉阴阴。

    “就这河。”男人怪笑一下,拉碴胡子上下一分,露口很白的牙。女人忽然觉些男人的怪生出来。女人的惊慌劲儿男人一眼一眼地收过来。

    “我唠个故事,真格儿的,就这河里头。”男人又笑一下,“你那男人杀一群人在这水里,水涨了两分,全是红血。”

    女人惶恐地瞪眼老男人:“这大伯,求你早赶路吧。”

    “还早,还早。”男人说,“就唠个短短儿的故事……咱垛子庄有个女人回娘家经鬼穗亩过这河,那会儿日头已沉西,半坎里女人憋了,就解个裤子尿。”

    女人极不情愿,又心一诧,盯那块云,心里麻乱。

    “刚蹲下,四周陡昏暗,女人突然觉到个凉东西在股蛋上操一把,吓得跳起来……”

    女人浑身发毛,差不离儿湿了袍。

    “女人一看,胆险些裂破。身前身后尽是些兵,背些枪,头还箍些白布条儿。——一点儿响声也不曾有,一咕咚就冒出这群兵!女人胡胡地系了裤子,兵头儿就冲她笑,问:‘有吃的哦?’女人赶紧拆了包裹,把捎给娘的薄饼儿分个净。女人重扎好包裹,一抬头,啊呀,四周一片空,连个人影儿也没得,哪还有一个兵?”

    “谎!”女人发寒一般,身架子抖得厉害,“这大伯咋啦?咱快赶,求你,我男人会焦等呢。”

    男人就起身。

    “赶就赶。(暴力前锋)这河鬼魂多,怎么个过?还有些水。”

    “咱就卷腿脚子蹚呗。”女人瞅瞅水,再瞅瞅自己的袍子。

    “这河阴魂多,尽些个冤鬼呢,水下没准儿踩个尸首,不怕小鬼摸你腿肚子?你这细脚尖趾儿的。”

    女人不做声儿,心里直泛股恶臭味,拿眼恨恨又恐惧无奈地望男人。男人卷了麻布裤到大腿。男人腿疙瘩的壮劲儿。

    “我背你过来。收了你些车脚钱儿,活该的。”

    女人脸一下子冲红,到了脖根。

    到河心,男人说:“脚踏着骷髅了,大趾儿险些套进眼窝洞里去。”女人死一抱男人的肩,拗劲儿往上提自个儿的身子,大腿侧触了男人裤腰袋,有个硬硬冷冷的啥,挺顶人。女人心里啪啪乱蹦猛一阵。

    过了河,上车。车轱辘依旧那么滚。那块云飘落到河那边的天。照样的鬼穗子亩,只是地里风猛些,鬼麦子一搅身子,男人女人四周旋旋的黑穗灰,迷煞了眼。走两里路,都不吭声儿。男人迸力推山车;女人憋小腹那股子热,一劲儿拿眼寻个方便的地。

    日头没个招呼,就斜坠灰色西天,不再现影踪。视线一下子像遮了黑幕,鬼穗子亩像些各样儿黑影鬼踪摇动,车轱辘声有点累劲儿的怪气,刺刮刮地冲耳膜;这声儿又像勾结了地里某些蠢动声,一齐绞动着半空天。

    半地里突然“沙”一声蹿出个黑物,一跃消失。女人“啊”一个尖嚎,男人手脚一抖,女人便自车上惊下路来。女人只觉得那泡热窜下来,湿了一片,满眼的鬼穗子一堆堆,急速旋转,好一阵儿才定下来。

    男人把车搁一边,蹲下来,牵女人两条胳膊。女人软得像堆水,男人就搓搓她的后背心儿。女人渐渐静些儿。

    “是个野兔。”男人说。

    “野兔……”借一丝光,女人恐慌的俊脸正挨着男人,鼻冀冀煽动着,气暖暖地洒在男人胡须上。两片唇儿抖抖地颤,细碎闪些柔白的亮。脖子口一根青筋筋,纤纤细细的游。男人心死堵在嗓眼上,满身点点刺刺样不安。女人身子托在手上,沿个十指罗圈儿胀胀在传些酥劲儿,通骨子蛮抖,髓心心似成了火苗苗,呼呼直蹿出。

    “……要你,好俊脸儿……身子。”男人呻吟着。

    女人怔怔盯他。

    “……我哄你……吓你……骗你……”

    女人怔怔盯他。

    男人喘会儿气,猛一抬手,先是脱了草帽,再抹把脸,一撇假胡须揪落到手上。

    女人倒吸口凉气,还是怔怔地望男人。真个儿年轻英俊的后生。

    “给我……不?”

    “不!”女人挣两下子,定定地说,“自家男人……不能……会杀了你。”

    女人慌将身子往后缩,麦秆秆倒去三五棵,鬼穗灰洒洒扬扬。男人吸口气,猛个喷嚏儿喷出,像条累活的驴。

    “那我走。”男人说,“把你单个儿丢这地里……我不会给他,给任何人晓得……”

    鬼穗子地死样寂,极似块浓黑的琥珀物。男人女人的身子都燥热起来。女人舒开身子,闭了眼尖尖,不再动。一片荒灰灰的麦秆成了无影踪的背景。男人盯了她的袍,皱皱的纹如条条沟儿淌到腹沟子。胸脯挺挺样直冲男人的眼。男人伸伸手指,半空中一阵惊惊的犹豫,使落进女的袍口口。解两扣儿,死劲劲儿亲个细脖儿;再解两扣儿,揉吮着女人的胸……两个人都融成一摊子,丝丝也不剩在黑一片中淌动。

    山车儿行李儿单单的蹲一边。十里鬼穗亩便似水面遭些风,一摇一晃全没了知觉。

    男人的声音鬼穗灰样弥散轻飘:

    “……咱浑……小时儿就知你个俊……想要你如命样儿……我不比个徐……用这强盗招儿……才装个老车夫……也不止图这一着……”

    女人扭阵身子,伸个手悄悄探了男人裤腰袋。满地里震动裂开似的散……

    男人女人走出鬼穗子亩,朝大路赶,临到古西镇下,见镇子边坐些炮堡堡,围了些大砖墙。几个兵提张马灯晃来晃去。男人女人在门口喊了名儿,老大会儿出来个白面兵官儿,瘦高个儿文气样,只是腰间别支小枪。

    “咋到这会儿才到?”官儿向“老男人”点了下头,边扶女人,边问。

    “咋不想想多远多坏的鬼穗亩的道儿?”女人声音沙颤颤的。浑身里一通软,两腿根儿涩涩。

    第二天一早,官儿把男人叫过跟前,一脸儿好样子笑:“这大伯,咱还得劳你一趟,送她回埝子庄。这边儿尽是兵,仗多,遭人惹眼,三两天就有仗,险煞!”

    男人疑惑地捋捋拉碴须,扣上破草帽儿。官儿就给他纸包,说:“再添些辛苦费。”

    女人打院儿里出来,站在山车边,两眼窝红桃一样肿。

    官儿望着男人女人一坐一推出了镇门儿,上了路,向了远处黑糊糊一片鬼穗子亩。官儿叹一口气,又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另一幢花布窗帘儿的小砖楼。

    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几十天后,有人发现鬼穗子亩里有双尸首,没一丝衣。辨不清脸孔,但一男一女还是真切的。

    这是我跟老苏区“遗军”、那个摇把轮椅的“老党”,和老苏区的“遗民”、那个说句话咳三遍的老巩在一起闲聊时听来的鬼故事。他们两个说一气,争一气,说到最末尤其走了样儿。“老党”硬说那两男女死时衣服穿得好好儿的,那男人准是他队上的派出的兵,死后衣袋里还拣出个大帽儿洋水笔和支小洋枪儿,还有张画古西镇子的草图纸片儿。“狗日的,”“老党”骂,“事儿没成还偿了命坏了事,要不,打个古西镇咋那么惨?徐家辉狗日的四处冒弹弹,到处一摊一摊尽他奶奶的咱的弟兄,我哥命陪了,我腿钻几个大窟洞,……徐家辉打得枪管红烫烫,黑乌精,就让他那第三个小老婆脱了裤子撒尿浇枪管……”老巩猛摇头又猛咳:“啊……呸!老党你尽编些电影骗子的事,讲烂百遍了!”老巩就说那时他赶几十里路跑过去看了热闹的,男人女人光着身子没半点伤,绞在一起撕也撕不开,死在怪地方死法也怪得很呢。“老党”满脖儿通红肉直跳,就差两条腿跳起来争……我想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其中自有弄不清的道儿。许多东西又何必弄个一来二去呢?比如说徐家辉侄儿入过还乡团,“文革”时被打得差点没气儿,咋现在又补什么钱?谁心里都没根准谱儿。只是过去的事听得多的记下来,老苏区就不是块平常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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