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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五岭逶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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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五岭逶迤

    1

    就在项梁随吴芮北上的同时,王翦已大体安顿了东越地,又与留下来镇守的蒙武道了别,率领着幕府人马一路向西赶向了九嶷山。(丫头你被算计了

    这片山地位于苍梧郡南部,属于五岭中萌渚岭的支脉,由九座风貌极其相似、远看难分彼此的山峰组成,九嶷(疑)之名便如此得来,据说上古之时舜帝南巡亡故于此。而王翦风尘仆仆赶到这里,也是要与驻守于此的任嚣、由镡城要塞先行赶来的屠雎会合,议定进攻岭南的诸般事宜。

    会商地点选在了九嶷山一道山溪旁,满山遍野的湘妃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潺潺溪水声夹杂其间,倍显清幽。众将围着一张多张牛皮连缀起的巨大地图或站或坐,仔细端详起了这片他们即将要去征服的土地。

    这张地图的最北端,有三处被朱砂涂红的城邑,自西向东分别是位于庐江郡最南端的南野要塞、众将目下所处的位于苍梧郡的九嶷要塞、位于黔中郡最南端的镡城要塞。这三处要塞便是目下秦帝国势力所及的最南端,再往南便是一片既宽且粗的巨大山地,这片山地是北向流淌的湘水之源,自西北向东南一路延伸直至海边,自西向东依次为镡城岭(后世称其为越城岭)、萌渚岭、都庞岭、骑田岭、台岭(后世称其为大庾岭),镡城岭正对着镡城要塞,萌渚岭直面九嶷要塞,台岭则伫立在南野要塞对面。五岭以南则是大片代表着未知的空白,只有几道粗线标注出了几条大水:台岭中流出了溱水,萌渚岭中淌出了湟水,镡城岭的东南则是离水,都是由北向南流淌,先后汇到一处直至流入南海。三水之间,又有一个个秦篆大致标注着那些百越部族的名字:台岭以南、溱水流域大体为扬越;萌渚岭以南、离湟二水之间的广大空白为苍梧、南越等部;镡城岭以南、离水西南为西瓯;西瓯再向西南便是雒越。在这些大部族之间,还零星散落着乌浒、俚等其他小部落。

    而王翦的方略,便是以苍梧郡为后援根基,几位大将各领一军,兵分三路穿越五岭,越岭之后伐木造舟沿水而下:东路军由南野要塞出发,过台岭,走溱水,平定扬越;中路军自九嶷要塞南下,翻萌渚岭,顺湟水而下攻向番禺,取南越;西路军由镡城要塞进军,越镡城岭,沿离水攻向西瓯;平定三部之后,中、西路军再行合围最后的雒越。

    众人都很清楚,此番战事艰苦尚在其次,首要难题还在翻越这五岭:这五大山岭层峦叠嶂绵延近三千里,其间只有寥寥几条小道或溪流可供穿行,大军若尽数集结于一处,只怕一年半载也无法尽数穿过;更有甚者,若百越各部有所警觉,赶在秦军过五岭之前尽数封死山路,便是坐拥百万大军也无法南下,因此此番进兵关键,一在隐秘,二在快捷。

    “……当年司马错曾领大军翻越秦岭攻占巴蜀,各位将军久处蜀地,必对其中种种艰辛多有耳闻,而今我等翻越五岭,难度绝不逊于过秦岭,诸将切不可掉以轻心!”说到最后,王翦正色告诫道。

    进军方略商定后,便是确定各部领军大将。三路秦军中,西路军路途最远,面对的西瓯部也最蒙昧愚顽,背后更有雒越人,可想而知战事当最为艰难,王翦本想亲领西路军,却遭到了众将一致反对,在屠雎的强烈要求下,最终将西路军统帅让给了他;中路军则交由任嚣统领,准备进攻南越;王翦自己统领的是东路军,对手是最弱的扬越。

    除此之外,鉴于岭南气候地理均与中原迥异,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吸取进攻东越经验,对南征秦军装备编制等方方面面进行了一次较为彻底的变革,大略归总主要四方面:

    其一是兵种的变化。岭南之地多山多水,百越人战力比秦人又低下得多,面对这等地理与对手,战车、骑兵和攻城器械既无法施展威力,也没这般必要,反倒会拖累行军;是故秦军放弃了所有车马和攻城器械,改乘先登赤马等小型舰船,车士骑兵也全数改为了清一色的步卒与楼船士。

    其二是装备的变化。岭南天气湿热,秦军若仍身披重甲行军作战,只怕尚未开战便要中暑病倒大半,因此王翦将那些铜铁甲胄换成了皮甲藤牌等,戈矛等长柄兵刃也只保留了小半。除此之外,鉴于构造精密的弩机很可能因气候潮湿而变形弯曲无法使用,王翦也大量削减了这秦军最引以为傲的远射兵器,而以竹木制成的弓矢代替,如此一来,秦军战力虽然有所下降,却最大程度避免了气候的影响。

    其三是编制的变化。以前秦军多以万人为行军作战的单位,作为军中将领中坚的也多为都尉,但此次南征本就是分兵几路,随着深入岭南腹地,还极可能继续多头进军,是故王翦将秦军十余个大兵团尽数打散成一个个千人队;还改变了作战、后援部队相互独立的原有格局,每个千人队都是士卒、民夫、工匠混编,民夫负责搬运粮草、砍伐竹木、开山凿石,工匠负责修葺兵器、建造干栏和船只,军民之间界限不再明显;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医师携带大批药材随军出征,以应对暑热瘴气以及虫蛇猛兽的威胁。(大明土豪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便是后援的变化。按惯例,秦军本该以目下屯兵的苍梧郡、庐江郡为后援根基,然这两郡在当时都属荒蛮的江南地,无论人口还是可供农耕的田畴都很稀少,显然无法提供雄厚的粮草支撑;更有甚者,岭南的连绵山峦和纵横溪流,使任何运送粮谷的车辆牛马都无法顺畅抵达前线;而若纯然以人力肩挑背扛,只怕这些粮谷早在半路便要被充作口粮消耗光,如此根本无法保证大军深入作战。

    最终,大将们决定以淮北地为后援,由水路运送粮谷。具体说来便是,粮草由泗水郡、陈郡等地装船,再通过两地密集遍布的水网入大江,沿江而下先后到达洞庭泽、彭蠡泽再分别向南,一路沿湘水逆流而上(不同于绝大部分河流,湘水是由南向北流淌的),支援西路军、中路军;另一路则沿湖汉水南下,支援东路军。如此运粮不仅便捷,自身所耗粮谷更少。而总司后援的重任,便落在了苍梧郡守灶、苍梧尉徒唯的肩头。

    “只是,此法仍未全数解决运粮之难。”苍梧郡守灶伸指滑过牛皮地图的粗糙表面,解说道,“粮船运至五岭一带,水势便渐渐变浅,直至化为道道小溪,无法继续前行,若欲运粮,仍只能以人力将粮谷运过五岭,再行搬上粮船继续南下,如此则后援还是难称便利。”

    “仍是五岭阻隔啊!”王翦不由得叹道,“目下也只能过五岭再说了……”

    分派粮草药材、修缮兵刃、打造船只等诸多事宜尽数办妥之后,已是月余之后了,秦军终是尽数完成了南下的一切准备,一个淫雨霏霏的清晨,中路秦军最先动身了。

    细密的雨帘笼罩在湟水和九嶷山麓之上,给这南楚之地添上了一丝朦胧凄迷。宽阔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运兵船已尽数集结,中路军统帅任嚣伫立在当先那艘最高大的楼船上,亲手挥动令旗向上将军王翦和其他同袍们道别,此后船队便缓缓穿过细密的雨帘,向那片中原人此前从未涉足过的南天之地进发了。

    “上将军!我等也要回镡城要塞,这便与上将军别过了!”船队消失之后,身旁的屠雎亢声道。

    王翦轻轻点头:“善!老夫也将回南野筹备进军,且待我等会师岭南!”

    “不得,无返——!”众将的吼声,回荡在沙沙雨声中。

    2

    黯淡的光亮由生满青绿苔藓的窗口投入了竹寮中,落到挂在竹墙上的那张岭南山水图上。这地图是由牛皮制成的,纵然已得到了尽可能妥善的保存,但从那上面偶尔可见的几块青绿色瘢痕可知,在这岭南潮湿的雨季里,它仍很难完全避免发霉的命运。

    王翦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抠掉了地图表面的那几块霉斑,指尖又从地图上自西向东缓缓掠过,在牛皮上留下指甲的划痕,最终落到了五岭的最东端,那上面用秦篆标注着“台岭”两字。

    他的目光在这两个字上停顿了片刻,终是踱到了竹寮的窗前。窗外细雨绵绵,无数细小雨点打在窗口斑驳的青苔上,又溅起更细小的水花迸进窗口,湿漉漉一片,王翦却是浑然无觉,只是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片郁郁苍苍的山林。岭南的雨不同于关中的雨,甚至也不同于北方的雨。关中的雨,北方的雨,打在身上都是彻骨的冰凉,让人战栗却也催人振奋,然而这里的雨却仿佛沾染上了此地的燠热、黏滞、沉闷,不仅带不来任何清爽,反而使人更透不过气来。

    一向沉稳的王翦,此刻心底却罕见地郁积起了一团烦躁。

    他所统领的东路军,是在一个多月前离开南野要塞向五岭进发的。按原定计划,被分为一个个千人队的士卒和民夫们轻装上阵,割刈或烧去丛生的杂草与荆棘,砍倒一棵棵粗大的古树,有时甚或要凿开山石,就这样在荒莽山林中一点点开辟出一条条小道,在诸多宽深溪流间铺设起一架架浮桥,为后面的大军打通行进的道路。后军则始终与前军保持着半日上下的路程,沿前军开辟的道路,利用前军留下的木材石料,专挑地势险要之处建造起一座座营垒。这些营垒规模都不大,但既可屯兵又可囤粮,彼此间隔又都很近,足可保证更后面的民夫将辎重粮草由南野要塞接力传递至前军,遇敌时不同营垒间更可互为唇齿,相互支援。也正因此,秦军进入五岭的这些时日以来,尽管也有小股扬越人试图偷袭他们,但始终没有遇到太大危险。如此行进了半个月,东路军进程虽极是缓慢,每日至多不过行进十余里,但大体来说还算顺畅。然而,当数万秦军全数没入五岭的连绵密林、真正来到台岭脚下后,麻烦却降临了。

    尽管自认为行军已足够隐秘,但王翦还是没有想到,扬越人早早便用山石、滚木和荆棘堵塞了穿越这条山岭的一切水陆通道,还在那最宽阔的溱水之上筑起了一座营垒,扼守住了要冲,据说这营垒是扬越将军梅建的,秦人习惯性地将它称为梅将军城。(打工巫师生活录)一个多月来,秦军先后向这梅将军城发动了三四次强攻,却无不以失败告终,自身反倒折损伤亡颇多。

    究其原因,并非扬越人战力强悍,实在是这台岭太过险峻,它的名字便来源于山势——如平台般既高且平,陡峭入云。征战五十年来,王翦虽也见识过阏与、井陉等险关,却还当真没见过这般险要的隘口。那数不胜数的嶙峋的山石、粗大的古木、纠结的藤萝、遍布的荆棘,再加上不时可见的瘴气沼泽,都滞涩着秦军进攻的脚步,纵有个别身轻力健的士卒能攀缘上去,却也根本敌不过严阵以待的大批扬越人,徒然白白送死而已。此后王翦又多次派出精干斥候到处查访其他山路,却无一不是空手而归。王翦纵然徒拥数万大军,面对着如此天堑,一时也徒唤奈何。

    “如此险关,当真兵家必争之地。若能越过五岭,老夫必在此设下关塞,遣重兵把守。”望着竹寮外连绵的细雨,王翦的目光也分外阴郁。

    “上将军,探路斥候又回来了!斥候营都尉求见!”竹寮外的沙沙雨声中响起了军吏的喊声。

    “请进来!”

    一阵极富节奏的吱嘎声从门口响起,不大的竹寮也随之轻微晃动了起来,斥候营都尉常撩起了垂在门口的竹席,小心低头踏入这间狭小的幕府。令王翦颇意外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另一名秦军士卒,这士卒显然很不适应狭小的竹寮,刚一进来额头便碰到了梁柱上。这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后生,身形虽瘦却很是结实,肤色黑了些,相貌称得上英俊。

    王翦将探询的目光转向常,常显然明白上将军的意思,不等他询问便开口道:“上将军,此乃我斥候营一名屯长,赵仲始!”

    王翦“啊”了一声。他对赵仲始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曾听常几次提到过此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东路秦军中最年轻的屯长,目下已是簪袅爵了;于是颇有些赞许地望着这位军中的后起之秀:“何事找老夫?”

    “此番他率士卒探路,有一设想欲禀报!——仲始,讲!”

    赵仲始上前一步拱了拱手:“上将军,我等斥候前日踏勘,见台岭一处山麓,腰身处有大群白猿上下攀爬。我等若学那白猿攀上山岭,奇袭梅将军城,必能奏效!”

    “学那白猿?攀山奇袭?”王翦颇有些哑然失笑,“这台岭何其陡峭,白猿纵能上下,你却如何攀爬?”

    “上将军不知,我等大都是巴蜀山地长大,自幼最擅翻山攀树!这般山岭虽然险峻,却敢一试!”

    “纵然如此,扬越人若有所察觉全数攻来,你等岂非大险?”

    “不会!那群白猿所在,距梅将军城至少有一日山路,中间又隔着重重峻岭,扬越人不会注意;况且他若早知此地,还会有那多白猿么?早被吓走了!”

    “也是一说,只是此计实在太过大胆……”王翦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你等先下去,老夫想想。”

    两人走后,王翦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连绵的雨雾,沉吟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叫来几名传令军吏,连发三条将令:其一,抽调三个百人队,第一队负责收集藤条皮革;第二队负责将它们编制成一根根绳索,每条至少要三十丈长,能承受五人以上重量;第三队负责砍伐树木,劈削木楔。其二,东路军全部铁鹰锐士集结,另招募死士八百,每人领三日口粮,配齐兵刃甲胄。其三,其余士卒即日起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进攻梅将军城。

    “你等切记。”口授将令时,王翦的语气极是严厉,“最后一条将令当大张旗鼓传出,前两条务必隐秘行事,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

    “却是为何?”埋头记录将令的军令司马诧异地扬起了脸,然而遇到王翦那锐利的目光时,立即知趣地闭上了嘴。

    ……

    雨已完全止住了。

    黯淡的日头终于重现天际,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远处的山野间却腾起了蒙如轻尘的缕缕白色雾霭,须臾之间便自下而上充塞谷中,几乎咫尺间都无法分辨人物,那便是所谓的瘴气。

    赵仲始仰起头,沿着台岭陡峭的崖壁远远望去,勉强可见一片郁郁葱葱的苍翠中点缀着一点雪白,于是深吸口气,低头最后检视了一番自己全身的装备——牢牢绑在腰间的牛皮绳索,头戴的宽大竹笠,裹在双手上、既吸汗也保护手掌的布条,背在身后装有攀爬工具、军粮饮水、止血草药的竹笥,不由得想起父亲。入巴蜀舟师前,自己每日都是这副模样,父亲笑说,自己本是赵地男儿,儿子竟成了蜀人。每次听到父亲这话,自己总笑着回敬道,蜀人赵人,终归秦人,有甚可争的。只不知今日一去,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他么?……

    “各位弟兄,后事交代清了么?”上将军苍老而浑厚的嗓音不期然响起。(宠妻无度之嫡妃不羁

    “交代清了!”以常为首的将士们一片齐声应和。

    王翦踱到了赵仲始面前:“仲始,为何不让老夫看你家信?”

    “我……”赵仲始没想好如何回答,顿时语塞。

    看到他的窘态,王翦笑了:“罢,不愿让人知你来历,老夫便不强求,只是切记:你只比老夫孙儿大几岁,还年轻,真扛不住便原路下来,莫硬撑,老夫再想办法便是。”

    “……上将军小看我!”赵仲始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了这一句,引起一片笑声。

    王翦也笑了起来:“好,老夫这便向秦军锐士赵仲始谢罪!”说罢弯下身子深深一躬,赵仲始涨红了脸连忙还礼,周遭笑声也更大了,气氛顿时和缓了不少。笑声中,领队的常大喊一句“出发”,赵仲始便第一个转过身去,向着台岭陡峭的崖壁走去。

    3

    “叮当!叮当!”

    随着一声声锹击,细碎的木屑石末窸窸窣窣落下,有的黏在汗湿的手臂上,有的则滑落下来,坠入脚下那深不可测的谷底。

    除了这单调空洞的敲击声,四下里便再无声息,赵仲始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和粗重喘息。他两手已磨出血泡,衣衫也被汗水、雾气和露水浸湿,牢牢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但他仍是用左手铁钩死死扒住头顶山石,右手奋力挥舞着铁锹,将锹尖一点点凿入老树的枝干和山石的缝隙中,再先后抽出双脚踩进去,支撑起全身的力量,接下来继续重复先前的所有步骤。

    高处传来的一阵猿啼使赵仲始惊讶地仰起头,尽管宽大的斗笠阻隔了视线,但他仍能透过斗笠边缘勉强望见,离自己大约二十余丈高的地方,赫然现出了大片云雾般的雪白,知晓已到一半,尽管心下欣喜却仍不敢懈怠,继续小心一尺一寸地缓缓攀爬着。猿啼之声越来越清晰,爬到后来,甚至还能不时闻到阵阵说不出名目的清香,但赵仲始顾不得分辨,只是心下暗暗祝祷,千万不要有白猿突然扑下,将自己推入这万丈山谷。

    还好,意外始终没有出现。又向上攀了十余丈后,山势陡然变得平缓起来,当他的双脚终于牢牢踩在了平缓山石上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放了下来,环顾左右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白梅林中,方才那股清香便是梅香;更奇的是,前日他踏勘时见到的那些白猿都在这里,无不攀挂在白梅枝头嬉闹,白梅白猿混在一起皓然难辨,怪道山下望去一片雪白!

    眼前虽是这般难得一见的胜景,赵仲始却也并未驻足流连,而是转过身解下缠在腰间的粗长牛皮绳索,一端绑在一棵粗大梅树上,再将另一端顺着崖壁缓缓垂下去。片刻后他感到手中绳索被有节奏地连掣了三下,脚下山谷也传来了阵阵喊声,于是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这根绳索,同样将它使劲晃动了三下,很快手中绳索便陡然绷紧又猛地沉重起来,不久后常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野中,当他终于攀到自己脚下后,赵仲始伸长胳膊,一把将他拉了上来,而常几乎是立刻便瘫在了湿漉漉的草丛中,丝毫不去担心这里是否会潜伏着蛇虫。

    “终是,有了落脚之地……”他喘着粗气道。

    “这处山地,少说能容百人!足可供我等中途歇息!”

    赵仲始说着取下背后的竹笥,掏出一支空了一半的竹节,打开茅草扎好的竹节口,对着嘴咕嘟嘟大灌了一通带着清香的冷水,又掏出竹叶包好的饭团干肉大嚼了起来。

    “甚好甚好!单是觅得这般去处,便该给你晋一级爵!”环顾着周遭一片白茫茫的梅树,听着白猿们连绵不绝的啼叫,常頞叹了一句,从自己身背的竹笥中取出一条大绳,又将它缓缓垂下去。

    赵仲始愣愣望着他:“都尉,不多歇片刻?”

    “歇个x子!”常頞不断向下缒着绳索,“入夜还不到顶,我等都没处睡!”

    赵仲始叹了口气,顺着常頞垂下去的那条绳索向脚下望去,但见稀薄雾气中,深不见底的山谷仿佛张开了绿森森的大口,说不出的阴森诡异,顿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忙重又向后靠去。

    常瞥他一眼:“怕了?当初你先提的奇袭,又反悔了?若让你老汉知晓,看他说甚!”

    “别别别!”赵仲始大急,忙连连摆手,“阿翁不许我人前提他,都尉千万莫讲!”

    常颇有些不屑地撇撇嘴:“你老汉也是稀奇,既非王族也非名将,有甚见不得人的?”

    “这却不知了……”

    “——好!上来了!”常感到手中绳索一沉,忙牢牢攥住。赵仲始探头望去,只见另一位同袍也被绾在绳索上,正在将一个个粗大的木楔钉入方才自己和都尉凿出的那些石孔,从而架好一个个尽可能结实的落脚点。(思美人)这本是巴蜀山民们修栈桥之法,本来还应将一块块木板钉上这些木楔,从而铺成一条水平延伸的栈桥,但眼下秦军为的是攀缘,是故略去了后面步骤,赵仲始看了不禁由衷赞道:“都尉,你这法子好!”

    “当年张仪开金牛蜀道,有几段栈道便是这般开凿,司马错方能平巴蜀!”

    “那夜郎、滇、雟等西南夷诸部不能平定,也因道路不畅?”

    “岂有他哉!若能重回蜀地,俺有机会便上书咸阳,请开道直通滇池,去打西南夷!”

    “好哇,我也同去!”

    ……

    暮色降临了。

    月光下的五岭如巨蟒般向西迤逦延伸而去,起伏不定的山势又如一只狂奔巨兽那长长的脊背,虽有月光照耀,高耸险峻的山峦却仍是一片无尽墨色。然与平日大不相同,黑暗中却还闪烁着一条细长的火龙天梯,一直绵延到山顶;在这条天梯脚下的谷地中,更有大片火把照亮了谷中的林木山岩溪流,以及一个个悬挂在崖壁上、正在向上攀缘的死士们。

    而他们脚下的山谷中也聚集着数百名士卒,人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双双满怀期待和焦灼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崖壁。

    和士卒们一样,王翦也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那些正在攀缘的同袍们。他们已爬了一整日,大部分人都只在稍宽敞些的山岩上休憩了几次;而王翦也同样在这谷中守了一整日,寸步不离,除草草吃了几个饭团、喝了几口清水外,一样空着肚子。直到目下,最先开始攀缘的赵仲始和常都没有任何音信,想到这里,王翦心下不禁忐忑起来。

    从清晨到深夜,已有百余名死士悬挂在这条崖壁上,头顶身旁脚下甚或手扒脚踩的崖壁上,不时可见片片淋漓的血痕,有些来自他们自己,有些则来自不慎坠崖身亡的同袍。王翦记得清清楚楚,跌下来的共有十七人,都是直直跌入谷底,在同袍和自己眼皮底下摔得粉身碎骨,鲜血将脚下草木染得殷红一片。

    虽然这般,其他攀缘者却没有一声叹息,仍在奋力向上;谷底士卒们尽管个个眼眶浸满泪水,却也同样默不作声,只手脚利落地将死者血肉模糊的破碎尸身尽可能收拾齐整裹上草席,并排摆在一起,预备攀缘完毕后一同埋葬。

    而他们的统帅,上将军王翦,也同样面无表情地沉默着,死死盯着那条延伸向山顶的火龙。他不是对士卒的死伤浑然无觉,而是明白此时绝不能轻易大放悲声,徒然扰乱其他攀缘者的军心。若非自己年事已高,王翦恨不能也攀上这峭壁,宁可亲冒着坠崖的风险,也不愿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卒摔死。

    忽然间,半空中似乎传来了一阵微弱喊声。众人心下都是一凛,忙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王翦听到这声音遥遥传来,先是模糊不清,但很快便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显然是攀缘的士卒们一个个地接力向下传递着什么消息,最后,他终于听清了士卒们在喊着什么:

    “万岁!登顶了——!”

    “万岁——!”死一般沉寂的山谷终于响起了欢呼,喊声回声夹杂在一起,雷鸣般响亮。

    “噤声!”王翦虽也大是兴奋,却仍断然喝道,士卒们忙纷纷闭上嘴,整个山谷几乎立刻便恢复了寂静。

    “听老夫将令!”王翦低声道,“你等继续攀缘,登顶后由常统领,向梅将军城背后溱水进发,隐匿行踪,五日内赶到!老夫这便回营,自明日起,每日虚张声势进攻,只待你等奇袭,快去!”

    士卒们目光中满是兴奋地默默点头,随即便各自忙碌起来。

    4

    号角声重又回荡在台岭的山林飞瀑间,项梁扒住城堞向山脚望去,透过葱茏的林木、萦绕在山间的雾气,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个秦人的身影蠕动着,如一只只黑蚁般缓慢艰难地向自己脚下的营垒爬来,然而最多爬到一半便不再近前,只藏身于山石树木之后,呐喊着举起弓弩向上射去,尽管这些箭矢偶尔也能造成杀伤,但绝大部分都钉上了树木山石,对居高临下又隐蔽林中的扬越人几乎毫无威胁。

    看到这般情景,项梁心下终于难得涌起了一股舒畅。随吴芮北归之后,他便提出了堵死台岭大小山路、筑起这座营垒的建议,吴芮本人虽不通兵事,他麾下的大将梅却极力赞成,在项梁的指导下,扬越人很快便抢在秦人到来之前断绝台岭要道,又建成了这座夯土营垒,果然一直对峙到目下。项梁相信,秦人远道而来,粮草周转很是困难,百越人却全无这方面顾虑,这山中的各色飞禽走兽甚或蛇虫都可食用,长期耗下去只能是秦人扛不住率先撤军,那时自己若能瞅准机会领百越人突兀杀出,极可能大获全胜,甚至杀死秦军统帅王翦!

    战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日,仍是虚张声势多,舍命搏杀少,秦人似乎也学起了扬越人,纷纷藏身密林中与对手耐心周旋,可在项梁看来,这却是地地道道的东施效颦——若说游击作战,秦人岂能胜过百越人?而战事进程也完全验证了这点,从清晨战到黄昏,数千扬越士卒几乎毫无伤亡。(废材小姐太妖孽)战报传开,扬越人一片雀跃,心下都觉得只要有这五岭天险,只要这梅将军城还在扬越人手中,秦人也不过如此。

    也恰是这一晚,有耳目灵通的士卒不知从何处得知,中路秦军已越过萌渚岭,将南越人打得落花流水,正在向番禺步步紧逼;而屠雎率领的西路秦军也穿过了镡城岭,很快便要与译吁宋的西瓯军交手,击败他们显然仅仅是时日长短的问题。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台岭上下,扬越人都大感幸灾乐祸,欢欣鼓舞之下纷纷点起了篝火,敲起了铜鼓,跳起了蛙舞鹭舞,自发庆祝起来,种种响动连山下的秦人营垒都能听见。

    这场狂欢一直闹到夜深才渐渐消停。此时梅将军城中人人都已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索性不回各自的竹寮干栏,径自露天宿眠。于是一处处篝火边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半裸士卒,到处都是如雷的鼾声、喃喃的梦呓、火焰熄灭后的呛人烟味与扑鼻的酒气汗臭,除却几十名岗哨外,整座梅将军城都迅速沉入了梦乡,而即使是这些值夜者也大多不断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把身子压在铜矛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扬越人平日里便谈不上甚军纪,目下更是如此,谁也不信这一夜会有什么危险,更不必说秦人前来偷袭。

    然而没人想到,营垒数十步外一棵合抱粗的橄榄树上,赵仲始正屏住呼吸攀着树枝,紧盯着梅将军城里的动静。

    秦军是在两日前尽数攀上台岭的,所有死士聚齐后,便在常頞的率领下向着梅将军城秘密进发。按常理,秦军本可借密林掩护,沿台岭山脊急速行军,直取这座扬越人的要塞,可如此虽然快捷,却还是可能被分散驻扎在要塞外围的敌军察觉,走漏风声便是大险。反复思量之下,常頞选择了另一条路线:先行绕到扬越军防守薄弱的台岭南麓,此后便迂回曲折地沿道道山溪飞瀑溯流而上,慢慢向上攀缘,到达梅将军城脚下再发动突袭。之所以逆水而行,一是水流可冲走一切行军痕迹,二是水声可掩盖行进时的种种响动。自然,逆水而行同样也有几大弊端,其一便是行进起来艰难了许多,士卒们稍不留神就会滑倒甚或坠下山谷;其二是路途也遥远了许多,为了轻便,士卒们只带了三日军粮,可若这般行军,没有五日不可能到达,秦军肯定是要挨饿。

    最终促使常頞下定决心的,还是赵仲始等斥候带来的军报:这几日上将军向扬越人连番发动进攻,扬越守将梅担心台岭北麓的守军兵力不足,已将南麓本就有限的守军尽数抽调了过去,这几处营寨实际上都空了。听到这里,常一跃而起,当即决定原定计划不变,仍是如此行军!

    “只要奇袭成功,再是艰险也值当!”常目光炯炯道,“不过是饿上两三日,怕个甚!”

    就这样,这支不到千人的奇袭队伍秘密进发了。他们克服了各式各样的艰险,强忍着腹中空空的饥饿感,终于在第五日黄昏到达了几乎是毫无防备的梅将军城脚下,此后便借着夜色和密林的掩护分散开来,只等他们的都尉一声令下,便齐齐发动猛攻。

    这时,他看到梅将军城的方向,几点火光正由远及近晃动着。

    项梁手举火把,巡视着梅将军城的一个个岗哨,这个夜晚,只有他没有饮酒,更没参加百越人的狂欢,是故仍然精神抖擞;而他身后的梅却显然快要撑持不住了,依他看来,目下的夜巡纯是多此一举:山下数里之外,秦人营垒依然故我,一切都显示出今夜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公子,秦人既然攻不上来,似不必这般小心,何不早睡?”梅强忍着哈欠问。

    “秦人接连五日虚张声势,大不同以往,难保无有图谋。”项梁依旧是目光炯炯。

    “能有甚图谋?有这五岭天险,有这梅将军城,秦人除非生了双翅,变作羽人,不然休想逾越……”

    项梁没有理会,依旧手举火把缓步走着。

    “你等,终究未与秦人交过手,更未与王翦交过手,不知他厉害……”

    眼见火把渐渐远去,赵仲始悄无声息地跃下了橄榄树,又转身一招手,“随我来!”

    说罢,他第一个奔向了梅将军城。

    “得手了!得手了!”台岭下的秦军营垒中,彻夜不眠的士卒们喊成了一片,人人兴奋不已。

    不远处的台岭之上,那座数月来始终使秦人望洋兴叹的要塞,此时已笼罩在了熊熊火光中,秦人们甚至可以隐隐听见那被夜风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喊杀声,显然常的奇袭成功了。

    “果然未让老夫失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翦也难掩内心的狂喜,转身一声大喝,“传我将令,整军杀出!”

    随着这声苍老有力的喊叫,早已摩拳擦掌枕戈待旦的秦军士卒们马上大张旗鼓地再次向台岭进发,这一次却是真刀真枪地大战了。

    “莫乱!先聚拢士卒,站稳脚跟!”一片混乱中,项梁终于找到了束手无策的梅,大声喊道。

    “没人听令了!”梅鋗面无人色地答道。

    “……”

    项梁咬住下唇,望向整座营垒,心知梅所言不差,目下的梅将军城已是一片血流成河了。奇袭的秦军虽说经过了多日长途跋涉,又断了两日军粮,可说是强弩之末,但在压抑了太久又陡然爆发出来的斗志的鼓舞下,战力仍称得上恐怖。面对着如此对手,扬越人即便正面拼杀也抵挡不住,况乎如目下这般全无防备?当即或是在沉睡中被杀,或是慌不择路地抱头鼠窜,甚或丢下兵刃跪地大哭,乞求秦人饶自己一命,当真一片兵败如山倒的乱局,如何还能抵挡?

    “公子,秦人攻上来了,快逃吧!”梅的声音不住颤抖着。

    项梁快步奔到城堞前向下望去,心下陡然揪紧了——沉沉夜色中,数十条火龙从山脚下的秦人营垒中扑向了台岭半山腰的各处营寨,借着火把光亮,依稀可见无数人头攒动着,尽管耳畔一阵喧闹,但他仍能不时听到号角与鼓声,显然,山下秦军攻上来了!

    “王翦……”望着秦军那一条条正向山上攻来的火龙,项梁咬牙切齿却是全无办法,一瞬间心下已是一片雪亮:目下梅将军城显然不保,一旦这座营垒落入秦人之手,实际上便意味着扬越人失去了台岭天险,而五岭这道防线一旦被突破,扬越军便再也无险可守,如此一来又与西瓯、南越有甚分别?还是早晚要被秦人剿灭!

    可即便如此,你又能如何?若继续耗在这里,除却死于秦人之手,仍是全无用处!

    想到这里,项梁一眼瞥见离城垣三五步外垂下的几根粗大藤萝,迅速一跃而起扑上了藤条,极是利索地顺着它滑落到了城垣脚下,瞬间消失在了密林之中。身后的梅见状先是一愣,紧接着也如法炮制了。

    及至王翦踏入梅将军城时,这片营垒已平静了下来。

    缕缕细瘦炊烟冉冉升起,不大的空地上布满了一处处灶坑,大小形制各不相同的陶器架在火上,显然都是秦军自扬越人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它们的新主人都已饿得前心贴后心,目下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它们身上,只有很少几人顾得上理会自己的统帅。

    “这釜中煮的是甚?”走到一名士卒身旁时,王翦好奇地张望着即将沸腾的清水中那咕嘟嘟的气泡。

    “采来的几根笋,还有几捧山菌!”士卒答道。

    “你这里呢?”王翦又问另一名士卒。

    “山溪里捞的螺蚌!”他咂着嘴答道。

    “俺这锅里是山鼠!”第三名士卒叫道。

    “俺吃的是蜂蛹和蚂蚱!”

    “俺抓了只鲮鲤(穿山甲)!”

    “俺射死了两只飞蝠,也一并煮了!”

    “俺刨出了几十条大蚯蚓,上将军尝尝?”赵仲始殷勤地举起了热气腾腾的瓦盆,要送到王翦面前,王翦慌忙摆手,连说多谢不用,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弟兄们实在饿极了,等不及军粮运上山,自行觅吃食了!”常笑道,“我等这几日行军,都是学百越人那般逮到甚吃甚,上将军见笑!”

    “有甚可笑?饿极了谁不是如此?”望着埋头大吃、陡然黑瘦了好几圈的赵仲始,王翦慨叹道,“此番奇袭,弟兄们受苦了,你等先填饱肚肠,多休整几日;老夫领其余弟兄在此建关修路,将这天堑变为通途!”

    “万岁,建关修路!”士卒们的吼声,响彻了整座台岭上下。

    5

    大群鸟雀振翅飞出,匆匆逃离这片已成了是非之地的山岭,当它们在台岭的林木中投下大片阴影时,秦人的脚步已踏入了这片峡谷。

    阵阵浓烟从密林中渐次升起,尽管潮湿,却非带着露水的晨雾;尽管呛人,却非能毒死鸟兽的瘴气,谁也不知它究竟是甚。与之相伴的还有耀眼的火光、蒸腾的热浪、震天的椎凿声与号子声,使这里充满了喧闹与嘈杂。

    “洒油——!”王翦苍老的吼声响彻了峡谷,一面青色令旗飘扬开来。

    隆隆鼓声中,一群大汗淋漓的赤膊士卒每人一只陶罐,齐整行进在已开辟好的峡谷山路中,来到那被乱石、荆棘和长木堵塞了去路的谷口时,依次将陶罐中明亮浓黑的汁液泼向堆积在谷口的一丛丛干柴,再提着已空的陶罐逐个退下。眼见士卒们尽数退出山谷,伫立在崖壁上的王翦挥起了红色令旗:“举火——!”

    数十只明晃晃的火把被丢向谷口,霎时间点燃了大片干柴,谷口整个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中,不知多久后才渐渐熄灭,此时那些干柴、荆棘和树干都已成了堆堆焦黑的枯炭,而更奇特的是,就连那些堆积如山的乱石也都是块块通红透亮。

    “上将军,可以了!”常指着那些红亮石头兴奋道,王翦点点头,手中又一面黑色令旗平展挥出:“激醋——!”

    一只只弥散着扑鼻酸味的陶罐被丢下谷中,纷纷炸裂开来,惊雷般的炸响中,刺鼻呛人的白烟蒸腾而起弥散开来。

    “碎石——!”虽是咳嗽不止,王翦却还是猛然劈下了白色令旗。

    方才退出山谷的士卒们重又向谷口挺进了,不同的是,他们都用一块块浸满了水的葛布蒙住了口鼻,怀中也换成了一根根同样浸过水的撞头,踏着鼓点渐渐逼近再齐齐猛撞,数十下撞击后,已渐由亮红褪为雪白的乱石终于轰然坍塌,巨大的烟尘骤然充塞了整道峡谷。怀抱撞头的士卒们尽管蒙住了口鼻,却还是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咳嗽喷嚏声,更多的士卒却欢呼了起来:

    “万岁!五岭打通了——!”

    “都尉此法甚好!”王翦慨叹道。

    常笑了:“当年李冰修都江堰,便是这般!日后我等当在此筑关修道!末将之意,这隘口不远处正是溱水,又名横浦水,此关不如叫横浦关;至于这驰道,本是扬越人盘踞之地,不如就叫扬越道!”

    王翦捻着雪白的长髯,满面赞同:“扬越道固好,只是此道原本就有,我等将其大大拓宽,如此既防百越人北上,又保后援粮道畅通,平定岭南之后,更可加强百越中原之联系,更利文明融合。老夫之意,不如再加个‘新’字,扬越新道!”

    “扬越新道!扬越新道!”山上谷中的士卒们又是一片欢呼。

    “报上将军!扬越来降——!”

    听到斥候带来的这个消息,整个山谷的欢呼声瞬间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讶之声。众将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无不怀疑其中有诈,王翦却只是一句“看看再说”,一抖战袍,率先离开了谷口。

    在台岭南麓的溱水岸边,他们见到了前来请降的扬越君吴芮。

    “扬越君肯主动来降,老夫甚是欣慰。”看着面前这位脸色颓唐的君长,王翦慨然叹道,“然则你须明白应承老夫几事,不然老夫宁可与你等再战,何如?”

    “武成侯直言便是。”吴芮不卑不亢答道。

    溱水岸边,王翦向他提出了秦人的条件:其一,扬越人须如东瓯、闽越两部一般,接受郡县秦法,受秦人官吏治理;其二,扬越人须助秦人继续拓宽扬越新道;其三,北迁一批扬越人至江南,秦人则迁至岭南,使扬越人与秦人杂居一处,真正实现融合。这三样,吴芮毫不犹豫全都应承了,自己则提了一请:我扬越部本居于江南彭蠡泽畔,楚王也曾将自己封为鄱君,是故求庙堂允许自己重返彭蠡泽,做鄱阳县令。王翦也答应得分外爽快,扬越降秦之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当晚,王翦在军中设宴隆重招待了吴芮一行,两边大将刚开始还都颇有些拘谨,酒过三巡之后便渐渐无拘无束起来。席间王翦盛赞了梅堵死台岭通道、筑城据守的方略,梅很是尴尬,勉强笑道,这也是五岭山势使然:只要卡住几处要冲,休说一座台岭,便是整个五岭都难翻越。若百越各部果真分头堵死四岭,哪支秦军也没法南下!

    “将军竟能有此等见识,了得也!”听到这里,王翦心下陡然一跳,顿时对这位看似粗憨的番将刮目相看了。

    梅慌忙摆手:“哪里话!此策非我想出,乃有高人指点!”

    “高人?何等高人?”

    “乃是……”梅刚要说出项梁的名字,陡然感到吴芮向自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于是没有再吭声,随手抓起一条炙鱼,默默啃了起来。

    因了扬越人的主动归降,东路秦军只用了半个月便占据了扬越人的所有聚居之地,大体安顿下来之后,王翦便向咸阳庙堂上书,禀报平扬越战果,同时提出了修扬越新道、筑横浦关的建议,更没忘记转述吴芮的请求。由于台岭已被初步打通,此番咸阳的回信相当快捷,皇帝的诏书不久后便送到王翦手上,对东路秦军的奖掖自不必说,也全数赞同了王翦的建议,还说日后关中一旦有富余民力,必定会将其抽调至岭南,协助秦军修路筑关。诏书同时还对吴芮和扬越部表示了宽慰之意,更批准了吴芮之请,任命其为鄱阳县令,接到诏书后随时可赴鄱县上任。

    “鄱君心愿已了,可喜可贺!”王翦笑着将诏书递给了吴芮。吴芮一眼扫过诏书,心下也踏实下来,又与王翦商议了开扬越新道之事。王翦决定由有过开路经验的常统筹规划,扬越人这边则协助秦人开路,粮草工钱由秦军一体支付,扬越人与秦人一同劳作、同吃同住,无分彼此。议定之后,吴芮便收拾行装,与梅等人动身赶往江南了。

    吴芮走后,南路军任嚣也送来军报,报说南越地大体平定,请上将军前往巡视。王翦见信大喜,决定先去南越见任嚣,再去西越见屠雎,幕府的司马军吏们都要随他动身,王翦却坚决拒绝了:自己是去巡视南越、西瓯两地,并非亲自指挥作战,那多人去了也无大用;扬越地却是刚平定不久,马上又要修路筑关,正在用人之时,还是尽量多留人的好,常却说上将军至少也当领个千人队,王翦沉吟了片刻,终是勉强赞同了,却只决定领一个百人队,说只要领军百将精干,沿途但有些许不测,也不在话下。

    “既如此,何不命那赵仲始随上将军去?”两三个都尉便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对也!”经众人提醒,王翦这才想起那位年轻屯长,夺取梅将军城后,赵仲始因立下大功,连晋了两级爵,职位也成了百将,可说是整个东路军中最年轻的少壮了。想到这里不禁大手一挥,呵呵笑道:“善,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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