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的山顶升起,时候是初冬,那么厚的稻草再加一件破棉袄和着两人的的体温互相取暖,倒也没冻着,一夜的劳乏,日晒三杆也没醒,要是两人早早起来,鲁茜悄悄地走,小马一生将是另外一种生活,但一切都只是假设。
几家人分的一头牛正好轮到秀秀家喂养,冬天草枯叶稀,稻草是牛过冬的储备粮,秀秀也睡到日晒三杆,忙完鸡鸭猪人的早饭太阳都快当顶了,又听到一声哞,才想起还有牛,昨天忙了一天都没给它草,它都没提出抗议,比小马要懂事,想到小马心里狠狠地,送人送到现在也应该回来了,不会新婚之夜跟她过了吧,秀秀胡思乱想地来到稻草堆拿草喂牛,看到满地零散的稻草心里有些奇怪,晚上还有人偷稻草?还是昨晚他们搞乱的,记得昨晚是在前面,怎么后面也有,码得整齐的稻草有一圈很凌乱,引起她的注意,用手一拨拉,拨拉出悲剧的终点又是起点。
小马和鲁离两人从稻草洞里钻出来衣裳还算整齐,只是头发蓬乱,鲁茜低下头说了一句,“秀秀你听我解释……”秀秀此时手脚冰凉,牙齿直打颤,发出一个字连续音,“滚…滚…”鲁茜一溜烟跑了,她也怕再挨揍。
抖了一阵,秀秀镇定了一些。
“你这不知廉耻,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怎么瞎了眼看上了你,还死心踏地跟你,掏心掏肺地待你,可你做的事那是人做的吗?从昨天到今天,我一次次地原谅你,你以为就只有你的脑壳长了脑花,别人的脑壳装的都是豆腐渣,就你两个那亲密的样子,自然得跟两口子一样,是瞎子也能看出几分,什么表妹,去年夏天都到你家来过,被你嫂子几句冷言给气跑了,你还厚着脸皮去追人家,你当我忘了。只是我不想戳穿,还是想我们能走到一起,我只想你只是图人家一时光鲜,最终会迷途知返,想不到结婚这天还给我演出这场戏,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不喜欢我,不想娶我就明说。用得着这样变本加厉,刀尖一次次地往我心上捅,我心是肉长的,血淋淋的,你看到了吗?……”说得急促,秀秀停顿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了,这场婚礼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两个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见面就当不认识,你走吧,要是让我堂哥他们知道这件事,你今天断一条腿都有可能,我跟我爸去说,你自己跟你哥嫂去说。”哀莫大于心死,秀秀说这个话的时候,冷得跟石头一样。
“秀秀,她昨天是一个人不敢走,就悄悄地躲在草朵里,我怕她一个人出事想送一程,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回来的时候你房间的灯还亮着,趴在窗户上看你,你一个人坐在床上,你喊了我,还出来看了一下,可我没有勇气没有脸见你,就躲开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原谅我,只好回家,可我的床上睡了四个人,连一条缝都不剩,我不知道往哪去,只好又下来,我好几次都鼓起勇气敲窗,最后都无力地放下,我没地方睡也想到了这个草堆,因为冷两个人就钻在一起了,秀秀这不是我的本意,这是阴差阳错,我们结婚根本没通知她,她只是误打误撞地碰上,我是真心想跟你好,跟你过一辈子。秀秀再原谅我一次好吗?”小马哭丧着脸央求。
“只有再一再二再三,没有再四,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是阴差阳错,那就上天的安排,人斗不过天,我们就尊从上天的意思。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碰到了能绕着走就绕着走。我决心已定,你说再多也没用,你还是走吧!不要把事情越扯越大,弄得不好收拾,快走!”小马还想说什么。秀秀变脸低喝了一句。“滚。”扭头抱一抱稻草自个走了。
小马不得已往回走,走到崖上就挪不动步了,回去怎么跟哥嫂交待,几年的辛苦就这样被他打了水漂,嫂子肯定连杀他的心都有的,自己怎么这样倒霉,做什么衰什么,秀秀怎么就这么绝情,这婚礼都办了,还有队里这些王八蛋非要给我灌这么多酒,这个鲁茜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好了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秀秀是没戏了,鲁茜那里也不可能,经过这件事,自己将臭名远播,没有那个女孩子会看上他了,青田坝这个地方呆下去没什么意思了,可天下之大何处有我一席之地,象我这样活着真没劲,干脆从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还没到二十岁,还有好多我没经历过的事,想起昨晚与鲁茜销魂的那一刻,真是太爽了,想到这他又从崖边退了回来。小马就这样在青田坝周围转着,他不敢回去。秀秀等客人都走了,才告诉王合,他不要小马了,婚事不算。叫王合去通知马富一声,也跟老队长说一声,反正也没办手续,也没入洞房,就当请客打牙祭。
“丫头啊,这事没有你说的那么轻松,要是昨天晚上还好一点,可过了一晚上,这事就说不清了,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再找这事就是人家心里的一个疙瘩,小马虽然有很多的毛病,但本质还不坏,男人有时候就那个德性,要走一段时间的桃花运,要经历那么一段荒唐岁月,再野的心都有倦的时候,一但有了家,有了负担,自然就会有心无力,有句话,免子沿山跑,最终还得归现窝,小马现在连个窝都没有,也没跑的本钱。何况人家那个姑娘还在上学呢,看他们那身打扮就知道家境不错,更不可能跟他,把肚量放大一点,把缰绳勒紧一点,好好过日子吧。对了小马怎么还没回来,对了昨天的事他可能害怕,回老家去了,但马富他们应该知道啊,应该把人送下来呀!我上去看看去。”王合抬腿要走。
“爸,不用去看了,我已看到过他了,他昨晚就睡在屋后那个稻草堆里,和那个女人。”秀秀眼睛呆滞地望着远处,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有……有这事,”王合说出的话有点结巴,是吃惊更有点不相信。
“我已经当面给他说断了,爸我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我的心在痛象刀绞一样,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比火上烤,油锅里煎都痛苦,与其这样痛苦地煎熬,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秀秀带着哭音说。
“孩子啊!青春有痛,人生处处都会受伤,这是逃避不了的,有时候你会觉得天塌了,地陷了,万丈深渊了,可时间一过就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啊,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你妈走的时候我不也一样,我抱着你站在断崖边,再往前一步就一了百了。可你那时还没断奶,就在我要往下跳的时候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看到你那粉嫩的小脸,我是活够了;可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我不能太自私,于是我就退了回来;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呢。一年过去我为自己当时的蠢动感到害怕和可笑。其实我的境况并没有改变,还是和你相依为命,是时间治愈我的伤口。生活不象切瓜那样简单,也不是一条笔直的大路,总有曲里拐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生活需要忍耐,所谓忍者,心字头上一把刀,当然是很痛很难受的,那种痛只有自己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吞咽,慢慢地在心上翻滚,说不出来也扔不掉,只有让他折腾,折腾得心上起了茧子,能硬过刀。到那时,一般的打击是伤不了你,可是日子也就变得索然无味,象一杯白开水。唉!我现在说这些你也体会不了。既然你说算了就算了吧,往后再把眼睛睁大一点。我现在就去通知王合。小马我估计他现在是不敢回家,也没脸回家,马富两口子肯定还不知道这事。小马啊小马这一下你害了多少人。”王合劝解女儿,希望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但他知道凭他这几句话是无法排解她心中的郁积,只有时间才是治她心伤的良药。但这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她能说出来其实就是在自我排解。这是个好现象。
他们父女这还是头一次这样倾心交谈。
马富夫妇还以为小马在蜜月里呢,当王合站在门外把一切告诉他们是,站在门口的王合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马家娘子靠着门站在屋里。则是肠子都悔绿了,早知道就不要把她留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命啊!当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结果却又来了个180度的转弯,真是世事无常!世事难料。
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笑过之后是一阵空虚,是无边的寂寞。
小马这时也回来了,小马一个人在峡谷里转,一天都没吃饭,他无法也怕面对哥嫂,死也不想死,最后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想想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锅,都得去面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反正要来,大不了回去挨一顿训,再挨两耳光,最坏结果把我赶出家门,总得给我几斤谷子,一个碗,两床破棉絮。断崖下有一个岩洞遮不了风但能挡雨,从岩洞上那熏得乌黑的顶就知道那里不知道住过多少茬人,反正自己是臭名远扬,人面也丢尽了,再多丢一次也无所谓,只是辜负了哥嫂的一片苦心,欠他们的这一辈子不知道能不能还上。可正经到家门口又失去了勇气,小马在毛屋后已经徘徊许久,挨着墙慢慢前蹭,在拐角处探出头张望,刚好被王合看见,“小马,”被王合发现就没有必要缩头缩脚的了,小马交叉两手在前,头低到快到裤裆下,从屋角处磨磨蹭蹭地往这边挪。
马富看着他摇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叹着气,从门槛上站了起来走进了屋内,看来是伤心之极不想见他,站在屋里的嫂子反而走了出来。
“新郎官回门了,新娘子呢?”嫂子讥讽道。看着默不作声的小马,“你老丈人找你来了,八抬大轿一会儿就到!你也抬起头来给他打个招呼啊,秀秀除了你就嫁不出去了,天底下就你长了个带把的,非得将就你,告诉你,两条腿的乌龟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真是烂泥巴糊墙,糊(扶)不起来。还想有一个家的,外面还占一个野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小马低着头靠着墙不做声,“往后你就等着别人戳你的脊梁骨,等着打一辈子的光棍吧!是我拉泡屎往上撞,撞屎(死)算了,还活个什么劲!本来就被人瞧不起,现在是不会再瞧你,狼心狗肺的东西,谁也不会再沾你的边。你还回来干什么,青田坝这块你还有脸呆下去,找你的相好去,看她那打扮,家里比秀秀家应该还要殷实。不要仗着一张小白脸到处招峰引蝶,身上衣补疤连着补疤,肚子里清汤寡水,还想有妻有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做你的春秋大梦,倒一桶冷水冲下头,该清醒清醒了。”
小马不敢搭理她,王合也悄悄地走了,马富家的一个人说得也没劲,一个转身进了屋,把小马一个人凉在外面。此时西边天空还剩最后一抹晚霞。嫂子一席话说得小马无地自容,也不敢进屋,一个人蹲靠在墙边,一会儿风箱想起,碗筷声又传来,屋里射出的灯光穿出大门,形成一个长方形的亮地,一会儿碗筷交响乐又响起。除此之外就是寂静。对面山上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那个长方形的亮地依然还在。小马倦缩在墙壁一直都没有动一下,嫂子的话如刀似箭,箭箭射中心窝,强烈的自责自怨自卑自艾在心尖上翻滚,使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已蹲得发麻僵硬的双腿。也许不是忘记,是折磨自己来赎罪吧!他不知道他的哥嫂也各自坐在堂屋陪着他当菩萨。直到老队长的到来。
夜已经很深了。
当王合把情况和结果告诉李祖国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嗯了一下表示我知道了。直到睡到床上,半夜起来解手,从木窗棂映照出昏黄的光,不象月光。好奇地趴在窗户上一看,马富家的大门没关,灯却亮着,他想这么晚了还没睡,别出什么意外。就穿上衣服来看个究竟。老远看到屋檐下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人,再一看原来是小马。喊他也不说话,把老队长吓了一跳,还用手探了一下鼻孔,还有气,再走进屋里,马富两口子也是一边坐一个,木呆呆的,人走进去眼皮都没眨一下,还是李祖国先开口,“离大年三十还早着呢,今晚就开始守岁啊!深根半夜的门外一个缩成一团,屋里两个无声地打坐,天也没塌地也没陷,用得着这样嘛!”
“老队长,你怎么也还没睡呀!”马家的苦涩地笑了一下。
“唉!事情已经就这样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改变不了结果。人都是个命,你们当哥嫂的已经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了,随他的造化吧!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也不要太过责备小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俗语说有儿穷不久,无儿久久穷,小马也能干,人不大什么都会了,还有一把好劳力,要不了几年就能翻身。把眼光放长远些。男人嘛!都有过荒唐的岁月,把那个时间过了就好了。就当送他上学交学费了。”李祖国开导他们。
“火石没落到自己的脚背上当然不知道疼,这一折腾一年白干,还欠一大串人情。最重要的是小马的名声出去了,往后不会有那家姑娘看得上他了。最担心的是,王合还会来找麻烦,这一趟他也花了不少钱,过错在小马,现在他是没想到这一层,王家那么多人知道这事不会善罢干休!我们是又没理又没钱,拆了这毛棚棚也赔不起他们的损失。这笔学费贵得我们都交不起了!愁啊!”马家的这么一说,连李祖国都觉得是一个事了。也替他们犯愁。
“可不管怎么着你也不能把小马关在门外,外面已在飞流霜,寒气入骨,再把人搞出毛病来了,那又是一笔学费,到时你是交还是不交,难道你看着不管他。”李祖国责备道。
“你说小马在哪里?”马富吃惊地问,“就地门外啊!”三人边说边走出大门,此时的小马又冷又饿,身体僵硬,两腿麻木,马富一看到他就来气,“你傻乎乎地蹲在这里干嘛!你那个狗窝还在,又没给你拆,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边说边用手拔拉小马的肩膀,示意他起来。没想到小马一歪,蜷着身体倒在了地上,马富和李祖国一边架一个胳膊把小马提了起来,小马的两腿还是蜷着。脸一阵阵抽蓄,蹲久了猛一动那滋味肯定很难受。
“轻一点,是蹲得太久,腿已经麻木僵硬了,先给他搓一下,活泛后再慢慢伸缩几次,要不然会伤筋的。”李祖国道。
两人把小马架到床上,揉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马富家的给小马煮了一碗面条,小马狼吞虎咽地吃了,李祖国也离开了。马富夫妇虽然脸色依旧,但总算接纳小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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