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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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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关山难越

    1

    与秦人的预料大不相同,秦军灭韩几乎没在天下掀起任何波澜。(极品都市太子

    就实说,战国铁血大争百余年,列国互相攻伐屡见不鲜,然七国间的灭国大战却少之又少,能成功灭国者更是前所未有。这其中主要原因,一方面是邦交形势错综复杂,无论谁欲灭国,开战前必须与其他列强反复折冲,否则战事中便少不得有他国黄雀在后;另一方面,列国实力虽有强弱之分,可哪一国都未能强到一举吞灭对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正是因此,攻韩之初,秦国上下对这灭国首战可谓慎之又慎。早在发兵前王翦便上书秦王,请黑冰台邦交人马加紧运作,断绝五国援韩可能;灭韩后更是暗自提防,生怕会惊动五国,导致合纵重开。然而各方传来的消息证明,王翦完全是多虑了:其余五国仍是一片死气沉沉,就连老对手赵国也同样悄无声息!

    难怪秦人如此惊讶。在他们眼中,六国中唯有赵国堪做自己对手,也唯有赵国堪为统一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历经胡服骑射之后,赵**力有了惊人飞跃,更在阏与胜秦后成为堪与秦国不相上下的超级强国,天下格局也由七国混战变为两强对峙,六国历次合纵更无不以赵军为主力。唯其如此,秦赵之间的战事也是最惨烈的,王翦年轻时参与过的阏与、长平、邯郸这三大战,全是对赵战事;王翦成为大将之后,赵国也始终是秦国主要用兵方向;即便是灭国大战以来,王翦部署灭韩的前前后后,也始终没有忽视下一步的对赵战事,甚或可以说,灭赵才是王翦眼里的重中之重。

    可谁能想到,这个秦国多年来的最大对手,如今竟衰颓麻木至此?

    中军幕府里,王翦这样暗想着。

    面前的秦腾显然不知上将军心思,仍在滔滔不绝讲着:

    “……韩地置颍川郡后,我秦军秋毫无犯,又废了世族封地,广开阡陌分与庶民,韩人早不满韩王君臣,如今大是欢欣;由是观之,颍川、南阳足可为我等东出根基。韩国世族也都在我等监视之下,只是颍川张氏不知去向,我大索新郑也无悬刀踪迹,再问韩王安,他却咬定悬刀早已离开新郑,无人知晓逃向何处……”

    “颍川,张氏……”王翦若有所思地望着奏案上的竹简念叨着,那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韩国世族的人名。

    “上将军放心,我等会继续查访。”秦腾神色间颇有些尴尬。

    王翦半是赞许半是鼓励地点点头:“也罢,悬刀若要生乱,必与韩安勾连;看住韩安,早晚能揪出悬刀。韩地目下不足为虑,我等当务之急,仍是攻赵!”

    秦腾的呼吸顺畅了起来。

    “只是,赵国还有名将李牧。”

    “将军担心那李牧?”王翦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秦腾担心的,乃是上将军。”

    王翦嘴角的笑意陡然凝固了。

    他没有接过话头,而是径自站起身来:“老夫这便聚将,商议灭赵战事。”

    显然,上将军不想就这话头继续说下去,秦腾自然明白这点,当即慨然拱手喊了声“诺”,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赵国目下所恃者,怕只李牧一将了吧……”

    聚将议兵的钟声里,王翦的目光逐一扫过麾下大将们,心头涌出了这样的念头。

    秦军来袭的急报送到手上后,赵国的秉政上卿郭开没有丝毫耽搁,连夜由邯郸动身,奔向赵王迁目下居住的柏人行宫。

    轻风拂过,沉闷的伐木声响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传遍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行宫苑囿,郁郁葱葱的密林中依稀可见一棵樗树越来越剧烈地颤抖着,树下一个浑身大汗的精瘦赤膊男子挥舞着手中的斧斤,正一下下砍斫着樗树的躯干。在他身边则是两人,一位高冠广袖、一脸肃穆的老者;一位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内侍。

    “陛下,秦军三路灭赵,当早做绸缪……”坎坎斧斤声中,老者的声音显得时断时续。

    “攻不攻赵,关我鸟事!”赵王迁喘着粗气吼道,嗓音沙哑而凶狠。

    “可陛下既为赵王,当下抗秦王命……”

    “韩仓,王印虎符给他!”赵王大不耐烦地解下腰间革囊,一并丢给了那位内侍。

    “诺!”内侍韩仓忙不迭抄手接住。

    “陛下圣明,老臣这便去请太后用印,再亲往云中搬李牧边军……”

    赵王迁举起斧斤,作势要向他劈去:“老不死的,快滚!”眼见老者瑟缩着后退了一步,重又挥动着斧斤一下下凶狠劈去,木屑也随之四溅开来,“你等眼中,我荒疏国政,我纵情享乐,我是倡女之子,我不及公子嘉,我不配为赵王,我与这樗树一般不成器!既然如此,便休再拿国事烦我!”

    说话间,樗树已被斧斤斩断了身躯,带着吱嘎声响向二人缓缓压来。内侍刚拉着郭开的袍袖闪到一旁,樗树已经呻吟着砸到了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漫天树叶飘舞着,打着旋,慢慢落到两人的头上肩上。

    “陛下神力!老朽服膺!”郭开没有理会赵王迁的抱怨,依旧长长一揖,细细鉴赏着樗树被斩断的截面,未及起身便被韩仓拉着袍袖,一路拖出了林中,沉闷的伐木声响再次由二人身后遥遥传来。

    ……

    “韩仓,赵王一直这般?”小步趋走着,郭开压低了声音问道。

    “上卿也见了,还是这般。”

    “公子嘉呢?”

    “目下也在柏人,昨日到的。他硬要见赵王,想请赵王调边军抗秦,韩仓费尽心机才拖到目下。大人若不快走,难保不会撞见!”

    “知晓了,这便走!”

    “大人那边如何?春平侯……”

    “老匹夫不足虑,太后早将他攥在手心!”

    ……

    对话忽然打住了,两人同时看到,一位一身锦绣的贵胄公子正伫立在行宫门口,死死盯住他们,目光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敌意。

    韩仓不安地用目光询问着郭开,后者脸色微微一沉,却几乎立即便堆起了一副笑脸,隔得老远便向那位公子深深一躬,满是真诚地高叫了一句:“原来是公子嘉,久违久违!”

    公子嘉却没有答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缓步上前。(鉴宝风云

    “公子如何也来了这柏人?可是欲同赵王田猎?”郭开仍是一脸憨态可掬。

    “秦军大举攻赵,老上卿不知?”公子嘉的嗓音微微发颤,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知晓,自然知晓!”郭开连忙点头,“老朽正为此事求见赵王,请他下王命抗秦———啊,公子且看!”说着递上一卷白帛。

    赵嘉显然对这回答极为意外,他满腹狐疑地低下头,看到那尚未用印的王命写得清清楚楚:得上卿郭开所荐,兹以云中将军武安君李牧为赵国大将军,领边军南下,以抗秦军。

    他再抬起头,看到郭开始终是一脸诚恳,不由得难以置信地紧盯住他:

    “上卿自家拟的?”

    “自然。”郭开仍是笑呵呵的模样,“老朽还当亲往云中,为大将军奉上虎符!”

    “上卿何时与武安君交厚了?”

    “公子忘了么,武安君几次抗秦,皆是老夫所荐!”

    赵嘉心下一沉,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将王书还给郭开,没有再理会老上卿,更没理会一旁的韩仓,转身大步走了。

    望着赵嘉的背影,郭开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韩仓,继续盯死赵王。不许他出行宫,更不许元老贵胄见他,尤其是这赵嘉。”

    “大人放心。”

    “还有,你这就去秦国驿馆,将赵国动向告知黑冰台!”

    2

    郭开动身回邯郸的第三日,已领军进入上党郡的王翦再次收到了黑冰台密报:赵国将调半数边军南下驻守井陉关,主将果然是武安君李牧。

    对于这一消息,王翦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匆匆扫过一眼,便将刻有密报的竹片投入庭燎的火焰中,又在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踱到幕府之外。

    远处太行山逶迤连绵直如一条巨龙,那里便将是秦赵两军未来的战场。望着那里,王翦想起了即将与自己交手的李牧,他心下清楚,和那巍巍太行山一样,李牧也将是秦军面前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山。

    尽管彼此从未对阵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彼此就完全陌生,这位战国名将当年大破匈奴的那一战,早已为王翦熟知:当时李牧命边地牧民尽数赶出所有牲畜,引诱匈奴主力尽数南下,待到那浩浩荡荡的游牧大军刚开过一片开阔河谷,四下里突然号角鼓声大作,方才还是绿茫茫的草原瞬间便涌出片片红云,无数赵军直是撒豆成兵般一队队冒出,先是正面千余乘战车呼啸冲来,一举压制住了匈奴人冲锋的势头;毫无防备的匈奴骑兵还未及反应,密集的箭镞弩矢便从战车背后的射士大阵中倾泻而出,恼羞成怒的匈奴人反复冲杀,却始终冲不破这遮天蔽日的箭雨;及至伤亡惨重想要撤退时才发觉,万余名边军飞骑已从两翼迂回包抄了过来,彻底截断了后路……只那一战,匈奴便损失了十余万人马。接下来,李牧又先后灭雦褴、破东胡、降林胡,打得匈奴十余年都不敢再接近赵国边境,战功直逼当年的赵武灵王。

    “破匈奴这一战,足见李牧战法!”王翦记得清楚,这是当时同样戍守边地、反复揣摩李牧战法的蒙恬下的论断,“其一,善使飞骑,行踪飘忽灵动;其二,善借地利藏兵,能于开阔地带设伏;其三,最关键之处,善用弓弩!寻常步卒大军只有二三成射士,然李牧边军之中,射士足占七成!日后秦赵再战,

    边军纵无飞骑,只要占据险要,单凭射术仍可与我长久相持!……”

    想到蒙恬的最后一句,王翦轻皱起了眉头。他见识过李牧本人的射术,那次也正是两人的唯一一次会面,只不过并非在战场上。那是秦王政四年,当时李牧奉赵悼襄王之命出使秦国,迎接在秦为质的春平侯归国,那次邦交本身很是顺利,而在他们即将归赵之际,当时的上将军蒙骜却突然提出,请李牧前往杜县大营一观。之所以如此,倒非蒙骜将军心血来潮,其时李牧已因大破匈奴而声誉鹊起,邯郸之战时更是领飞骑秘密南下,与魏楚联军一并大破秦军。当时秦国所有大将都心知肚明,李牧极可能成为日后秦军最有力的死敌,而多年后的肥下、番吾两战也完全验证了这一判断。正是因此,蒙骜邀李牧入军观兵,既有示威于赵之意,也想试探这位赵国第一名将;而李牧同样想一观秦军虚实,听到这一邀约,自然毫不犹豫来到了杜县。

    王翦还记得,那次会面并无预想那般剑拔弩张,反倒颇见融洽。和所有赵人一样,李牧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慷慨豪迈,却绝无半点儿张扬跋扈,观兵之时眼见秦军军容盛壮器械精良,连声赞叹显是发自肺腑;军宴之上三斤一坛的凤酒汩汩咽下直如长鲸饮川,拆解兵法论及战例更是透彻明晰鞭辟入里,大得一干秦将好感,即或是邯郸之战中先后败于李牧的几员大将,对其敌意也渐渐消弭了大半。酒至半酣,眼见席间气氛愈加无拘无束,一向持重稳健的蒙骜便试探性地将话题转到了秦赵战事之上,李牧却仍是挥洒自如毫无顾忌,明确说出了秦赵两军各自长短:赵军剽悍灵动长于游击,秦军厚重顽韧长于攻坚;赵军胜在车骑与射士,秦军胜在步卒与大型器械。

    “久闻边军擅骑射,将军肯否使我等开眼?”当时蒙武突兀问了一句,顿时引起秦将们一片附和,李牧则欣然应允,在众将簇拥下出了大帐来到校军场。

    蒙骜下令立起扎好的草人,军吏牵过坐骑,双手捧上一张十石长弓和一支雕花箭諹(箭囊),李牧接过弓矢翻身上马,那匹雄俊胡马一声长嘶便载着他流云般绝尘而去。待到坐骑奔至箭靶百步外时,众人只见他在马背上稳稳挺直身子,张弓拈箭,弦声随即接连响起,紧接着便传来了军吏的高喊:

    “五射五中!”

    “井仪!”众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啧啧惊叹,他们当中擅长骑射者绝不在少数,都知晓在飞驰的马背上命中目标是何等艰难,更何况李牧亮出的还是箭术中最难的一手:箭矢连贯射出,逐一命中目标,毫不间断直如连珠相衔!正在惊叹间,胡马已兜完一圈,李牧翻身下马,重新站到了众将面前。

    “这,这便完了?根本看不清!”蒙武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

    “骑射尽皆如此,将军若欲看清,李牧只能立射了!”李牧拊弓大笑。

    “将军神乎其技!”秦将们一片赞叹。

    “一勇之力,何足道哉!”李牧将长弓一把丢给军吏,朗声笑道。

    “纵然如此,边军战力仍可见一斑。”蒙骜点头赞叹,又望向麾下众将,“你等,谁能如李牧将军这般?———蒙武?”

    听到父亲点名,蒙武嘴角抽搐了两下,终是皱着眉晃晃大脑袋:“比力道尚可,骑术也可;射术,比不上!”

    “谁敢一试?”蒙骜扫视了众将一眼。(血嫁神秘邪君的温柔

    “王翦愿往!”大将们当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王翦记得,李牧当时颇有兴致地向自己投来了一瞥,却没有吭声。

    “末将骑射固不能及,然立射或可与将军一比!”手中握弓站在箭靶百步之外,王翦沉声道。

    “善,将军让我等开眼便是!”李牧的笑声甚是豪爽。

    同样的弓矢,同样的箭靶,同样的距离,王翦深吸一口气,张弓搭箭,拇指搭上弓弦后同样连射五箭,及至最后一声弦音响起,那高大的草人已应声倒地。一片扬尘中,军吏的喊声也再次响起:“五射五中———!”

    “白矢———!”众将一片喝彩,却并不如何响亮:这能洞穿箭靶的“白矢”射法固然也是高难箭术,比起李牧的连珠箭却还是稍逊一筹;及至两名军吏将草人搬到近前,大将们这才再度惊叹起来———王翦射出的五支箭矢,居然每枚镞头都将李牧的箭矢劈成了两半!

    “将军神射,堪比养由基!”李牧向着王翦深深一躬,语气中满是敬佩。

    “不敢。”王翦也笑着还礼,“如大将军所言,为将之能,在执掌金鼓,在号令全军,不在战阵厮杀!”

    “好,好个将在金鼓!”李牧大笑不已。

    “大将军骑射剽悍灵动,王翦立射持重精准,各擅胜场!来来,我等回帐,为此浮一大白!”蒙骜也笑了起来。

    ……

    王翦记得,那次军宴的后半段,李牧同自己聊了许多。李牧没有讳言赵国长平之败,明确说道,当年赵国之败,固因赵括号令之差,然此仅为表象,究其根本,实败于国力单薄、庙堂失算。若赵国国力如秦国雄厚,又何必换上赵括,急于猛攻取胜?若赵国庙堂清明,早当在刚得上党之地又增兵四十万之际便一鼓作气开战,彼时秦军远道来袭未及站稳,粮草更周转不济,若就此猛攻,秦军未必能扛住!……

    “……战场胜负固在军力,然更在国力、在庙算!若国力衰颓、庙堂腐朽,纵有精兵强将,亦难挽邦国灭亡,况乎战局?”说到这里时,李牧的语气不胜惋惜。

    “此等兴亡铁则,不独适于赵,同样适于秦,乃至一切邦国。”王翦也轻声叹息着。

    “今日李牧与将军一见如故,是故直言一问:日后若秦赵再次大决,你我相会于战场,将军如何待我?”李牧笑着问。

    “避君锋芒,批亢捣虚。”王翦不假思索答道。

    “将军以为,李牧软肋在何处?”李牧显然早已料到王翦的回答,仍是满面笑容。

    王翦稍一迟疑,却仍正色道:“如将军方才所言,兵争胜负在国力、在庙算。王翦,或将在战场外击败将军。”

    这一回答显然使李牧颇感意外,沉默片刻突然一阵大笑:“善!兵争非徒逞血勇,将军若果能做到,堪称不战而屈人之兵!李牧佩服!”

    “果真那般,则非大将军之败,实乃赵国庙堂之败。”

    “果真那般,将军以为李牧当如何?”

    “将军,或将明知艰险,依旧飞蛾扑火。”

    李牧笑着点点头:“将军真李牧知音也!”说罢又是喟然一叹:“秦赵同源,纵有大争、有血仇,却终当归一,此大势所趋也。然你我若果然兵戎相见,李牧仍当全力以赴放手一战,无论赵国究竟何样。无他,为将天职所在,将军却莫笑我迂阔了。”

    “忠心谋国乃为将者本分,将军本心王翦感同身受,岂会耻笑?”

    李牧淡然一笑,笑容中却颇有些五味杂陈:“赵国历代名将,死于战场者少,死于庙堂倾轧者多,赵主父、廉颇尽皆如是。李牧唯一心愿,只莫蹈他二人覆辙,能如马服子般血洒疆场而已。”

    ……

    李牧那爽朗的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王翦的心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当年李牧的最后一段话,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他早已看穿了多年后自己的命运?王翦不知。他只是凝望着远处的太行山,久久沉思着。

    3

    邯郸,赵王城,太后寝宫。

    华贵奢侈的宫室里透着难以言传的**。连枝灯跳动的火苗照亮了一面栩栩如生绘有各种男女交合姿态的巨大屏风,也照亮了扑朔迷离的重重帷幔后,一个横卧在宽大牙床上、仅着蝉翼轻纱的艳丽女子。这便是如今的赵国太后,整个邯郸所有坊间酒肆中永远的谈资,因了倡女的出身,她也被后世称为悼倡后。

    尽管已年过四旬,但岁月并未在悼倡后身上留下半点儿痕迹,她依旧妖娆娇艳。那狐媚的面庞、迷醉的眼神,那脂玉般白嫩的大腿,那纱衣中不住扭动的若隐若现的丰腴**,都在时刻撩拨着人的**。

    然而这一切,却似乎对上卿郭开毫无效果。

    这位须发灰白的老人正襟危坐在牙床边缘,背对着身后那诱人的景致,面容和朝堂之上商讨国事时一样端庄肃穆,认认真真看着手上王命中加盖的太后玉印。

    奇异的香气笼罩了郭开,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挽上了他的脖颈,悼倡后丰满的**已贴上了他的脊背:

    “上卿,春平侯过会儿才来,目下又无外人,你怎还这般谨细……”悼倡后的声音慵懒娇媚,在他耳畔吹气如兰。

    “太后自重,老臣无欲无求,唯愿尽忠报国。”郭开的声音很是淡漠。

    悼倡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尽忠报国,尽忠报国,春平侯那班元老个个这般说,其实谁不想独吞我与赵国?你不也这般想?”说着,另一只手向郭开胯下摸去。

    郭开轻扬起袍袖,拨开她的手:“老臣明日便要动身去云中,太后早日歇息,告辞了。”说着决绝地站起身来,丢下一脸不解的悼倡后,推动起那扇巨大屏风。当脚下渐渐出现了一个地道口时,他整个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然而,郭开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地道的黑暗中静静听着。片刻后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春平侯那满是**的猥亵嗓音,他听到他与悼倡后几句调笑便滚到了一起,床榻的吱嘎晃动声中种种淫声浪语不绝于耳,很快这晃动便越来越猛,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呻吟也越来越急,最后随着一声尖叫一声低吼,晃动声陡然停止了,整间寝室重又平静了下来,只余一阵粗重喘息。

    黑暗中的郭开并未等待多久,很快就听到什么响动,然后是春平侯的低声窃笑:“我与王兄,谁更勇猛?”

    悼倡后咯咯一阵娇笑:“自是君侯!”

    “与那郭开相比,又如何?”

    “那老杀才,从,从未碰过我……哎哟!”

    “老贼怕是早被阉过,不然为何这多年不近女色?”春平侯低声狂笑着,显是对自己的猜测大为开心,地道中的郭开却依旧不动声色。(归来(陆犯焉识)

    又是一阵嘈杂,春平侯的声音重新响起:“老贼近日如何?怎的不见踪影?”

    “他要去云中。”

    “去云中?找李牧?”春平侯的声音中陡然多了丝警觉。

    “说是要以李牧为大将军,领兵抗秦,还问我用太后印。”悼倡后倒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武安君如何与那老贼一党了……”春平侯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

    听到这里,郭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地道深处;又在一队黑衣剑士的护卫下,连夜赶往云中郡了。

    老旧的牛车耐不得剧烈颠簸,吱嘎作响地摇摆着,车中的郭开也以相同韵律晃动着,仿佛随时可能会跌下来。这牛车已伴随了他十余年,十余年前刚成为赵悼襄王的上卿时,他便乘着这辆车;十余年后,他已权倾朝野,却仍然只是个上卿,而这辆车也同样没有换。

    牛车的吱嘎声中,郭开闭目养神,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的发迹与悼倡后密不可分。想当年,这位倡女出身的太后还不过是位寻常妃嫔,却早以妖冶的容颜、床笫间的万种风情赢得了赵悼襄王的无尽恩宠;也正是在郭开的谋划下,赵悼襄王不顾满朝文武的强烈反对,废黜了原来的太子赵嘉,改立悼倡后之子赵迁,更以临阵代将的毒计逼走了当时权兼将相的老廉颇,从而彻底瓦解了反对者的力量。而郭开自己也当上了太傅,同时得到了赵偃的信任、悼倡后的感激。及至赵悼襄王亡故、赵迁继位、悼倡后成为太后,郭开已在朝野中大权独揽了。

    即便如此,郭开也从未得意忘形,更从未掉以轻心。赵氏部族历来好勇斗狠,元老大将们但有野心私怨便会密谋起事,而失去赵王之位的废太子嘉、觊觎王位多年的春平侯也不例外,早早便在与李牧等边将暗地里往来,这一点郭开心知肚明,而他之所以着力拉拢这位手握重兵又独立于庙堂各方势力之外的武安君,原因正在于此。

    ……

    云中郡,边军幕府。

    牛皮大帐里,一场特异的接风小宴正在举行,以李牧为首的边军大将们一片冰冷的沉默,郭开反倒是满面春风滔滔不绝,宾主地位似乎完全颠倒了过来:“……老朽一力斡旋,终是保武安君升任大将军,心下无愧矣!”郭开喟然一叹,轻轻拍案道,语气中满是真诚。

    “……”

    “老朽坚信,若大将军领兵,必能再胜秦军,扬我大赵国威!”

    “……”

    “因有秦人谣诼攻讦,列位将军或对老朽成见在先,老朽却是问心无愧!而今大军压境,我等皆当抛却嫌隙,同心抗秦!”

    “……”

    “粮草辎重众将更可放心,老朽亲自督办,断无差错,只是诸般事宜太过琐细,当徐徐图之,总归要保后援无恙!”

    ……

    郭开就这样自顾自说着,神色极尽坦然,丝毫不在意边将们目光中再清楚不过的敌意,也同样不在意李牧阴沉的脸色。

    李牧轻轻地将痉挛的右手放到奏案下,攥紧匕首的把柄,左手则握起案上的陶罐,他心知肚明,所有边将虽紧盯郭开,眼角余光却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己,只要自己将陶罐砸在地上,大将们立即便会按预先约定,一拥而上扑向郭开,转眼将他剁成肉醢。

    然而,望着眼前的虎符和命书,李牧却还是松开了奏案下的匕首,举起陶罐向郭开致意:“军中无酒,上卿见谅!”

    “无妨无妨!”郭开笑眯眯道,“老夫滴酒不沾,以茶代酒正好!”也举起陶罐,将罐中粗茶一饮而尽。

    尽管目不斜视,李牧却能料到,边将们的目光中必会闪过一丝失望。为目下这个机会,他们筹划了足有大半年,然而当郭开真正坐在面前时,自己却放弃了,反与这人人不齿的奸佞推杯换盏,他们能不失望么?

    纵然如此,李牧仍别无选择。

    对眼前这位永远笑容可掬的老人,李牧得到的信息始终是矛盾的、混乱的,他早从种种渠道得知了郭开的无数劣迹,然而另一方面,众人眼前的郭开一不贪财二不恋色三不好骄奢淫逸,谈及赵国的将来永远是忧心忡忡,操劳国事永远是宵衣旰食,面对那位顽劣无行的浪荡赵王永远是苦口婆心地劝谏……这些相互矛盾却又无从查证的信息,始终令李牧无所适从:郭开究竟是表里如一的谋国忠臣,还是大伪欺世的祸国奸佞?若真是前者,自己贸然将其诛杀,岂不是残害忠良,更祸乱赵国?

    更何况,眼下秦国已开始大举攻赵。郭开他就算再是大奸大恶,只要没利令智昏就该当明白:若是秦军灭赵,他又怎可能继续把持国政?就算为自家考虑,也不该对自己有任何掣肘。如今他带来了任自己为大将军的王命,又将虎符授予自己,纵有拉拢巴结之意,却也大利于抗秦保国,自己又怎能将其妄杀?如此赵国必会再次陷入兵变内乱,而秦国也必会乘虚而入,彻底灭亡赵国!

    果真这般,自己与一干边军大将,岂不成了赵国罪人?

    ……

    “大将军!谋划万无一失,为何按兵不动?”

    小宴结束、郭开马队匆匆赶回邯郸后,一干主谋大将再也忍耐不住,最年轻的赵葱第一个发作了,立即引来了大将们的一片应和。

    “郭开面目不清,纵然奸佞,毕竟力主抗秦。你若杀他,谁来主事?”李牧冷冰冰撂下这一句。

    “公子嘉可为赵王,春平侯可领国政!”裨将司马尚叫道。

    李牧淡漠一笑:“司马尚,你是公子嘉心腹;赵葱,你是春平侯族侄;其余诸将背后也各有元老支持。你等以为,李牧不知你等心思么?”

    “……”司马尚赵葱顿时不约而同涨红了脸,其他边将也大是尴尬———他们各自都与朝中元老暗通声气,也都知晓元老们无不对赵迁郭开恨之入骨,觊觎着国政。一旦有机可乘必定纷纷起兵,杀奔邯郸浑水摸鱼,到时他们怕也少不了跟着彼此攻伐,赵国历代兵变内乱几乎次次如此。(异世禁令:绝版会长女)若朝局真到了那一步,谁还有心抵御强秦?

    一片沉默中,李牧向众将环顾了一眼,重重一声叹息:“各位将军,目下乃危急存亡关头,你等若能以大局为重,若还认李牧为将,便先抛却私怨,同心抗秦。肯否?”

    “抛却私怨,同心抗秦!”幕府中一片响亮应和,大将们语气中显然没有丝毫勉强。

    “善!”李牧一点头,“你等,且听我说……”

    4

    秦王政十八年春,公元前229年,王翦亲率大军向赵地进发,兵锋直指太行山。

    “按太行山而北去,不知山所限极处,亦如东海不知所穷尽也。……”在古人心中,如同茫茫东海一般,这道连绵起伏的漫长山峦也同样永无止境。尽管事实上并无那般夸张,但太行山的险峻仍毋庸置疑。这条东北西南绵延千余里的连绵山地,只留下了八道狭长山谷,无论是秦国还是赵国,若想经太行山进攻对方,便只能从这太行八陉中穿越过去。

    莽莽苍苍的山塬墚峁间,一队队秦军步卒组成了股股黑色人潮,如一条条巨蟒般徐徐游动着,前进方向却是一致———均是太行山第五陉,井陉。“此番灭赵,与长平大决各有同异。”这是幕府议兵之际,王翦讲给大将们的原话,“同者,地利之同也,长平大决战于上党高地,今番灭赵则战于太行山,皆为山地攻坚,是故我等战法如常,仍以重装步卒徐徐推进。异者,人和之异也,长平之时,秦赵皆庙堂清明,国力旗鼓相当;而今赵国却是庙堂昏暗、国力衰微,只余李牧一根独木。……”

    秦军进军太行山时,赵军的红色旗帜已高高飘扬在了井陉关背后。

    井陉这个名字,来源于它的地形:四面都是高耸峭壁,关前只有中央一小块凹下的谷地,恰如一口深井,只留下一条细细峡谷可以通行,号称“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对处于守势的赵军来说,扼守此地自然事关全局。

    一座座营垒中的赵军肃然挺立,红色衣甲与同样红色的营帐融在一起。其间最为高大的那一座营垒,正是李牧中军幕府之所在。

    “诸位,依我等本意,当先以兵变肃清朝局,再聚人心抗秦,然目下秦军兵锋直逼眼前,是故方略当变。”这是李牧对大将们讲述的大势,“如今朝局已成两难处境:不抗秦则无以稳妥兵变,不兵变则无以踏实抗秦,二者互为因果、首尾相连。然抗秦之要在我等边军,兵变之要在朝中元老,是故,我等当以抗秦为先!若抗得秦军,方有望匡正朝纲;若秦军灭亡赵国,纵然铲除奸佞,仍然于事无补!……”

    黑色“王”字大纛在半空中猎猎招展着,大纛之下,挺立于戎车上的王翦遥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井陉关。

    “……而今除李牧边军,赵军战力已明显弱于我等,是故我等当分头进军,迫使赵军分兵御敌,全面应战,以防战事反复,军力流散。老夫谋划如下:秦腾偏师驻扎韩地,蒙武老军驻扎河外,均按兵不动,以防韩地生乱、齐魏楚偷袭;蒙恬十万大军盘踞云中,既防匈奴,也防赵军。关内大军为攻赵主力,兵分三路尽数开出:北路以羌?、李信为将,领步车骑混编大军十万,由上郡出发,过离石要塞渡大河,攻向赵国代郡;南路由杨端和、辛胜领十万步卒及攻城器械,出河内郡,自安阳北上,渡漳水直逼邯郸;中路大军十万老夫亲领,兵种与南路军等同,经河东郡入上党郡,直取太行山井陉关!……”王翦的声音,仍旧回荡在秦军大将们的耳畔。井陉关上,火红的“李”字大纛下,李牧也在默默眺望着即将到来的王翦大军。

    “……秦军北路取我云中大营,南路攻我四邑大军,中路直奔井陉关,显是欲将我举国之军分割开来,逐一击破!三路之中,中路尤为紧要,若井陉关失守,赵国便被拦腰切断,南北两路再无回天之力!是故抗秦之要,首在井陉关!”这是李牧对边将们的拆解。

    ……

    当一辆又一辆形制各异的攻城器械最后驶入秦军大营时,攻守双方都已做了长久相持的一切准备。

    井陉关外,十万秦军分为五座营垒:井陉关外五里,直面赵军的前军大营是王贲统领的一万射士、四千步卒,所有攻城器械尽皆集中于此;左右两营则分散驻扎在两翼,以重装步卒为主,任务是协同前军攀爬关隘,强攻守军;中军大营是王翦幕府所在,驻扎在涂水畔的萝罄亭,由护军都尉马兴率领,既是策应前三营,也是提防身后可能出现的山东四国援军;后军大营是辎重营,驻扎在距井陉口最远的绵蔓水河谷,二十余万工匠民夫川流不息往来于上党郡与攻坚大军之间,日夜不间断地运来一车车粮草辎重。

    另一边,井陉关上的李牧同样布下了天罗地网。

    包含了云中边军、四邑大军以及井陉关原驻军的九万赵军分成了三前一后四大营垒:关前两翼的山岭各驻一营,分别由司马尚、赵葱统辖,各一万射士、一万步卒;李牧自己亲自坐镇井陉关,统领最精锐的四万边军;最后的辎重营则坐落于关外开阔地带,同样是将近二十万民夫劳役,从赵国腹地运送粮草、伐树凿石、赶制弓弩箭矢。

    这最后的辎重营,正是李牧最为担心之处;他的担忧倒不在秦军可能的偷袭,而是在后援补给。郭开虽保证要亲自督办粮草,可回到邯郸后便没了音信,李牧多次派人催办也不见答复,这倒也在意料之中———郭开当时的信誓旦旦只是摆出来的姿态,眼下对赵军不闻不问,才该是他的本来面目:你李牧若不听我的,我便不发粮草!尽管李牧后来以大将军名义径自向相邻郡县征发粮草民夫,暂时解了燃眉之急,但只能撑得一时。若三五个月后粮草告罄,赵军却如何继续固守?

    ……

    “山势险峻,无法偷袭赵军辎重营?”

    秦军幕府中,王翦重复了一句儿子带来的军报,轻拈须髯沉吟了半晌,终是淡然一句:“不能便不能了,回去好生备战,明日正面强攻。”

    一直垂首站在父亲面前的王贲,诧异地抬起了头。

    “李牧天下名将,本就奇计百出,任你何等妙计也瞒不过他。目下之要,既非逼李牧撤军,也非夺取井陉关,却是与赵军大决,是故我等当以寻常战法,正面硬攻井陉关……”

    几乎是王翦说出这番话的同时,赵军幕府里,也在进行着大战前夜的最后议兵。

    “……依李牧先前所想,我等边军最擅奔袭骑射,可效当年赵主父之谋,由云中偷袭秦国九原,自河西高地南下,直取咸阳;或仿当年肥下、番吾两战,将南路秦军诱至死地,围而聚歼。然目下观之,尽皆不可。一则北路秦军严阵以待,南路秦军步步为营,何等战法都难奏效;二则当年肥下、番吾两战,我赵国上下同心,粮草充盈军令通畅,方有两胜,而今……”

    李牧没有说下去,只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凌云霸主)但司马尚赵葱都明白了大将军未说出口的意思:而今我等边军只能弃骑射之长,死守井陉关!

    整个幕府寂静得唯余一片喘息,边将们人人面色铁青。他们这支边军飞骑经李牧多年打磨,决然堪称天下数一数二的劲旅。众将人人都想过无数次,若无匈奴这后顾之忧,边军得以大举南下,必当纵横驰骋中原大地,真正与秦军锐士见个高低!然而谁曾想到,真正南下之后,他们却只能弃长就短,一味固守?若仅如此也倒罢了,然而将士们前面浴血杀敌,背后庙堂却不闻不问,事到如今连粮草都悬而未决,如何不让大将们寒心憋闷?

    “诸位,赵国存亡尽在我军。”片刻之后,终是李牧重新打破了寂静,尽管面色嗓音平静如初,大将们却注意到他那痉挛的右手正不住颤抖着,“无论庙堂如何,无论有无后援,只要赵国不灭,朝局便有望迎来转机。我等当有全局胸怀,忍辱负重血战报国!”

    “血战报国!”边将们齐齐吼道,却是人人泪光晶莹。

    幕府议兵之后,李牧独自来到了关城之上,远处秦军大营的点点灯火在暮色中闪烁着,阵阵营涛中蕴藏着无尽的活力与杀机。李牧知晓,王翦的一切准备都已就绪,秦军正如那蓄势待发的猛虎般磨利了爪牙,明日自己便将迎来一场空前恶战,心念及此,心头反倒踏实了许多———若自己与赵军果真能如当年邯郸之战那般,在漫长的攻守中耗尽最后一滴血,却也不失烈士归宿,自己又何惧之有哉?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重新痉挛了起来。

    5

    次日拂晓,秦军大举出动了。

    牛角号的呜咽声反复回荡在黎明的天穹下。直面井陉关的秦军前营中,一架架攻城器械、一队队秦军均已整装待发。

    无数士卒排成齐整方阵,迎接着将军的检阅。射士们免盔束发,只身着长襦短绔,手持弩机背负箭諹;步卒则外罩短铠,腰挎短剑,手中一根根三丈长矛直指天穹。他们彼此只以脑后的不同辫式区分着各自的爵位军职,又以头顶飘扬的不同旗色、衣甲上的五色徽记区分着各自的卒伍。这是被天下呼为“锐士”的精锐步卒,论军纪的严明、战阵的齐整、士气的高昂、装备的精良,均已达到了战国之世的巅峰。

    号角止息之际,全身戎装的王贲从一排排士卒面前大步走过,鹰隼般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写满了兴奋的年轻面孔,带着一丝隐隐的鼓励。片刻之后,他便再不会见到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可纵然如此,无论统帅还是士卒,神色间都没有半点儿犹豫。

    第一批攻坚死士检阅完毕,王贲登上了前军的司令云车,凝望着远处的井陉关高喊了一声“报幕府”,悠长的号角便连续吹响了三次,回声激荡在谷中的同时,军令司马举起半人高的青色令旗,又左右挥舞了三次。

    “前军备战完毕,请求攻坚!”看到远处青旗挥舞,中军大营的军令司马高叫道。

    “可,应旗!”王翦眯起眼睛,沉声道。

    眼见中军幕府的司令云车上同样挥舞起了青色令旗,王贲明白,父亲正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为将多年,自己终是迎来了第一次事关全局的生死大战,对手还是天下名将李牧,还是最精锐的赵国边军!阿翁,王贲决不给你丢脸!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面对着脚下密密麻麻的黑色方阵开了口,粗重的吼声

    在一片寂静中分外响亮:

    “列位同袍,攻坚首战,王贲为你等壮行!”

    一方方黑色大阵中同时响起震天的欢呼,他们仿佛不是要去赴死,却是即将开始盛大的狂欢,人人眸子中都充满了渴望。将军举起了陶盏,士卒们掏出皮囊,拔开木塞,纷纷大口咽下凛冽如刀的**秦酒,浓郁的酒香陡然在山谷中弥散开来。

    一口饮尽酒水,云车上的王贲猛然掼碎陶盏,仓啷一声抽出长剑,剑指井陉关:“起战鼓!鼓徒!”

    “不得,无返———!”

    沉雷般的鼓声伴随着响亮的誓言一同飘上半空,惊飞了大群鸟雀。烟尘大起之处,秦人前军营垒辕门大开,一架架形制各异的大型兵器在一方方黑色大阵的簇拥下,开始向着井陉关缓缓驶去。

    这时,他们听到在前方的关隘上,同样响起了凄厉的号角。

    关城之上,一队队赵军正在紧张忙碌着,他们都是赵国边军的典型装束:黄金狮比革带紧束着红彤彤的短后之衣,漆纱笼冠上飞扬着火红的尾,背后的角弓、左腿前悬的箭諹都涂以朱漆,远远望去直如点缀在山林间的片片绯云一般。

    “各部报告备战!”李牧简单地一声令下,身旁几名军令司马逐一挥起颜色各异的巨大令旗。

    牛角号的嘶鸣震彻关城;少顷,南北两翼的大营传来了回响。

    “北营赵葱就绪!”井陉关北面的营垒,一面黑旗正在迎风招展。

    “南营司马尚就绪!”南面营垒中同样挥舞起了红旗。

    “滚木石就绪!”最后一批粗木大石被堆积到了城堞背后,士卒们纷纷直起腰,青白两面令旗齐齐飘扬。

    “悬脾狼牙拍就绪!”一名名死士手握长矛跳入一座座木笼,从木板的缝隙中探出根根矛尖,他们的同袍则站在辘轳绞车后面,准备着将这些器械掼下城垣。

    “火脁就绪!”

    “鸱脚就绪!”

    “累答就绪!”

    “籍幕就绪!”

    “盾橹就绪!”

    一声声大喊中,一只只浇有油脂的草束、一具具闪烁着寒光的铁钩被悬挂在女墙外,一面面木盾在城头张开,一张张布幔探出城墙。即或并不直接参与第一拨守城的士卒,也最后一次调了调手中的弓弦,将套有閣(扳指)的拇指轻搭在上面。

    最后一声回报的余韵消失了,这时井陉关上的赵军已经听到,秦人前军的司令云车上遥遥传来了三长两短的鼓声。

    “各寻掩护!”李牧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鼓声未落便一声大吼,身旁军吏忙高举起手中的绛色令旗快速旋转;而关上赵军刚各自藏身,巨大的轰鸣声便从敌阵遥遥传来。

    赵人们无法看到,无数支粗长的弩箭,正从秦军连弩大阵中升起,转瞬间便将整个关隘淹没在密集箭雨中;紧接着,块块巨大的飞石也被大炮渐次抛出,纷纷砸上对面的城垣箭楼,发出沉闷的轰鸣和剧烈的震颤,腾起阵阵烟尘碎石。

    赵军尽管早已各自躲藏,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有不少人被弩箭洞穿,被飞石砸成肉醢,四下里纷纷响起哀号之声;其他人纵然侥幸躲开,也大都被腾起的灰尘碎屑眯得睁不开眼睛,连绵的喷嚏咳嗽中只能另寻掩体,一时颇见狼狈。

    士卒的惨叫一直传到关城背后的司令云车上,李牧表面虽不为所动,却也暗自惊心。当年肥下、番吾两战中与他交过手的秦军,并未装备大型兵器;此前他虽也对秦军重装有所耳闻,却始终没能得以亲见,而今观之,这连弩威力果然非同寻常,有此等器械威逼掩护,休说击退秦军,赵军便连抬头都极为艰难,只能任凭对手步步逼近!

    “莫乱动,先保自家!听令反击!”眼见有士卒趁弩矢飞石间隙勉强从城堞的悬眼中张弓还击,却因射程不够无法奈何对手,李牧忙命军吏挥舞令旗发出新的将令。

    与此同时,他已看清第一波攻坚秦军的那些大型兵器了。

    弩矢飞石的掩护下,齐整的震天杀声中,最前端的步卒方阵已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们三人一组,左右两人高举大盾为掩护,中间一人挥动着锹耒,清除前方的遍地蒺藜、拆掉一座座拒马鹿寨、填平一个个陷坑,尽可能快地打开一条进攻通道;后面则是一辆活动房屋般的冲车、十余架大型云梯车,在藏身其中的士卒们的推动下一字排开,紧随其后辚辚前行,片刻后抵达了井陉关的城垣下。

    “弩矢飞石暂停!”后阵的王贲发出了新的将令,这是秦军正式攻关前避免误伤同袍的必然举措。

    仿佛有着神异的法术,弩矢飞石连绵不绝的呼啸声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攻城器械发出的怪异响动。藏身冲车内的二十名死士合力拉动车中撞头,猛然砸向井陉关关门,发出巨大轰鸣;辘轳和铰链转动的吱嘎声中,牛皮包裹的粗大云梯节节伸长,钩援逐一搭上了城堞,一个个身披短铠、左手革盾、右手短剑的死士们随即由车中纷纷窜出,如同一只只灵猿般爬上云梯钩援,准备直取城头———

    便是目下!

    司令云车上的李牧猛然举起手中的白色令旗,数十面牛皮大鼓同时响起,秦军死士们刚爬上几节梯级,头顶突兀间闪现出一片红色人墙!赵军开始了反攻。

    “滚木!石!”

    随着军吏先后挥舞着青白二色令旗,一根根合抱粗的滚木、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先后从城门头顶丢落,逐一砸向冲车那屋脊般的坡顶,在厚厚铁皮上砸出大小不等的坑洼便滑落向两侧,浓重的烟尘随即腾起。

    “火脁!累答!鸱脚!……”

    关城的不住震颤、千长百将们此起彼伏的吼声、红黄等各色令旗的摇摆舞动中,一簇簇悬挂女墙之上的草束、一块块幕布般的累答也带着熊熊火焰,翻滚着舞动着从城头落下飘下,点燃一个个躲闪不及的秦人身上的衣甲;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鸱脚同样被劈头盖脸地掷下,锋利的钩刃割开皮肉饱饮鲜血。一时间攻关士卒纷纷坠下,扎在未及拆除的几架拒马的矛头上,被洞穿喉咙者有之,被挑破肚肠者有之;纵然侥幸没有碰上拒马,从几丈高处跌到地面上,也无不落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就在第一批数百名秦军精锐全数丧生之际,巨大的轰鸣也伴随着凄厉的惨号一同从关门方向传来,在滚木石的持续倾泻下,纵然是精铁打造的冲车也难以支撑,终于被砸塌了,车中攻关士卒无一幸免,全数葬身于关门之下。

    尽管出师不利,后面的死士却没有任何犹豫退缩,越来越多的身影蚁附在云梯上,再度向井陉关发动了更大的攻势。

    “狼牙拍!悬脾!飞钩!……”

    鹰旗、虎旗、龙旗的举起落下中,辘轳的吱嘎声响里,一只只嵌满铜钉的木板被绞车高高绞起再重重拍下,每次都要在城墙上留下一汪汪鲜血,落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只只盛有赵军死士的木笼同样被绞车绾到半空,根根长矛从两侧刺出,洞穿正在攀缘的秦人们的两肋;还有一根根连着绳索的飞钩不时被抛下,钩住梯身猛然掣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架架云梯钩援咔嚓断裂,血肉和残肢四处飞溅。

    “增兵!继续!”面对士卒们的巨大伤亡,云车上的王贲挥起了双兔旗,仍是铁铸般纹丝不动,黝黑的脸膛上更不见一丝喜怒。他早料到会是这般,攻坚战本就是下下之策,防御方可借高城深壕全力防御,进攻方即便付出惨重代价也未必能最终取胜;而这井陉关地势又如此险要,攻下它的难度自然更要加倍!

    眼见又一拨云梯车在步卒方阵的掩护下缓缓向前驶去,王贲眉头一皱,下令军吏一同举起红黄两色令旗,发出了火箭的号令。随后,后面的射士方阵中开始冒起零散的点点火星,很快这火星便逐渐蔓延,如同赤色的花朵争相绽放,最终连成了一片火浪;紧接着,道道飞舞火舌的箭矢由方阵中齐齐蹿起,直扑正中关隘,几乎转眼间便点燃了赵军的营帐、辎重、军器乃至士卒的战袍、皮甲,一片混乱的喊叫中,整个井陉关峡谷立刻笼罩在了滔滔热浪片片火光里。

    “唧筒!水囊!麻搭!”数十面黑色令旗纷纷招展,汇成了一片阴云,关城上赵军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迅速将李牧将令传遍了全军。很快,火焰被浇灭的滋滋声便在各处营垒先后响起,赵军或是用事先准备好的唧筒喷出根根粗大水柱将火焰浇灭,或是挥舞着麻搭扑灭火苗,或是索性抛出只只水囊,集腋成裘地一点点将火焰淹没,四处肆虐的火焰很快便逐一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呛人的滚滚浓烟、阵阵被烟熏到的咳嗽声。

    而趁着赵军匆忙灭火之际,秦军又一批云梯车再度搭上了城垣,士卒们继续争先恐后地猛扑向城垣,位于最前面、动作也最快的近百名死士离城头已近在咫尺了。看到这里,后面的王贲嘴角绽起了一丝笑意———火攻并不是用来直接杀伤对手的,而只做扰乱敌军之用,掩护云梯车才是关键,目下观之这一战术果然奏效了。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一闪即逝,秦人们的喊杀声几乎立刻变成了哀号,王贲大为意外,极目望去隐约看到,那些就要登上城垣的士卒们突然莫名其妙地纷纷坠落了!

    “将军!攻城同袍被尽数射死,个个喉咙中箭!”军吏匆匆带来了前方的军报。

    “好射术!”王贲心下一惊,猛然想起了父亲对众将的告诫:一箭之外,是秦军连弩大炮的天下;对面厮杀,改为步卒的边军也未必胜过秦军锐士;然而一箭之地内,赵军胜算几乎是十拿九稳!

    “下一批!再上!”他一跺脚,狠狠叫道。

    6

    黄昏时分,井陉关前终于沉寂了下来。

    战场上无处不覆盖着黑红纠缠的密密麻麻的尸堆,令人作呕的浓郁尸臭也开始弥散开来。一架架火燎之后的破损云梯散着焦臭冒着浓烟,在落日下投射出光怪陆离的长长影子。关城之上、山谷之中一片鲜红,分不清是血泊还是夕照。一片寂静中,只有秦赵两军疲惫已极的士卒们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满怀恨意的目光遥望着彼此,准备着在稍许恢复体力之后,开始下一轮的攻防。

    望着对面依旧岿然不动的关城,司令云车上的王贲咬了咬牙,心下颇有些烦躁。对井陉关的轮番攻坚持续了整整一日,秦军始终无法登上关城。午后时分,他在正面猛攻之外又派出了两支精锐奇兵,分头攻打关城两翼的南北营垒,不想司马尚赵葱两部战力毫不逊于李牧,更借地利之险顽韧阻击,两支奇兵接连猛攻了两个时辰,伤亡惨重却始终无法前进半步,眼见奇袭兵马几乎消耗殆尽,王贲顿时心头火起,再不顾误伤的可能,断然下令对准两翼赵营发射连弩,接连三轮箭雨暴射之后,赵营守军固然丢下了大片尸体,全数缩回营垒,然两支奇兵却也无一生还了。目下各部军吏已先后报上折损人数,各部伤亡累计近四千,而歼灭赵军只有两千不到,如此悬殊的对比虽早在王贲意料之中,却仍大觉颜面无光,麾下将士一听这等损伤更是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叫嚷要继续夜战,王贲早有此意,眼见士气依旧盛壮,心下更是放心,下令前军暂停攻坚,休整片刻,又与几名都尉司马商议了夜战之法。

    王贲的打算是,先以火箭连续射烧井陉关和两翼营垒,此后佯装退兵,却在秦军营垒外的密林中重重设伏。若依常理,首日激战后攻防两军尽皆疲惫,归营之后都应养息气力以待来日鏖战;然而依照王贲估算,向来善出奇兵的李牧极可能趁秦军松懈之机,派出精兵夜袭秦营,自己若将计就计,必当取得胜果!他将这战法一提,都尉们大是兴奋,均觉得此法胜算极大,甚或可能比正面攻坚歼敌更多,没有丝毫异议便全数赞同了。王贲于是命军吏飞马赶回中军幕府,将此打算报给父亲。

    沉郁的号角嘶鸣由中军幕府方向遥遥传来,随即响起的便是连续三声金柝的清脆金声,这是撤军的信号;紧接着,王贲看到自己派出的军吏从后阵飞驰而来,又听到他在%%马蹄声中的大喊:

    “上将军有令:回营休整,来日再战———!”

    王贲的眉头皱了一下,他自然明白父亲这道将令的真正含义:今日既不继续攻关,也不在营外设伏,一切留待明日再说。虽对父亲的将令大不赞同,思忖片刻后却还是断然一挥手:“起号鸣金!传令前军,乌云阵扎营,以防偷袭!”

    说着他噔噔噔下了云车,跳上自己的戎车,直奔中军幕府而去了。

    “……今日猛攻,只为试探边军虚实,本意并非与李牧大决。老夫同赵军多年厮杀,深知四邑之军战力,却从未与边军交过手,今日观之,边军战力不下我等,若无必胜把握,不能轻动!”

    面对着儿子与其他大将们的一脸不解,王翦解释道。

    “可井陉关这般险要,一不猛攻、二不出奇,如何攻下?攻不下井陉关,又如何灭赵?”王贲的语气中颇有些不服。

    “若持续猛攻,李牧正求之不得。以目下局势,我等越是强攻,赵国上下越是齐心,李牧根基也便越稳,他又占了井陉关险要,人和地利尽皆齐备,你却如何破他?”

    “如此更好!我大军士气战力皆在巅峰,正好与他痛快一战!”王贲恨恨叫了一声,身旁其余几员大将也喊成了一片。

    “忘了此战意图么?”王翦突然抬高嗓音,压住了将军们的一片吵嚷,“我等要的是灭赵,不是寻仇!我等对手乃是整个赵国,甚或山东六国,而非李牧一将!岂可整日纠缠于宿怨,以致因小失大?持续强攻必有更大伤亡,日后我等灭剩余四国,还不知硬仗几多,岂能将兵力尽耗于此?”

    一席话说完,大将们都不吭声了,只有王贲用目光询问着父亲:既然这般,如何应对?

    王翦显然明白儿子的意思,遥望着暮色中的井陉关沉默有间,这才重新开口:“此中关键,猛攻不可,不攻更不可。是故,当与伐韩一般……”

    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失于天边之际,李牧悄悄出了井陉关。

    在一个百人队的护卫下,他借着密林的掩护,手脚并用,顺着一条极为隐秘甚至险恶的崎岖山道,来到了距秦军营垒不到三里的一处小小坡塬上。此处是开战前李牧亲自勘定的几处观敌要冲之一,地势极为险恶,大军绝无可能由此翻山越岭,是故秦人也没有在此布下斥候暗哨,藏身于此既不会暴露,又可将秦军营垒尽可能看得真切,实在是一处隐秘而安全的天然望楼。

    李牧之所以冒着不小的风险出关,正是要看看秦军营垒有无弱点,自己有无主动出击的可能。白日里持续一整日的攻守固然战事惨烈,赵军也固然伤亡不小,却始终未使对手占得半分便宜,将士们清点战果后发现秦人伤亡远甚自己,战报传开,士气因此陡然高昂了起来,将士们原本因朝政糜烂、后援不力生发出的种种疑虑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与强大对手交战的强烈渴望,转眼间又变回了当年赵主父麾下那支横扫天下的胡服飞骑。此等形势下,司马尚、赵葱等大将不约而同地提出,秦军首日攻坚不力必然疲惫,今夜也必定全无防备,我等当趁夜偷袭,必能再次大胜!就实说,李牧早在秦军退兵时心下便冒出了这个念头,然而他并未轻忽秦军,也不似司马尚赵葱那般对夜袭信心十足,反复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亲自做一回斥候,一观秦军虚实。

    尽管天色已很是黯淡,但凭借高耸险峻的地势和自己那鹰隼般的目光,李牧仍可大体看清秦军营垒的布防,从那层层叠叠的云梯冲车连弩大炮中他已分辨出,这正是白日里主攻井陉关的王贲部营垒,于是一动不动凝视着那片营地,又仔细倾听着晚风带来的阵阵林涛,终于摇了摇头。

    “乌云之阵……”望着盘旋在营垒上空的鸦雀群,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这是山地作战扎营时的阵法。山地驻军向来须较平地旷野更为小心,稍有不慎便会受制于敌:若扎营于山巅,则易为敌军隔绝孤立,正如后世马谡失街亭一般;可若在山麓山脚扎营,又有可能被敌军占据山顶,居高临下偷袭,是故必须分散驻守,处山之阳(南)者备山之阴(北),处山之阴者备山之阳;除此之外还须占据险要,隔绝谷口要道,各处营垒又能彼此呼应,及时来援,真正使整片营垒变为一座无懈可击的“山城”,如此方能有效防备敌军来袭……凡此种种,若非精于立营又熟悉地利的名将,山地扎营还当真难以面面俱到。

    更有甚者,在精于观敌的李牧眼中,敌营中的种种迹象分明表明,对于赵军可能的偷袭,秦军早已严阵以待———那营垒中的灯火远比平日多出了数倍;金柝之间的间隔也更短,声音更加清脆响亮;明明大战了一日疲惫不堪,秦军营垒中却仍是一片人喊马嘶,迟迟没有入睡迹象;还有那些盘旋在营垒上空的飞鸟,显是秦人有意惊起,更是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我等早已有备,赵人若欲偷袭,尽管来!看到这里,李牧心下甚至对那未曾谋面的秦将王贲隐隐生出一丝敬佩:此人固然年轻,然观其立营全无破绽,更能想出此等示形之法,将才可见一斑!王贲尚且如此,其父王翦更不必多言。若果然这般,自己却是如何击退秦军?自己固能凭借井陉关阻挡秦军,可纵能拦住一时,却能拦住一世么?……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际,李牧悄悄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处,重又回到了井陉关上,秦赵两军由此在相安无事中度过了彼此对峙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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