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中午，医生正准备锁门回家，一个头发稀秃、身体臃肿的中年人东张西望地出现在诊室门前。（
横扫荒宇）医生对他说，下班了，下午再来吧。中年人满脸献谄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两条红塔山香烟，放在医生的诊桌上。帮帮忙，大夫，难言之隐啊！他说完折身关上诊室的门，走到医生面前，掏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医生。
医生接过名片，脸上的颜色稍稍温和了一些。（
帝尊）你是电视台台长？他问。不好意思，台长满脸羞红地说，烦劳您啦，大夫，日后一定重谢。医生有些兴奋起来，随口说道：你们电视台有个女主播，在这儿看过病，对啦，怪兮兮地说是替丈夫看病。是以前那个女主播吧？台长问。是的，医生说。台长边在医生的示意下解裤子，边说，嗨，她死了，好几天前的事啦，吃安眠药自杀。
为什么？医生瞪大眼睛问。（
嫡谋）
事业家庭都不顺利。台长走到诊床边，叉腿躺下来。台长继续用慨叹的语调说，她的丈夫，就是芳烃厂的那个什么先进工作者，居然姘上了一个捡垃圾的女人，而且搞大了那女人的肚子，天下无奇不有啊！
可惜可惜！医生走过去，职业性地拨开台长的衣角。台长溃烂的下身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怎么拖到现在？医生生气地训斥病人，这很危险。（
我的上司是魔君）台长穿裤子时，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出差、旅馆的毛巾、公共浴池、吃错药之类。
打发走台长，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一点。医生看看桌上的两条烟，想了想，便剥去外壳，将香烟散倒在提包里，然后将烟壳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回来后，医生用酒精消毒水洗了手，这才放心地提着包，准备离开。可关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诊桌上那张雪白的台长名片，于是他找了一张旧报纸，捏住那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兵王之王）
又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中午，医生送走最后一名病人后，随手翻阅桌上的报纸。他被公司内刊上的一则大黑标题文章吸引住了。一股不祥预兆迅捷捉住了医生。这篇题为《化工魂》的文章说：
……
如果把事故隐患比做受困的老虎，那么，石化企业就像猛虎的铁笼子，稍有不慎，猛虎就会窜出来，造成危害。（
全职高手）在生产装置建设安装完毕，开始投料试车——把大量易燃易爆物体导入装置，点火升温，在未知凶吉的情况下启动各个机械设备的时候，猛虎随时可能破笼而出！
六月十日下午，当上任不久的芳烃厂副厂长李五经过乙二醇车间操作室时，突然听见警鸣。原来乙二醇脱水塔的油料泵发生严重泄漏，温度高达100c的乙二醇大量涌出，转眼间，一条滚烫的“河”，隔开了人与脱水塔的距离。李五看到黑烟升腾，立即奔赴现场，毫不犹豫地踩着淹没脚背的乙二醇，爬上了油料泵，旋紧了阀门。生产装置安全了，他却因脚被烫伤从泵上跌下来，光荣献身……
……
文章的后半部是一大段追忆、缅怀与抒情的话。医生读完文章后，立即打了一个电话，给芳烃厂工作的一个熟人。
油料泵有多高？他问熟人。
两三米光景。熟人答。
摔下来的情形，你能说一说吗？医生继续问。
熟人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实情与报道有些不合，你知道了就拉倒，不要传。那天李五刚摔下来时并无异样，还向前走了十几步，笑嘻嘻地对在场的人说，没问题啦，我制服了“老虎”！可这话刚说完，他突然倒地七窍出血，浑身迅速成了青紫色。待大伙儿反应过来，上去一试，气早没了，人睡在一大摊污血里，那血呀，还真不好闻……
医生听完熟人的话，果断地下结论说：其实，我早料到李五会有那一天，他是我的病人，他对事业太痴迷，中毒太深，他的内脏早就坏透，只是靠内脏外的一层化学硬壳包裹着，一旦受到振荡，脏壳四分五裂，溃不堪拾，所以必然喷血暴死。
熟人在电话的那一头，簌簌发抖。
秋初的时候，垃圾女在铁皮房里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长得黑而粗壮，在垃圾堆里跌打滚爬，在排污的河流里游泳嬉耍，对着升入半空的化工罐塔林咿呀学语。兄弟俩比试着声音的洪亮，每一声都如金属撞击般的脆响。远听，像一首荒蛮时代的简朴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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