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字号: 特大     
选择背景颜色:

正文 第十章黄河之水天上来

本章节来自于 大秦将军 http://www.lishu123.com/91/91682/
    172.16.2.78/cartoon/book_file/4826/398454826/398454971/20140822153645/images/orig/

    第十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1

    尽管天色已晚,回到陈城后王翦父子却还是与留守的蒙武尉缭会了面。(明星宝宝酷爹地

    燎炉的火苗轻轻晃动着,幕府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其中尤以蒙武声音最为响亮,绘声绘色地讲着王贲奔袭淮北的战事,说到兴奋处不禁手舞足蹈,竟比王贲本人还要兴奋。至于其他三人,尉缭在一旁不时插两句嘴,王翦只是啜着米酒含笑默默听着,王贲则自始至终沉默,虽面色如常,目光中却仍难掩兴奋。

    “如何?你个老匹夫总说王贲不行,而今有甚话说?”蒙武一脸眉飞色舞。

    “竖子总算没出纰漏。”王翦露出转瞬即逝的笑容,面容随即严肃起来,“只是你此番攻楚,仍太过弄险。韩地兵力本就吃紧,你如何又分出一军?况且楚国乃最大对手,若过早惊动,岂不引他警觉?”

    王贲语气倒很是平淡:“两害相权取其轻。若不先攻楚,只怕韩乱未平,各族私卒便已攻向陈城,腹背受敌更难平乱。”

    “总归有惊无险。”王翦叹息了一句,“目下你这边当暂无战事,只严加防备,待老夫燕地班师之后,再议灭魏之事。”

    “王贲有请。”王贲等的就是父亲这句话,几乎是立即接口,“请许我领军灭魏!”

    “领军灭魏?”刚才还在大笑的蒙武顿时呆住了,一旁的尉缭虽未吭声,目光中也满是惊讶,王翦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一场胜战,冲昏了头么?你知自家几多兵马?知魏国几多兵马么?”

    “魏国奄奄一息,除却大梁,余皆小城。我与蒙武老叔两军共十万,魏军也是这般,十万对十万,足够。”

    “轻言!魏军若不野战,只退守大梁,你能奈何?那大梁城垣高厚又粮草丰裕,你便四十万大军日夜攻打,三年五载都未必下城!”

    “不会强攻,上将军自可放心。只要许我灭国,王贲能谋出下城之法!”王贲的声音中满是自信。

    “老叔信你!”蒙武不等王翦开口便重重一拍案,仍是一脸神采飞扬,“老匹夫,莫小看俺这世侄!他既敢开口,必有谋划,走着瞧便是!”

    “若不计其余,灭魏倒是正当其时。”尉缭也插了句嘴,“黑冰台军报:魏国庙堂麻木沉沦多年,前日少将军袭楚近在咫尺,举国尚且浑然不觉。若有成型谋划,此时突然发兵,当能一鼓而下;若待燕地大军南下,声势浩大反易使魏国警觉,更难灭国。”

    “……”

    尉缭的话使王翦沉默了,片刻思忖后,这才重又向儿子开口:“先拿战法,有成算再说。”

    “上将军自回燕地可也,我等必有自家方略。”

    “竖子,莫轻敌。”

    王翦口上虽这般说着,望向儿子的目光中却隐隐带着一丝鼓励。

    送走了父亲,王贲却未急于开始攻魏谋划,而是先听身为魏人的尉缭讲述了魏国的历史,之所以如此,便在于魏国与秦国的特殊关系。

    战国前期中期,魏国一直是秦国最大的对手,耐人寻味的是,二者国运也恰好形成了此消彼长的鲜明对比:魏文侯、魏武侯两代励精图治,率先变法,使魏国成为天下首强,又对历经四代乱政、国力正处于低谷的秦国开始了连年征讨,数十场大战下来险些灭亡秦国。然而待到志大才疏的魏惠王继位后,魏国放弃了继续攻秦,转向中原争霸,既使老对手秦国获得了喘息时机,又使自己四面树敌、空前孤立,结果连续遭遇了一连串败仗,此时的秦国却通过商鞅变法成为天下首强,两国的实力就此开始颠倒了过来:秦国蒸蒸日上,反过来日复一日蚕食着魏国领土;魏国却是江河日下,连战连败,而今已由当年的天

    下霸主,沦为只剩一座都城几座小城的孱弱小邦了……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听罢尉缭的讲述,王贲感慨万千地喟叹了一句。

    “少将军以为,魏国何以至此?”尉缭分外认真地问道。

    “魏国衰亡,全无奥妙。文侯武侯之兴,兴于内政外战之方略正确:对内变法改制富国强兵,对外全力攻秦、联结赵韩、遏制齐楚,终成天下霸主。惠王之败,败于全然违背此方略:对内多有恶政,对外四面树敌,内忧外患集于一身,焉能不灭?”

    “少将军所论不差,然却未提及魏国另一病根:缓贤忘士。”尉缭轻捻着须髯道。

    “愿闻其详。”

    “文侯之时求贤若渴,诸多大才都被他招至魏国,施展各自才干:法家名士李悝推行变法,成就战国最早变法;两位天下名将乐羊、吴起,一个灭了中山,一个夺取河西,险些灭亡秦国;邺城令西门豹严惩巫祝,又开凿水渠引漳入邺,还有赵仓唐、翟璜、屈侯鲋、李克……正是这多人才群策群力,方使魏

    国成就霸业。然则文侯之后,魏国尚贤敬士之风渐趋消弭,武侯之时错失吴起,惠王之时听任孙膑受残害,白白放走商鞅;再往下更是愈演愈烈:张仪、公孙衍、乐毅、范雎……”

    “还有国尉自家和姚贾上卿!”王贲插了一句。

    尉缭不无苦涩地笑了笑:“我二人也都曾希图为国效力,惜乎多年求仕不得,这才转投秦国。非独我俩,那商鞅、张仪、公孙衍、范雎,个个都身为魏人却在秦为官,反过来对付魏国。非是我等不念故国,实是故国伤我等甚深。我等非魏公子那般王族,不必为此等糜烂邦国殉葬;也亏得我等乃布衣士子,方能在秦成就功业,不致如魏公子那般沉沦……”说到这里悠悠一叹,止住了话头。

    王贲沉默了,他知道信陵君的命运。在那数不胜数出自魏国的军政大才中,最令人扼腕的便是信陵君魏无忌,他既是战国四公子之首,也是魏国后期最为璀璨的将星,却处处遭到魏安矨王的提防算计。窃符救赵本是天下大义,魏王却偏担心他由此成势,及至听到流言,更是毫不查证径自解了他军权。信陵君报国无门,满心忧愤无以发泄,只得纵情酒色,终是早夭。信陵君的死,宣告了魏国最后一根栋梁的摧折,自此以后,魏国便再无回天之力,灭亡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了。

    “《墨子·亲士》有云,入国而不存其士,则国亡矣,此之谓也!”尉缭的语气很是沉郁,“任何邦国,唯重用人才方能兴盛,若忽视甚或迫害人才,则衰亡便在旦夕之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魏国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只望我秦国,万勿走上这条死路。(电影世界冒险记)”沉默良久之后,王贲只冒出了这一句。

    天刚擦黑,大梁城已是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了。

    那星汉灿烂的灯火海洋,那鳞次栉比的酒肆茶馆乐坊绿楼,那熙熙攘攘拥挤在街道上的锦绣绚烂的华服高冠、川流不息的高车驷马,那时时回荡在耳畔的天南地北各色口音、靡靡荡荡的丝竹乐声,那时时萦绕在鼻端的酒香菜香脂粉香,都使这座风华都会的各个角落弥散着无与伦比的安逸奢靡。

    只是这些,都与目下这位藏身窗后之人无关。

    临街一座客栈的三楼,一直紧闭的窗棂轻轻开了一道细缝,眸子的光亮在夜色中时隐时现。

    “当真安乐无事……”一个女人般轻柔的嗓音自言自语道。

    一声銮铃的清脆响动,他合上窗棂转过身来,摇曳的灯火照亮了那副白皙清秀的面容。

    韩乱爆发之际,张良没有亲临新郑或陈城任意一处,而是始终坐镇于此,同齐、魏、楚等国贵胄多方斡旋;韩乱失败后他也并未逃走,而是继续藏身大

    梁,积极谋划营救自己的悬刀同党,同时也试图借助魏国之力抵御秦军。然则看目下魏国一片太平的景况,他显是要失望了。

    在他身后,魏国外黄县令张耳发出一声粗重叹息:“若说全无防备,却也未必。陈余与魏王假相熟,说魏王已秘密下令,要将举国兵力粮草集于大梁,欲仿当年邯郸、即墨,与秦国生耗;大梁毕竟金城汤池,秦军若硬攻,还真难急切拿下!”

    “只是如此死守,终非长久之计。”

    张耳一脸苦笑:“谁说不是?偏这鸟魏王以为从此无事,整日便与一群儒生高谈儒学,更将孔夫子后人孔鲋请入了宫中,说要拜他为相。大梁国人都说,魏王想是要学他祖上,也敬回贤!”

    “怪道魏国每况愈下,敬的这都是何等贤才……”

    “听陈余说,过几日上巳节,孔鲋要在逢泽讲学,魏王假和那些儒生博士都要去谈论儒学,也不禁寻常士子旁听。坊间传言,魏王欲建个甚通儒院,若有宏论合他心意,发言士子当场便可拜为博士,入住此院!我一个兄弟叫刘邦的,也要过去凑热闹。娘的,真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说来,这倒是游说魏王抗秦之良机,不妨一试……”张良轻轻眯起了眼睛。

    2

    ______________暮春时节的逢泽,艳阳高照,草长莺飞。

    暖洋洋的轻风拂过,浩渺的大泽在春日照耀下泛着粼粼金光,一望无际的苇草也卷起层层翠绿波浪,一只只麂麋或是慵懒地卧在苇草中静静休憩,或是在大泽旁自在徜徉。其间更有一个个锦衣高冠、佩玉发出阵阵清脆声响的年轻公子,唱着《郑风·溱洧》悠悠寻觅着可心女子;也有成群风雅之士席地而坐,或是欣赏着歌伎们抚弄丝竹踏歌而舞,或是赋诗酬答开怀畅饮,或是坐在道道小溪旁,让羽觞顺着溪流漂下,下游之人若遇上便取之饮酒,再吟上首应景的《诗》,这游戏演变至后世,便是所谓的曲水流觞。

    游春,猎艳,炫富,附庸风雅,这便是上巳节对于魏国这些官宦富豪们的全部意义;而这个上巳节,附庸风雅的味道似乎格外浓郁。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当年夫子心愿,便是如此吧?”遥望着远处那片其乐融融的盛景,年轻的魏王假笑吟吟道。

    “吾与点也!”他身旁一位中年布衣士子轻轻点头,悠然引用了孔夫子这句赞叹答道。

    魏王假满意地点点头,向他深深一礼:“敢请先生为我等传道授业!”

    “请先生传道!”举座峨冠博带齐声应道。

    布衣士子微一颔首,翻开手中竹简,略一沉吟,开口道: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此人年近四十,只身着一领青衫,头戴一顶竹冠,完完全全是寻常士子的装扮,与那举座的锦绣华服颇不协调,但那双目中的深沉睿智,那面容的肃穆凝重,都使他俨然布衣王侯一般。相形之下,反倒是魏假这位真正的君王更像个纨绔子弟。

    这正是孔夫子的八世孙、目下的儒家领袖———孔鲋。

    说起来,魏国与儒家还真是渊源颇深。立国之初,魏文侯便对卜子夏等西河学派的儒家大师礼遇有加;魏惠王、魏襄王两代也礼遇过孟子;再往后的魏安矨王也聘孔鲋的父亲孔穿当过一阵丞相;而今孔鲋又被魏王假请入宫中,与大批儒家名士定期切磋学问,魏王自己也时常旁听,目下的逢泽本是踏青之处,魏王假却不去游玩,而是安心跟着儒生们做学问,实在可算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了。

    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中,孔鲋深沉的嗓音回荡着。在座的峨冠博带们纷纷点头慨叹,魏王假也随时注意着众人反应,不失时机地跟着他们时而凝神深思,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恍然大悟,面上表情千变万化,心里却始终打着自己的盘算。

    他记得,听说孔鲋居于大梁后,自己便轻车简从亲自到他家中,毕恭毕敬表达了求贤之意,问他:“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智乎?”本以为对方必会痛快答上句“诺,吾将仕矣”,不料孔鲋只淡淡一句:“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一句话噎得他无言以对,头回求贤就这样失

    败了。但魏王假是有耐心的,仍然带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热情,时不时过来拜访孔鲋一番,请他给自己讲儒家六艺。软磨硬泡之下,孔鲋终是答应出仕了,不过有个条件,自己只做学问不问政事,这倒刚好中了魏王假的下怀,假意惋惜地慨叹了两句便将他聘为博士,整日高车驷马钟鸣鼎食地招待。魏王假很清楚,世人早对历任魏王的敬贤颇多微词,说他们不看真才实学,只知沽名钓誉,自己此番定要动真格的,要让天下看看,自己是否真心敬贤!

    “先生已讲解完毕,诸位有何心得?”虽是一直在出神,但孔鲋讲完之后,魏王假仍是立刻回过神来,笑着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众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但说无妨,本王听听!”

    一阵嗡嗡声响起,举座的峨冠博带们议论了起来。

    “子房,如何?魏王是真心敬贤吧?”

    “魏王想用《论语》抗秦么?”

    望着满脸殷切看着自己的陈余,张良嘲讽道。

    陈余皱了皱眉,坐直了身子。他是张耳的刎颈之交,尽管正在年少,却也为悬刀反秦鞍前马后出过不少力,也正是他将张良带到这里。

    “这位公子,如何看我儒学啊?”邻座一位高冠老者笑着问张良道。(重生之大神

    “在下才疏学浅,愿闻指教。”张良怕言多必失,打定主意不多说话。

    “呵,东园公!这位是在下故交,公子韩城父,仰慕孔先生已久,特随在下同来旁听。”陈余连忙赔笑,又向张良使了个眼色,“韩兄,这位是东园公,那边三位是夏黄公、?里先生、绮里季。四位皆为饱学鸿儒,常一起切磋学问,你若有疑惑,可请教于他们。”

    张良轻轻欠身,向四位老者勉强点了点头。

    东园公一脸笑容可掬:“依老夫之见,须看儒学做何用。若修身治学,自是大大好事,人人都能修成君子,天下岂不少了许多无益纷争流血?”

    张良带些不屑地笑了,心下想到的是《吕氏春秋》里的一句:“仁者能仁于人,而不能使人仁。”只是不想惹这位宿儒不快,徒添麻烦,是故没有吭声。

    “只是当今之世,虎狼秦国不修仁义不奉王道,儒家更无用武之地,也就不再奢望施展抱负了。”绮里季怅然叹道。

    “目下魏王不是颇为尊儒,还要聘孔鲋先生为相么?”陈余一脸不解。

    “陈公子看不出么?”?里先生轻捻长髯道,“魏王本意并非求贤,不过想借我等博个敬贤美誉而已。孔鲋先生不肯为相,也是因明白魏王心思。”

    “原来如此……”陈余脸色黯淡下来了。

    “我儒家虽讲学而优则仕,却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岂能助这等君王大伪欺世!孔鲋先生早私下讲过,不日后他便要离魏,回曲阜老宅;我等四人也欲前往商山隐居,只待圣王重出了。”绮里季轻轻一声叹息。

    “然则,若天下有变,四位先生可肯重新出山?”一旁始终沉默的张良,目光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

    “出山?”四位老者同时心念一动,互相看了看。最后东园公沉吟一句:

    “我等出山,有用么?”

    张良压低了声音:“依在下看,儒家至少一样长处,天下学派无人能及———替六国世族张目!”

    四位老者再度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仔细端详着张良,还是东园公轻轻笑了:

    “若天下当真有变,我等或可与公子共谋大事。”

    张良也笑着点点头。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兀响起了一个颇有些油腔滑调的嗓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俺有一问!”

    3

    “俺有一问!”

    张良顾不上答话,忙和众人一同望去,但见发问的是下首一个中年人,一把连鬓大胡须很是气派,目光中透着精明,嘴角挂着一丝狡狯的笑意。尽管衣着同样很是体面,但那皱巴巴的端服,那分明没有戴正的高冠,都透着一股别扭的邋遢,与这肃穆会场颇不协调,一时竟使张良想到那句“沐猴而冠”的

    民谚。

    上座的孔鲋显然对这人颇感意外,但仍谦和点头:“先生请问。”

    那人艰难地从席上站起来,笨拙地整整衣冠,大摇大摆踱到了会场正中,环顾举座的峨冠博带,目光中闪烁着挑衅:“俺想请问先生,传言秦军不日要进攻大梁,先生有何良策抵御秦人?”

    孔鲋微微一怔,但几乎是立刻便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鲋只做学问不问政事,无法作答,足下见谅!”

    中年人哈哈一笑,神色间颇有些自鸣得意:“掩耳盗铃至此,先生好笑也!”

    “阿兄!”与中年人同席的一位年轻公子慌忙叫道。

    “足下何人?”魏王假满腹不快,上下打量着中年人。

    “启禀魏王,”年轻公子忙离席起身深施一礼,“在下刘交,乃浮丘伯弟子;此乃家兄刘邦。听说今日孔鲋先生讲学,特随在下前来旁听。”

    “咱刘邦是来祭拜信陵君,顺道看兄弟的,听俺幼弟说今日逢泽大集,便也过来凑个热闹。”刘邦望天答道,语气很是不屑。

    “原来是他!”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良心下一动。他早听张耳提起过这刘邦,据说此人极是仰慕信陵君,得知张耳做过信陵君门客后便常与他往来,他说顺道看兄弟,那兄弟必是张耳无疑!

    魏王假则面色沉了下来。信陵君这个名字一直是他的忌讳,无论天下如何盛赞,他始终认为此人功高震主,若还在世必是比秦人还大的威胁!这刘邦专程过来祭祀魏无忌,难道也是他门客?勉强压下心中火气,没好气道:“足下忧心国事,忠心可嘉,然抗秦之事太过重大,本王须与举座大才共同商议方能

    定夺,此事日后再议,足下请了!”说罢一抬手,显然是送客之意。

    刘邦却没有挪脚,反倒仰天打了个哈哈:“举座大才?一群书虫罢了!那话叫啥来着?对,五蠹!魏王竟将蠹虫当作大才,笑煞人也!”

    这句话一下捅了蜂窝,举座儒家士子个个激愤难当,纷纷拍案而起,大声声讨:“

    我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个个胸中一腔浩然正气,岂非大才?”

    “谁说我儒家无功业?孔夫子不做过鲁国大司寇么?”

    “对,大贤子贡也任过鲁相,还是天下富商!”

    “先生之父任魏相之时,还搞过合纵!”

    不料刘邦更是放声大笑:“春秋战国几百年,天下儒生少说也有百八十万,不就出了这几个,建过屁大点儿功业么?儒家还有谁,啊?便这几个,又哪个比得上李悝吴起信陵君?整日牛皮吹得山响,屁实事不做。尔……俺要当了王,在你等那儒冠里挨个儿撒泡尿都是轻的,非挖个大坑把你等都埋了,让你聒噪!”

    这话一出口,整个会场彻底炸了锅。

    “心险而逆,心险而逆!”一位年轻士子跳了起来,双目陡然腾起火焰,“此人如少正卯般可恶,淳于越奏请魏王烹杀此人,以儆效尤!”

    “如此猖狂,必是家中失教!还在此面刺魏王,当真无父无君,真禽兽也!”另一位士子连连摇头叹息,“叔孙通请魏王将此人逐出大梁!”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禜也!老夫伏胜阅人无数,从未见这般冥顽之辈!”一位白发老者气得浑身发颤,刚说完便猛一阵咳嗽,憋得满脸通红。

    “天厌之!天厌之!”后面不知谁叫道,也不知是真的厌恶,还是纯粹起哄。

    魏王假一听“天厌之”,当即皱起了眉,忙偷眼看一边的孔鲋,果见他脸色难看起来。当年孔夫子见美女南子,子路疑两人暧昧,老夫子尴尬之下连发此赌咒,意思是自己若不清白,就让老天都讨厌自己,目下竟有人当着夫子后人提这丑事,实在其心可诛!

    “刘邦!休得猖狂!再不走,莫怪本王不客气!”好端端的讲学大会竟被这疲民搅了局,惹得博士们这般失态,传出去自己面上将是何等无光,魏王假想到这里也恼羞成怒了。(六甲神灯

    “如何,魏王?逼走吴起、栽赃孙膑、错过商鞅、残害范雎、排挤信陵君,全是你魏国干的好事,几时见你为这些大才恼怒?而今尔翁不过讲几句实话,你便要跳脚么?”刘邦兴奋得满脸通红,眉飞色舞大是亢奋。

    “甲士何在!将此人乱棍打出!”听到刘邦冒出那“尔翁”(你爸爸我)二字,魏王假更是暴跳如雷,心下认准此人必是信陵君门客,成心来给自己找难堪的!“

    打人了,打人了!大梁父老们快来,魏王打人了!兔崽子说不过尔翁便要动手!”刘邦明明看着甲士向自己急匆匆奔来,却毫不畏惧,环顾四周油腔滑调地大喊道,“这魏王口口声声求贤敬贤,全是狗屁!把一帮废物书生奉作上宾,还当自己圣王!瞎子都看得清,天下哪国如你狗日的魏国这般浑蛋?”

    “给我打!打死这竖子狂徒!”魏王假气得满脸通红。

    “陛下请慢!”一直沉默的孔鲋突然高声叫道。

    “何事?”魏王假喘着粗气,侧过头看着孔鲋,正要打刘邦的两名甲士见状,刚抡起的长殳也停在了半空。

    孔鲋却是长叹一口气,匆匆离席站到刘邦身旁,冲着魏王假遥遥一躬:

    “鲋恳请陛下放过此人。”

    “凭甚放他?”魏王假大是意外,拍案大叫,“这狂徒先骂儒家再辱本王,是可忍,叔不可忍;便是叔可忍,本王也不忍了!”

    孔鲋摇摇头,没有理会魏王假的“叔可忍”,分外郑重道:“陛下听鲋一言,此人话虽尖刻,却自有道理。平心而论,儒家修身治学皆可,然于治国确是无用。事实既是如此,我等何必闭目塞听?还请陛下放过此人,如此,则天下必赞陛下心胸宽大。”

    魏王假环视四周,看刘邦方才一通喊叫,已招来不少大梁国人好奇地前来围观,思忖了片刻,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终是挥了挥手,两名甲士悻悻下去了。

    刘邦瞟了孔鲋一眼,冷笑一声:终是夫子后人,倒是颇识时务。也没理会魏王假,径自穿过人群扬长而去了。刘交看他渐渐远去,忙离席向魏王假和孔鲋各拜了一拜,红着脸讷讷地想说上两句道歉的话,却终究没能开口,直起身来也追自己兄长而去了。

    孔鲋呆呆望着兄弟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又转过身来,向魏王假再深深一礼:“陛下,鲋持儒家之说,然外不能御敌,内不能强国,上不能报陛下厚遇,下不能解庶民于倒悬。既然于国无益,便不当忝居高位,特向陛下请辞,还望恩准。”

    “如何?”魏王假满面惊愕,“腾”地站了起来,“先生当我博士当得好好的,如何便要请辞了?本王供你吃穿用度,让你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好么?”

    孔鲋的笑容中第一次多了丝嘲讽,却不知嘲讽的是魏王假还是自己:“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说罢不再理会魏王假,大袖一摆径自转身走了;魏王假正在愣怔,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里先生四人也齐齐离席,一同向魏王假深施一礼,齐声说了句“谢魏王礼遇,我等请辞”,同样转身走了;举座儒生们惊讶地望着几人的背影,醒悟过来后也纷纷离席请辞,魏王假还没回过神来,举座的峨冠博带们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望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会场,想着本是大彰文华的盛会竟落得这般难堪收场,自己敬贤爱才的美名也随之打了水漂,魏王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儒生们虽从头到尾都没对自己有一句怨言,那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纵好吃好喝招待我,我却仍不屑与你为伍!这群满口满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儒生的蔑视,当真比方才刘邦指着鼻子痛骂更让自己受不了!手足无措之下,他气得直跳脚:

    “狼心狗肺的儒生!本王真该挖个大坑,把你等全埋了!”

    ……

    而与此同时,和陈余混在儒生当中、随他们一同离开会场的张良,也在转着自己的念头:

    “这个刘邦,倒是个人物……”

    4

    就在儒生们纷纷散去、魏王假悻悻回到大梁时,一群特异的客人也来到了大梁郊野。

    从衣着打扮看,他们与踏青游人别无二致,只是既不去游山玩水,也不进大梁的那些酒坊食肆绿楼商铺,兴致反倒在大梁城本身。他们有的几次进出不同城门,目光却不断打量着城门、箭楼和守军;有的看似漫不经心沿城垣缓慢踱步,却在拐角不易察觉之处抠下几块土石悄悄塞入袖中;有的不时在城中的武库、仓廪等要害地段徘徊,小心翼翼地避开甲士们的目光;还有的则在通向大梁的各处要道逡巡着,仔细默数着那些一拨拨开向大梁城的卒伍和辎重车队。

    如是这般三五日后,这些人逐一撤出了大梁城,按照预先约定,先后集中到了大梁城西一处密林里。

    听罢斥候们的回报,王贲皱起了眉头———

    整座大梁城,城垣通体以石条夯土筑造,高达五丈,厚达五十步,甚或可在城头走马;城中屯兵十万,粮草近百万斛,至少可供年余用度,兵器箭矢衣甲乃至滚木石等守御器具样样充足,足可应对任何大军的长围久困和连番攻打!

    若是强行攻城,休说自己与蒙武老叔麾下这并非主力的十万兵马,只怕阿翁将三十万灭国大军尽数调来,也同样奈何不得这大梁城。须知依《墨子·备城门》的说法,攻城一方即便有十万大军,至多也只能从四面城垣同时进攻,是故四千士卒守城便足可抵御,这也正是当年秦军围攻邯郸将近三年,却始终不能将其拿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派出斥候前,王贲原也想了几条下城奇计,或是以少量精干兵马夺取一两座城门,再里应外合杀入城中;或是设法潜入城中,纵火焚尽粮草,使守军迫于饥饿不得不降;或是仍如项城那一战,设法调出大梁守军大破之,再夺取空城。然则听到斥候们带来的军情,他才发觉自己大大低估了大梁城防———这些奇计若是用在小城,自可奏效,你却如何用来对付这等金城汤池?

    反复思量了两个时辰,仍是想不出破城之法,王贲无奈,缓缓踱出自己藏身了多日的秘密山洞,来到一片开阔山塬上。风声将远处的涛声带入耳畔,王贲的目光也随之望向了远处大梁城外的鸿沟,又沿鸿沟一直向北望去,他知晓这条运河的流向:北起大河南岸的广武,经敖仓等重镇,向东南流过大梁,此后大体折向正南,过自己曾攻克的项城,最后汇入颍水……想到这里,王贲不由得回忆起不久前自己伐楚的那一战,若灭魏之战仍在淮北原野,仍如那一战,自会便利得多:楚国私卒虽众,却既无统一号令,彼此又全无默契,自己正是寻其破绽,逐一将这些彼此分散又动作缓慢的大军先后击破;而这一战法,正是来自当年武安君白起的鄢郢之战。(我的尤物老婆)那一战武安君率巴蜀舟师顺汉水而下,一路深入到楚国腹地,直逼当时楚国陪都鄢城,趁匆忙集结的楚军被纵横交错的汉水阻隔、未及赶到之际,武安君秘密派军在鄢城以西的蛮河垒石筑坝、开沟挖渠,迅速建成了一条百里长渠,此后他一声令下,滚滚洪流便沿着这条被后世称为“白起渠”的沟渠,奔腾咆哮着涌向了东方,楚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鄢城,就这样瞬间淹没在了汪洋大泽中……

    ———慢,白起渠?

    想起这条长渠,王贲猛然一凛。紧接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泛上了心头,又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的目光也随之逐渐明亮了起来。

    “去问国尉!”想到这里,王贲重又转身没入了密林。

    ……

    “水战?”

    望着眼前的写放沙盘,蒙武和尉缭同时念叨了一句,语气中都颇有些惊愕。

    “水战!决水以为战,仿武安君水淹鄢城!”

    王贲满是自信地重复了一句,霍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写放沙盘旁,伸出剑鞘指点着:“这写放沙盘,正是斥候连日踏勘后,依地势制成。老叔国尉请看:此处便是大梁城,大梁城南是鸿沟,如同护城河一般;西北则是大河。大河地势高于鸿沟水位,如此方能使水流入沟;然鸿沟地势又高于大梁,若掘开鸿沟之水,必能水淹大梁!”

    蒙武和尉缭一同凑了过来,望着写放沙盘中的这片泥塑山水,看到那座泥塑的小小“大梁城”,果然比分别代表大河、鸿沟的那两道沟渠要低矮得多。

    “是个法子!”尉缭苍老的脸庞陡然神采奕奕起来,“少将军一说老夫才记起,此前也有两则预言,都与水淹大梁相关!两则预言,一则出自纵横家苏代,云秦军若要灭魏,必会决荥阳、白马津、宿胥这三处河口,淹没大梁等城;另一则乃信陵君给魏王上书所言,说是秦军若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

    “着啊!来,俺试试!”蒙武大是兴奋,随手抄起案旁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罐,一跃而起大步走到沙盘前,大手只一抹,沙盘塑泥上代表鸿沟的那道沟渠便被打开了一条口子。蒙武提起陶罐倾斜罐口,但见一注清水从罐中汩汩流出,淌进了“大河”,再注入“鸿沟”,又顺着他刚打通的那道口子流下,直取“大梁城”;而泥塑的城垣很快便开始坍塌瘫软直至化为一摊烂泥,最后整个淹没在了一片泥水中。

    “好玩好玩!”想起儿时玩儿过的捏泥巴,蒙武乐不可支地大笑着继续灌着水,王贲尉缭看他童心大起,互相对视一眼,也一同笑了起来。

    水越灌越多、越流越大,整个沙盘都渐渐淹没在了水泊之中,王贲却忽然想起一样至关重要之事,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及至最后,已是眉头紧锁了。

    “少将军,还有吃不准处?”眼见王贲神色有异,尉缭关切问道。

    王贲咬了咬下唇,又点点头:“确乎如此,若是水攻大梁,我等自可轻松灭魏,然则,却还有一样……”

    “甚?”蒙武正在倒净陶罐中的最后一滴水,仍是一脸喜滋滋模样,听到这话扭头问道。

    “魏人,将因此遭灾。”尉缭接过话来,紧盯王贲双目答道。

    王贲沉默着没有答话,蒙武也瞪大了眼睛,手中兀自提着还在滴水的陶罐,三人都一动不动,就此化作了三具陶俑。

    婆娑绿影掩映中的鸿沟,在和煦春风中荡漾着碧波。眼见这等景致,水岸边的王贲心下罕见地泛起了犹豫。

    《孙子兵法》有云:“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绝,不可以夺。”说的是水可分割敌军断绝补给,但不如火攻那般能直接对敌进行杀伤。

    也正因此,春秋战国之世,火攻已是兵家常用的攻敌辅助手段之一,以至《孙子兵法》中专有《火攻》一章。然水攻却因受地利限制,远远少于火攻,此前也只有武安君的鄢郢之战取得了胜利,可那一战后果也极为严重,当时大水冲

    溃了城东北角,百姓被水流冲走,死于城东者足有数十万,水流尽臭!因此遭灾的楚**民更是数不胜数,惨烈程度可谓仅次于长平之战。王贲还记得,《孙子兵法》说火攻之法当是“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然由这鄢郢之战看,如此论断也同样适用于水战:运用此等特殊战法,必须要慎重考虑长远的得失利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

    而今,自己面临的是同样形势,或许这场水战可能的后果要比鄢郢之战更甚:大梁建城近百年,风华富庶冠绝天下,目下又囤积了可以说是整个魏国的全部粮草财货,一场大水下去,这些都要全数打了水漂不说,魏**民更不知要死伤多少,如此必会激起魏国乃至六国民众对秦军的仇恨,甚至有可能如当年武安君长平杀降那样,促成魏楚齐的合纵或是韩赵燕三地的反抗,从而大大加深秦军统一天下的难度。灭国大战之前父亲便告诫过全军:而今已不是武安君之时,今日的六国城邑,便是日后的秦国城邑,今日的六国民众,便是日后的秦国民众,正因此,灭国大战中应尽量避免强攻硬战,更不得屠戮六国民众。

    目下自己却公然主张如此酷烈的战法,秦王能赞同么?父亲能赞同么?攻克邯郸之际,自己奉秦王之命前去刺杀郭开,父亲便对自己大发雷霆,而今听闻自己要水淹大梁,引得万千庶民伤亡,岂不更要将自己抽筋剥皮?

    “武安君,王贲知你决意杀降之痛苦艰难了……”王贲喃喃自语着。

    可若不这般,却又能如何?径自攻城,魏人照样会死伤无数,而秦军即便付出惨重伤亡,也未必奈何得了这座大梁城;魏国这枚在中原的钉子拔不掉,下一步灭楚灭齐都会遭掣肘;韩赵燕三国残部也同样有可能与魏国呼应,一统天下仍将遥遥无期!果真如此,天下百姓岂不更要遭罪?死伤者岂不更多?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不期然间,父亲那苍老的嗓音回荡在了耳畔。这句《司马法》中的名言,也是父亲最常对自己说的兵谚,王贲知晓父亲与死去多年的司马靳将军的交谊,也知晓这句兵谚是司马靳教给父亲的,然而直到目下想起这一句,他才真正体味到此中深意———若欲建功,必有牺牲;若要胜战,必有伤亡。(温家女儿)任何和平安定都是流血换来的,唯多少之别,唯有益无益之别!王贲并非不知生命可贵,更非肆意杀戮之屠夫,然魏国要灭,大梁要攻陷,此秦国统一天下之必然,目下既然再无从避免流血,只能动用如此酷烈战法!世人或因此而将王贲诬为屠夫,

    阿翁或因此而迁怒于王贲,王贲仍将坚持到底!

    已是落日时分了,鸿沟倒映着夕阳晚霞,一片波光粼粼的碎金艳红,王贲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又变得坚定明亮起来。

    5

    上书约略半个月后,已和蒙武一同驻扎曲遇的王贲忽接骑传侯快报:特使携秦王书令将抵广武,请少将军、国尉速去会合!

    大半日的兼程急进之后,王贲与尉缭在广武的县府中见到了秦王特使。出乎王贲的意料,此番特使并非长史蒙毅,却是一位面目黧黑须发花白的高大老者。

    “郑国老令?!”乍见老者,王贲又惊又喜。

    “正是!”郑国朗声笑道,“几年不见,少将军已是主力大将了,可喜可贺!”

    “如此说来,秦王赞同水攻了?”王贲双目大亮了起来。

    “怪哉,老令尚未开口,少将军便知晓?”一旁的尉缭故作不解。

    “老令本就掌管水事,此番赶来除谋划水战,还能做甚!”

    “少将军机敏过人,正是如此!”郑国也笑了。

    “走!县府说话!”王贲大手一挥,嗓音也大了起来。

    王贲的兴奋,首先在于见到了郑国。这位当世首屈一指的水工,曾在灭国大战前主持修建了那条举世闻名的郑国渠,而王贲的老家频阳也正是在郑国渠灌溉下变得更加富饶。郑国于公来说有大功于秦国,于私来说是有大功于频阳,王贲一直是将这位老令当恩人看待。除此之外更有一点:郑国的到来,不仅表明自己的方略已完全被秦王和父亲接受,更说明它得到了秦王本人的大力支持,如何能不让他兴奋?

    县府里,王贲、尉缭聚精会神地听着郑国讲庙堂决断的全过程———大臣们听到水战谋划举座哗然,赞成和反对的双方马上激烈争论了起来,反对者以昌平君、隗状、上卿王绾为首,说若当真水淹大梁,庶民必定死伤万千,秦国必当大失民心天心,万万不可!此时却是上将军王翦的书信使秦王下定了决心。

    上将军说:水淹大梁固失之酷烈,然若弃用此法强硬攻城,非独魏人,我秦军将同样伤亡惨重;魏国不灭,统一天下更无从谈起。兵事决断唯以利害为标尺,欲弭兵灾,则必有无可避免之杀戮;欲行大仁,则必有无从回避之不仁。昔武

    安君宁负屠夫恶名坑杀降卒,诚如是哉,望陛下莫为虚名物议所累,早做决断!

    郑国还说,当上将军书信在大殿上宣读之际,举座大臣竟是一片肃然,连最是激烈反对的昌平君都无言以对了……

    “……上将军最后道,水攻大梁虽则酷烈,然只要我等好生谋划,未必不能使此战伤亡降到最低。正是因此,庙堂才派出老夫襄助少将军。”

    “善!老令,你我今日休整,明日便去踏勘水路!”

    次日天刚蒙蒙亮,郑国王贲尉缭三人便在一个百人队的护卫下出了广武城,来到了鸿沟的源头广武涧。郑国在这一带或是测水流,或是丈量沟渠,或是收集土壤沙石,忙活了足足两日;此后又与众人乘一艘商船沿鸿沟而下,继续走走停停。及至他们弃舟登陆、在大梁郊野最后秘密踏勘了三日后,老郑国已是成竹在胸,给王贲详细拆解了一番,王贲听得连连点头,率领着全部人马回到了曲遇,与坐镇于此的蒙武重新会合。一番商议之后,终于议定了水攻大梁各自的任务分派。五日之后,蒙武、尉缭各自开始行动了。

    最先行动的是蒙武,率领着本部五万河东老军,先后由东、北、西三面进发,在大梁城郊野构筑了一座又一座壁垒,卡住了出城的所有要道,又派出船

    只封锁了鸿沟的水面,如此既是提防魏军突围或齐楚援魏,也是保护决水民夫,策应其他各部。及至对大梁的包围圈已正式形成,总司民治后勤的尉缭也开始了忙碌,一则征发民夫开掘鸿沟;二则会同颍川郡守县令,将鸿沟两岸的庶民疏散避难;三则调集黑冰台人力,在魏地散布秦军将水淹大梁的消息,以期促使魏**民尽量逃离大梁,减少人员伤亡。这一举措果然大为奏效,区区五六日内,黑冰台便在大梁城内鼓荡起了一片恐慌,大批民众驱赶着满载财货的车驾纷纷出城逃奔秦营,被尉缭妥善安置,财货车马也秋毫无犯。不想如此逃亡大潮只持续了三日,恼羞成怒的魏王假便下令紧闭大梁四面城门,不许任何民众出入,一时使城中更加人心惶惶。

    面对着这等形势,等待多日的王贲终于也开始行动了。

    在郑国的督导、王贲的保护下,足足三万民夫扛着铲开赴大梁郊野,循着郑国亲自选定的轨迹,开始了水淹大梁的准备。

    “此番决水之工程,共分三大步。”这是当时王贲依据郑国的谋划,对将士们说的,“第一步,拓宽大河入广武涧之沟口,加大鸿沟水量;第二步,自鸿沟岸边引一条新渠,直通大梁城下;第三步,断绝鸿沟,使之灌入大梁,尽力不向别处蔓延!”

    “老夫也有几句话。”王贲说完时,郑国沟壑纵横的脸上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一,全部工程必须速战速决,五日之内定要完工,否则难保不会再有变故;其二,鸿沟至大梁这一段最为紧要关键,须提防魏军出城偷袭!……”

    山塬之上,王贲与郑国并肩望着眼前一派热火朝天的旷野。远处,民夫们那一个个黝黑的赤膊分散在大梁郊野,人人呼喝着挥动着铲。望着他们忙碌

    的身影,王贲神色间仍有些踌躇。

    “老令,王贲仍有疑。水淹大梁,果真不会毁掉全城么?”

    老郑国轻捻着须髯呵呵笑了:“少将军放心。我等此番水战,并非任意开掘,却是严控水量方向,若说大梁全无伤亡自不可能,然却不致使举城百姓尽为鱼鳖。”

    “可若水量不够,怕又毁不掉城垣。”

    “此中奥妙,唯我等水工知晓,少将军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夯土城垣自身确乎防水,然其脚下却是寻常黄土全无根基,是故我等真正要淹灌的乃是城脚;水攻之真正威力,非以水势直接冲垮城垣,却在水流尽退之后。彼时城下黄土早成数丈深之泥潭,夯土城垣脚下再无生根着力之处,必将自行坍塌,其效远甚弩矢飞石连番轰砸。若当年智伯知此诀窍,只怕晋阳之战后,世间便再无赵氏了。”

    “匪夷所思也!”王贲惊讶叹道。

    “更有甚者,水可为利,亦可为害,唯视开渠者如何运用。当年武安君凿白起渠固然杀伤甚众,然水战之后,此渠却也灌溉千顷良田至今;而今我等水淹大梁,不光能以水下城,还可清除鸿沟淤泥,使此运河重新通航,天下一统之后,也将造福于百姓!”

    “如此,我便放心了!”王贲一声长吁,顿觉胸中块垒全消。

    望着这条正在开凿的长渠,两人又闲聊起来。郑国慨叹说这鸿沟乃当年魏惠王主持修建,那老王国事上昏庸得紧,不想工事水事倒是个行家,大梁城与这鸿沟都修得独步天下,实在了得。王贲则不屑说,魏惠王只爱珠宝不重人才,他若不逼走孙膑商君两位大才,焉能有魏国如今之衰败!郑国一声叹息:偏他

    还整日装出一副敬贤模样,与孟子淳于髡邹衍等人盘桓,沽名钓誉于斯,也是

    千古罕见;相形之下,当年秦王明知老夫乃是韩国间人,却仍倍加重用,如此敬贤,千古之下何人能及?听到这里,王贲也慨然无言了。

    郑国为间人之事,王贲很是清楚。那还是十年前,当时郑国本是韩国水工,韩王安醉心于权谋,谋划出修渠弱秦之计,于是软禁了郑国家人,逼他入秦反间。不久后郑国间人身份败露,盛怒之下的秦王要将他处死,郑国无奈之下辩解道,自己虽是间人,然建渠却更对秦有利,大渠建成将一举解除关中大旱,更能解救万千饥民!这大渠不过为韩延长几年寿命,却可为秦带来万世之功!

    ……听了他的话,刚才还愤怒不已的秦王竟良久无言,悻悻退下;几日之后便亲自来到云阳国狱,恭恭敬敬地长跪在他面前道:先生所言俱是实情,只要先生肯心无旁骛修好这条大渠,寡人决不计较先生反间之事,还当永远将先生视作秦国功臣!郑国还在愣怔,秦王已不由分说打开了他的镣铐,径自拉着他大步来到国狱外。郑国向庭院中望去,顿时又惊又喜:但见举族上百口一个不少,都站在院中,一见自己出狱,当即喜极而泣哭成了一团……

    “如此秦王,当真令老夫感佩!”晚上几人小聚时,提起当年之事,郑国仍是感慨不已,眼角泪光盈盈,“春秋战国数百年,可有哪个君王能有秦王这般

    爱才惜才?没有,决然没有!秦国能有如此君王,何其大幸也!天下若能有如此共主,何其大幸也!”

    “非独老令,老夫当年被胁迫离秦,不也一样是秦王派人追回来的么?”尉缭也附和道,“除却你我,还有顿弱、姚贾、李斯……”

    “还有我蒙氏!”一旁的蒙武插了句嘴。

    “我等贫寒布衣,都因得遇此等明君,方有施展之天地!相形之下,那魏国历代君王,与秦王何等天渊之别也!”

    “唯愿我等早日灭魏,以报陛下了!”王贲一拳擂到了奏案上,目光中闪烁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6

    几乎是在秦军开始凿渠的同时,大梁王宫中的魏王假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打扮极是古怪:一身满是碱渍的麻布短衣,头上一顶宽大斗笠,脚下一双破旧草鞋,双手拄着一支粗长铁杖,整个人黝黑干瘦,一双粗壮黑腿不惧春寒地裸露着,光溜溜不见一根汗毛,直如上古洪荒之时的大禹一般!

    望着这位客人,魏王假皱起了眉头,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了厌恶之意。他讨厌这人乞丐般的衣着,讨厌这人的一双泥腿子,讨厌这人的体臭,更讨厌他那对自己毫无恭顺之意的坦然神色。于是矜持地拖着腔调,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

    “足下如何这般不修边幅啊?”

    “多年奔波治水,何必在意衣着?”

    “你是何人?”

    “在下史禄,乃是水工。”

    “前日你百般求见本王,本王不见,你便在大梁闹市大肆散布流言,云魏国将亡,究竟何意?”

    “秦军将水淹大梁,魏王犹在梦中,却是何意?”史禄反问了一句。

    “笑谈,黑冰台谣言而已!”

    “秦军连日来在大梁外凿渠,魏王不知么?若不早做防备,满城庶民便都要做了鱼鳖!”

    魏王假沉默了片刻,连日来秦军凿渠动静甚大,他自然知晓;可他始终不信,即或凿通鸿沟之水,水量又能多大?大梁城垣高厚粮草充足,又岂能被水困住?想到这里皱眉问道:“足下之意,本王却当如何?”

    “目下唯有两法。其一,即刻派大军出城,全力击退鸿沟秦军,再驻守要害地段!我有一卷《墨子·备水》,魏王当照此法早做绸缪!”

    史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递到魏王假面前,一闻到那竹简上的浓郁汗味,魏王假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其二呢?”他努力若无其事地问。

    “径自献城降秦!”

    “哗众取宠!危言耸听!”魏王假突然暴跳如雷,“近来大梁城中净是秦国间人,你这疲民也必是黑冰台!当我不知你那点儿心思么?不就是想诱我大军出城,好让秦军全歼么?还敢向本王劝降!殿前甲士,将此人拿下!”

    话音未落,两位甲士立刻轰嗡应了一声,四只粗壮的臂膀将史禄摁到了地上。却不料史禄毫不畏惧,反倒是须发戟张,挣扎着大吼:“昏君!淹死你没甚可惜,休要连累万千庶民!”

    听到这话,魏王假更是怒不可遏,腾腾大步上前,当胸给了他窝心一脚,又大袖一挥,唾沫横飞地怒吼道:“拖下去,枭首示众!”

    “陛下!陛下!”始终默默旁观的陈余连忙劝阻,“此人既是水工,当不致信口开河,陛下可先听他讲完,切莫只因一时之怒便背负杀贤罪名……”

    魏王假却一把推开陈余:“鸟个贤才!分明又一个刘邦!”

    “然则……”陈余眼珠转了转,“若不杀此人,在下却有一更好主张,可让秦人知晓陛下圣明!”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有着巨大力量,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魏王假一下平静下来了。

    “哦?你且说说!”魏王假神色冰冷地看着陈余。儒家博士们纷纷走掉后,也就这位年轻公子还常来求见自己,切磋一番学问,让他失落之余多少有些安慰,也正因此,他对陈余还是颇器重的。

    “陛下这般圣明,已然看出了这间人图谋,”陈余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措辞,避免再激怒魏王假,“既如此,何不留他性命,只将他逐出大梁。此人反间既然失败,又无法重新潜入大梁,便只能回秦营,他一回秦营,必会讲起陛下如何看穿他……”

    陈余垂下眼帘,硬着头皮编着自己也信不过的胡言乱语,不料刚说到一半,魏王假立刻大喜过望了。

    “妙啊!如此一来,秦人便知本王英明,不敢再派间人入大梁,本王便可高枕无忧矣!陈公子,好谋划!”

    “岂敢岂敢!”陈余忙惶恐道,“原是陛下圣明!”

    “善!”魏王假指着一直被摁在地上的史禄,眉飞色舞道,“本王宽大为怀,放你回秦营。你且告诉那王贲,本王神目如电,任他何等妙计也能看穿!虎狼秦人能奈我何?”说着一挥袖,两名甲士放开史禄退到了一旁,史禄拾起丢到一旁的铁杖,艰难地爬了起来,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魏王,一声冷笑便拄着铁杖踽踽走了,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阵阵亦哭亦笑的古怪长号。

    “如何又哭又笑?疯了么?”陈余喃喃自语。

    “这还不简单,他哭是因反间失败,笑是因捡回了一条命!”魏王假神色间极是得意。

    陈余却只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绽出一缕笑意。

    辞别魏王、从宫中出来后,他便向商坊赶去,不想刚望见远处那一片灯火海洋时,一双强有力的手突然从身旁探出,将他猛地拉进了旁边一条小巷中。

    陈余刚要求救,一只大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莫作声!”一个浑厚嗓音在他耳畔低声道,听到这个声音,陈余反而平静了下来———张耳。

    “这是做甚?装神弄鬼么?”张耳松开手,陈余整整衣衫,又好气又好笑。

    张耳却不由分说,拉起他便向小巷深处跑去:“休再耽搁,快随我回外黄!公子良刚给我密报,秦军凿渠已毕!快走!再在此耗下去,你我便葬身鱼腹了!”

    “啊!当真如此?”陈余任由张耳拖着自己,听到这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我,我须速报魏王……”

    “报个鸟!你这几日不是天天见他,想游说他出城攻秦军么,他听么?有这般瞎了眼的鸟王,我等留在城中便是等死!趁秦军尚未堵死大路,快逃!”

    “然则,你那酒肆……”

    “细软我已运回外黄,大件顾不得那多了,逃命要紧!我与守城士卒相熟,可设法出城!”

    ……

    黎明时分,当两人乔装打扮后混入了城外避难的庶民中时,秦军的决水工程已进入尾声了。

    许多年后,张耳和陈余仍能记得水淹大梁时的情形。

    这一日尚未天明,露宿酣睡的避难庶民们便被远处一阵异样喧闹吵醒了,张耳陈余循着声音找去,却发现喧闹竟是从远处大梁城传来的,城中马嘶鸡鸣犬吠混杂在一起,成群的鸦雀也纷纷飞离城中,乌云般盘旋在城头,禽畜们似乎都已有了不祥预感。

    而这时,一阵号角声自山顶缓缓响起,四面山头也随之响起了应和的号声。

    “莫非……”陈余面色苍白,低声问了句。

    张耳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点头。

    “王”字大纛之下,王贲、郑国、尉缭、蒙武等人一同伫立于将台之上,远眺着对面的大梁城。

    王贲舞动起令旗:“射士营,最后一次劝降!”

    阵阵呼啸声响起,数百支弩矢从四面八方射入大梁城中,每支箭杆上都缠有劝降书信:一个时辰为限,魏王不献城降秦,秦军将水淹大梁!城中庶民当全数躲避高处,以免伤亡!

    计算时辰的漏刻滴答滴答滴着水,远处大梁城的喧闹嘈杂连秦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来越多的庶民拥上城头,彼此拥挤着,揪扯着,与试图拦阻自己的守军扭打着,整座城邑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中,可尽管如此,四面城门仍然紧闭不开。

    “还不肯降?”蒙武皱眉嘟囔了一句。

    尉缭摇头:“黑冰台早将消息散布全城,连日来我等凿渠更是尽人皆知,那昏君魏假绝无可能不知。而今仍是这般,显是欲做困兽之斗了。”

    “只是陪他遭殃的,都是庶民百姓啊……”郑国轻声一叹。

    “顾不得这多了,回头补救!”蒙武一声大吼。

    王贲始终没有说话,当漏刻最后一滴水滴下时,他终于抄起鼓槌,亲自擂响了战鼓。

    沉沉鼓声回荡在即将被淹没的大梁郊野上,也回荡在行将灭亡的魏国上空。

    鼓声止住时,将台上黑色令旗左右摇摆,所有在高处避难的庶民同时感到脚下的山石剧烈颤动起来,紧接着便是隆隆沉雷从天而降,当他们刚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混杂着土腥的潮湿水汽时,但见鸿沟旁黑压压一片秦军把守的那处渠口,骤然涌出一条粗壮巨大的白色水龙!

    尽管营地离水渠还远,但所有人仍不由自主地拼命向后逃去;纵然如此,水龙所激荡起的漫天白雾黄尘还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到了许多人身上,一时间人人身上泥水一片,个个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水淹大梁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陈余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连忙望去,心下顿时一个激灵!

    但见那条水龙挟着巨响,伴着激荡的尘雾飞溅的浪花,顺着早已开好的渠道直扑向远处的城垣,刚碰触城脚便炸裂开来,化作了一片巨大的浪潮,排山倒海地向四面八方涌去,仿佛无数匹白色烈马绕过大梁城,在郊野上疯狂地奔腾驰骋。农田不见了,草场不见了,一座座低矮的茅舍不见了,一条条宽广的大道不见了,翻滚的白浪中不时露出蜷曲的树枝四散的草顶破碎的木料,但几乎是立刻便在浪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棵棵大树被巨大浪潮连根拔起,竟然如同一根根小树枝那样转着圈打着旋时沉时浮,只有那些数十年上百年树龄的参天古木才能逃过这一厄运,颤巍巍地顽强挺立在洪流中,如一块块绿色礁石般显眼。

    大梁城的郊野变成了浩浩汤汤的泽国,那原本金城汤池的大梁城也成为汪洋大水中的一处孤岛,所有的魏国庶民都聚集在了城头,心惊肉跳地望着这一幕,在这天地造化不可抗拒的威力面前,一切个人一切生灵都显得那般渺小,一切努力一切抗争都显得那般徒劳。只短短一眨眼的工夫,他们脚下便失去了一切人迹,消弭了所有生机,倒退回了鸿蒙之初,那时所谓的万里洪荒的景象,想来与眼前的一切别无二致。

    “大梁,完了;魏国,完了……”陈余喃喃自语着,泪水只在眼中打转;张耳虽没有吭声,牙却咬得咯咯响,血红的双目直盯着孤岛般的大梁。

    和他们一样,王贲等人也在望着眼前的景象。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縵渚崖之间不辨牛马。”尉缭轻轻吟出了《庄子》中的句子,“不想水战竟如此壮阔!”

    郑国脸上也荡漾起了一丝笑意:“老子有云,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之谓也!”

    “这一泡黄汤灌下去,让那鸟魏王喝个饱!”滔滔水声中,蒙武的大笑仍能听得清清楚楚,“若说此番水战,头功还得归世侄!这回灭国功臣你是当定了!”

    “夫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此战足见少将军战法之奇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尉缭高叫了一声,郑国蒙武也笑着连连点头。

    王贲却并未如何喜形于色,只默默望着一片大水中的大梁城,吸了一口潮湿的水汽再深深呼出:“是否功臣不敢说,战法如何亦不足道,王贲所追求者,唯以战止战、消弭兵戈而已!”

    “灭国而不骄矜,战胜以丧礼处之,少将军果有名将气度。”尉缭轻捻须髯笑道。

    “难得你阿翁赞你一回,此番回去,看他又做何说?”

    蒙武一声大喊,逗得几人一通大笑,笑声随着滔滔洪流飞向了远方。

    m.pi.co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张述的小说大秦将军仅代表作家本人的观点,不代表网站立场,内容如果含有不健康和低俗信息,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处理!
大秦将军最新章节大秦将军全文阅读大秦将军5200大秦将军无弹窗内容来源于互联网或由网友上传。版权归作者张述所有。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版权的情况,请联系我们,我们将支付稿酬或者删除。谢谢!
梨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