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李五分居后,女主播度过了一段最痛苦的失落时光,但这种痛苦未能持续长久,很快被种种跷蹊的念头逐出。(
嫌妻当家)李五在她的头脑里淡漠得只剩下一个名字,而夜里的那条狗和白天取代了她的播音工作的女孩,挤在她狭窄的脑海里,一会儿交换位置,一会儿互相重合,一会儿又像细胞一样分裂、滋长。
在电视台,她从早到晚盯视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女孩初来时还很乖巧,左一口老师右一口大姐地叫着,在屏幕上露得一久,她便昂起了头。她换了一种蓬散的钢丝状大披发发型,除了坐在摄像机前,她说话一律浊声浊气。她的头高昂着,看人的时候目光射向远处的天空,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气。有一天早上上班时,女主播发现女孩擅自将办公桌挪到了她的前面。
你移的桌子?她尽量用冷漠的语调责问女孩。女孩张狂地甩甩蓬发,屁股在转椅上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只苍蝇,说:我想这不必打报告向您请示吧,我不过是在执行台长大人的旨意而已。
女主播压住自己突突升腾的怒火。她不再与女孩饶舌,而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埋头修改晚新闻的稿件。她想让自己的思绪沉到稿件中去,而身前坐着一个女人,使她陷入难以舒适的状态。(
永夜君王)所以她在写字的时候,使劲用钢笔尖戳着纸面。女孩子在前面扭来扭去,并不时掏出她的化妆盒,举在手中佯装化妆而充当窥视她的反光镜。呸!女主播万分厌恶地在心里骂:你变得越来越像那条狗了!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这样骂着,而最终,这句话终于变成了恶狠狠的声音,从她的鼻腔里喷出来。
你骂谁像狗?女孩扭过身子,脸憋得通红,两眼恶恶地盯着她。女主播用笔尖戳戳纸面,洒出两滴漆黑的墨点。请别干扰我的工作,你何必这么敏感呢小姐?女主播鄙夷不屑地扫了女孩一眼,难道我指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了?我不过是在念稿件上的一句话罢了!她学着女孩的腔调说。坐在另一排的男主播紧张地盯视着她俩。女孩“刷”一声站起来。你说谎!她伸手去夺女主播的稿件,女主播以同样快的速度把她手中的钢笔狠狠地戳下去。钢笔尖“哧”一声进入女孩肉乎乎的手背,一串墨点由大到小飞快地溅出。女孩尖叫着缩回手,钢笔被甩出老远,在侧墙上弹了一下,落在地板上。
我说你影响我工作了吧。女主播捡起那支笔,像一个西部牛仔一样,邪乎乎地吹了吹分叉的笔尖。(
神王临世)
女孩伏在桌上,哇哇地泼哭起来。女主播走出座位,拍拍女孩抽颤的肩说,小妹妹,一个好主播是懂得爱护嗓子的,你这样哭下去,恐怕连台长都保证不了你继续播音的权利。不要你管!女孩打掉了女主播的手,哭声却明显地衰弱下去。
男主播在一旁满足地笑了。
春天比人们想象的要漫长和燥热。尽管化工区的人们对绿色的渴求已变得异乎寻常的迟钝,但是绿色还是随着大地上蒸腾的鲜气,鳞鳞斑斑地点缀进他们灰色的眸子。
女主播在这个季节开始发胖,她的瘦长的四肢开始丰圆,胸和臂几乎要突破渐薄的衣服,随时冲撞着他人的视线。她的脸庭变得饱满而有光泽,长期并习以为常的由安眠药制造噩梦的夜生活,在她的眼圈上涂了一层黛黑,仿佛妙手描出的眼影。唇上的泡皮褪净,两条嫩红的新弧带着密密麻麻细匀的隐线,把一张苍白的脸的下部装饰得尤物般的生动。而这个季节并没有将恩泽平分到每一个人身上。坐在女主播前面的女孩垂下了她高傲的头。直到四月,她还穿着长袖的衣服,扣紧所有的衣扣。女主播在女孩抬头的一瞬间,从女孩脖子与衣领的交界处,发现了几颗湿疹状的粉红斑点。(
魔天记)女主播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盯视女孩的下身。这个时候,那条狂奔的狗便在脑海里飞速奔跑,冲到了她的前方,狗溃烂的后胯向后抛出一股股腥浪。女主播皱皱眉头,然后在脸上出现了诡秘的笑容。
四月底一个傍晚的降临,注定使女主播追上了梦中那条后胯溃烂的狗,至此,她的梦不得不在一些声嘶力竭的呼号中结束。女主播那天得到了一个拍广告片的机会,作为女孩的配角,她们俩为化工公司日化厂生产的新型沐浴露做宣传。傍晚的霞光被更衣室的门隔开,她们必须在这里脱掉外衣,只穿一条细小的内裤进入模拟浴室,然后进入事先做好泡沫的巨大浴缸中表演。在进入浴缸前的一瞬间,走在前面的女孩忽然幻变成一条狗,女主播冲上去,一下子抱住她蠕动的后胯。但是,满地沐浴液使女主播失控而摔倒,她只有一个指头划过了女孩的内裤,这条弹性优良的裤衩在瞬间被扯开又合上。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女孩失措中折头逃回更衣室。女主播爬起来,跟着冲进更衣室。在那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女主播扯下女孩的内裤,看到了参差不齐的斑疮拥挤在女孩下身的三角区域。(
圣枫学院之蓝色之恋)下流下流!女孩边哭边胡乱地穿着衣服。
女主播冷笑着拦在门后面。你说我下流?你这个烂婊子,瞧你那破烂!女孩张开涂红的十指,向女主播抓来。女主播偏开脸,几条火辣辣的疼痛便灼烧在脖子上。你这个被男人抛弃的活寡妇!女孩冷不丁地骂了一句。
什么?女主播感到那几条火辣辣的痛在脖子上燃烧。你骂我什么?
活寡?活寡!女孩痛快淋漓地骂道,你以为你干净?全公司谁不知道你被李五抛弃了,人家宁可跟捡垃圾的女人姘居,也不要你,你连垃圾女人都不如,你才是捡破烂的下脚货!
李五?垃圾女人?女主播呆立在那里,她感到那几条火痛已燃烧到了头发。她的头脑已无法清醒。她使劲儿摇摇头,定眼看着女孩。女孩模糊起来,又清晰了。于是她走上去,双手抓住女孩的肩问:你说我的丈夫跟了一个捡垃圾女人?
你真不知道?女孩“嗤”一声笑起来,说,全公司就你一个人蒙在鼓里了,你丈夫李五跟你分居后,在厂办公室睡了几天,就跟厂区一个捡垃圾的女人勾上了,现在他们在厂区与绿化带之间的排污沟边同居,那个低矮的臭铁皮房子建在垃圾堆之间,就是他俩的安乐窝。(
仙君好温柔)
女主播扶住女孩瘫坐在地。这时,导演在门外吼叫。女孩推了推女主播发烫的额头。两线泪水挂在女主播脸上。好妹妹,我怎么办呢?她说。我还不是一样?女孩扶起她说,我们先去拍片,然后我们俩去找李五,说不定能劝他回头。
两个女人手拉手走向浴缸。
这天晚上借着惨淡的月光,两个女人来到厂区与绿化带间寻找李五和铁皮房。她们穿过稀疏的矮树林,走进一块几百亩的荒地。荒地边缘出现了那条排污的河流。二人没有找到桥,就援着两根巨粗的空中输油管爬到了对岸,在对岸她们攀住一棵弯曲的死槐树,慢慢地滑了下去。她们落到了一块杂草丛生、坑坑洼洼的地上。走过这片荒地,她们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丛一丛群山一样的垃圾堆。在翻爬穿越垃圾堆的过程中,她们无比惊讶地发现,这些垃圾山是人工制造的风景。垃圾们被分门别类,堆成一座座错落有致、形状各异的山。废纸山、枯树山、砖砾山、粪土山、溺食山、铁渣山、瓶罐山、废机器山、煤渣山……人行走在山中,七孔里时而腥臭,时而腐酸,时而败甜。山的尽头,河流拐弯处,终于出现了一座矮铁皮棚子。
李五正坐在铁皮棚前吸烟。他的身后趴着一条精瘦的卷毛狗。月色苍茫,烟蒂的红色在灰黑中闪闪烁烁。李五的脚前,散落着许多残碗破盒,里面装着什么。许多肥大的老鼠恬然地在碗盒间逡巡。
两个女人仿佛踏进了古老的地狱,只有远处轰隆隆的机器声证实着她们的现实处境。女主播因晕眩而不敢再挪动一步,女孩则蹲下去,干呕起来。那条狗终于发现了她们,狂吠不止。老鼠们开始向四处逃散。
李五!两个女人大声地喊起来。
李五与妻子的相见,比人们想象的要特别一些,也乏味一些。事实上,见面后女主播眼里的李五,已经只剩下一个曾经代表过她丈夫和那个年轻的大学生的名字。他穿着厚重如铁皮的工作服,头戴安全帽。他的皮肤枯黑,毛发稀少,眼睛里却散射着极度狂热的光亮,如两束带着浓烟的火焰,呼呼作响。他的表情举止则平静得好像与妻子分离是几分钟前的事。他只说了一声是你们呀,就开始驳回她们的责问。
这与疯不疯没有关系,关键是你们还不具备现代素质。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喋喋不休地说开去,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仿佛在作一篇激动人心的讲演。
我遇到了知音,这是一种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李五侃侃而谈。有什么幸福能比得上这种个人温情、**相搏与事业、趣好,代表人类走向的志向,结合得如此丝丝相扣呢?几个月前,当我逃离了家庭,一头扎进沸腾的化工城时,我还痛苦、徘徊甚至害臊过。后来,我读到了这些外人看来天书一般的诗行!李五一挥手,那气势含括了月光下所有的垃圾山。他继续说道,现代工业制造走向未来的必需品,还制造走向未来的人工风景。它们是世界上最卓越的、最有时代先范意识的,它动用的不是已经死去的伪自然的东西,而是人类文明产品中剩余的部分。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那天,当我被她的狗追逐并发现了这块风景和她的铁皮棚时,我怀疑自己走进了时光隧道,超先进入了未来。她是一个未来人,她没有读过书,但是她读了天下最多的书,做了天下最多的实验。她从七岁成为孤儿时,就靠捡破旧为生,在捡破旧的过程中,她尝到了求生之外的乐趣。于是当这座化工城在这片荒地上崛起的时候,她面对罐山塔林和它们的吞吐,用弱小的身体构造起她神奇的想象。人类不可能复古,去重建荒蛮的森林,去与百兽共舞,让河流倒流,只有顺着时光前进的方向,创建未来的景观,并寻找到一条顺应工业时代的生活方式。所以近十年来,她一手创造了两个奇迹,眼前的景象,还有她自己强健的体魄,可以写照出属于未来人的勇气与智慧。她收购了十条狗,带来了两只老鼠,十年下来,狗只剩下最后一只,而且已病入膏肓。
李五掀开狗的后胯,露出它溃烂的肢体。女主播和女孩尖叫着捂住眼睛。李五全然不顾她们的反应,继续说:但是老鼠,由两只繁衍到成千上万只,可以说,到目前为止,能在工业区无所顾忌地生活的,幸福地生存的,只有我们和这群老鼠。从老鼠的身上,我们发现了种种不矫揉造作而又切实坦诚的生命力,乐观的、勇敢的、所向披靡的,等等,等等。当然,我要说的很多、很多……
两个女人仓皇地走出李五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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