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的太平观是座百年老观,原先也并不大显名。(
暴力前锋)高祖朝时,玉清公主出家在此清修,才成了皇家道观。经太宗一朝的修建,如今的太平观俨然已是天下第一观。
而每年的琅琊修禊,最初只是道门弟子邀会清谈,后渐渐改作诗词雅会。
云碧夫人不仅是高皇帝幼女,还是太宗皇帝的胞妹,当今圣上嫡亲姑母,身份尊贵。莫说旁人了,就是刘太后也要礼让这位小姑三分。
因此,京中的文人雅士、世家贵女都视参加琅琊修禊为无上荣光。
初六日一大清早,吕绰、崔蔷姊妹两个带了养娘,套了双辕藤篾两进车出东城门,沿着余水的河堤,一路向东。
这藤蔑两进车,是贵家暑夏专用。楠木为顶,上覆竹编翠盖,坠以水晶流苏。香樟为底,透透隐约的淡香。湘竹篾为壁,阴凉透气,尤其是车子一跑起来,更是风凉。
车厢内则以一道藤门隔出前后两厢,前边地方不大,是给随车的侍婢、仆妇准备的。
后厢几案齐备,皆以竹蔑编造。(
永生无罪)故尔地方虽大,车身却不甚重。
其时已过辰牌,五六丈宽的堤路上已摆满了各样的摊贩,有做各样小吃的,有卖小玩艺的,还有各种杂耍百戏,热闹非凡。茉香头一回见识这样热闹的场面,拉着尔音叽喳问个没完。
而内厢的吕绰,却拿着崔蔷准备的小册子,反复呤诵。
崔蔷看得不忍,劝道:“你也别太忧心了,我听说这一回人多,碧云夫人未必留心得到你。“
吕绰笑道:“姐姐想差了,实在是这几首诗作得好,我越念越觉着齿颊留香,以至手不释卷。“
崔蔷“扑哧“一笑,取走吕绰手中的小册子,“你还会说笑就好。“说着又慎重嘱咐:“太平观不比别的地方,来的都是世族子弟,倘或有些言语冲撞,你千万耐着些性子。“
这些日子,吕绰不让人的性子,崔蔷已经是深知了。可太平观不比其他地方,或有争嘴,吕绰十有八九要吃亏。因此,她特地嘱咐。
吕绰却掩嘴笑道:“姐姐看我竟是那样不知道轻重的人么。姐姐放心,不管听了甚么难听的话,我都不出声……“她话音未落,马车猛一阵晃动,像是被甚么撞了一下,姊妹两个扶着车壁好容易才稳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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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驾车的小厮已扬声喝斥,“你怎么驾得车!惊了咱们家的小娘子,你们当得起么!“
吕绰歪头笑着向崔蔷道:“看来海宁侯府要耐着性子的人不少啊。“
崔蔷横了她一眼,从车窗的玉罗纱纱窗看出去,原来马车已过了余江上的虹桥,正停在十字路口上同,另一辆马车从西边驰来,想是拐弯时速度快了些,车尾扫到了吕家的马车。
“小娘子,甚么小娘子?“前边马车跳下来个劲装结束的壮汉,手指着身后的马车傲然道:“这可是昌邑侯家的翁主!“
车里的吕绰听得“昌邑侯“三字嘴角轻撇了一笑,正要问崔蔷昌邑侯是何人,前厢的尔音也跳出了车子,将前边的车子打量了一眼,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家小娘子的手下败将,亏得还有脸来!“
崔蔷轻叹一声,正要唤回尔音,前边车内钻出个圆脸的小养娘,一双溜圆乌黑的大眼满是轻蔑,“你们有甚么好得意的?再了不起,还不是上赶着给咱们六郎家做小!“
“你!“尔音涨紫了面皮,倏尔又笑了起来,“你们充甚么皇家,若不是太宗皇帝心软怜悯……“
“尔音!“崔蔷厉声喝住婢子,又下了车,隔着车窗向里边人陪礼,“婢子无状,还请翁主多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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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绰噙着微笑陪在崔蔷身边,眼见车里下来个盛妆丽服的妙龄女郎,一双杏眸灵动清透,“崔家妹妹快别如此,都是我往日太纵了她,以至如此狂妄。“说着喝令婢女,“你还不过来给崔小娘子陪不是。“
崔蔷连忙拦下,“翁主如此,我怎么当得起。原只是底下人误会,也算不得甚么,怎好正经陪起不是来。“
女郎笑道:“这话不错。“说着,眸光便吕绰身上转来,又笑问:“这是哪里来的美貌妹妹,看得我都挪不动眼了。“
“小女吕绰见过翁主。“吕绰敛去眸底盈盈一礼。
“原来,你就是吕绰啊。果然是绰约多姿,难怪郭娘娘在太后面前赞不绝口。只是这琅琊修禊却不是凭美貌就能进得去的。“她笑语盈盈,神态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恶毒。
崔蔷生怕吕绰着恼,忙忙便要别过,不想吕绰迈步上前,浅笑回道:“前头不远便是山门,我过不过得去,翁主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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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冷嗤了一声,仍是笑厣如花,“那我先行一步,在山门处恭侯了。“
马车去还未远,尔音便就啐道:“有甚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略得太后青眼,就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吕绰的眸光追着马车一路远去,嘴上则问,“姐姐,区区一介侯府的小娘子,如何称翁主?“
“小娘子不知道,昌邑侯的母妃就是高祖朝的废妃顾氏。当年顾氏给圣穆高皇后下毒,高皇帝一怒之下将其赐死,连带着将儿子也撵出了宗籍。连姓都给他改了,姓付不姓符。太宗皇帝念着兄弟情份,况且他又立了些许的战功,所以封了昌邑侯。到如今,圣上看他是长辈,又添了几分敬重。付明玉也就越把自己宗室家的翁主了。她年岁比咱们小娘子大些,原先每年的琅琊修禊,都是她为魁首。旧年咱们小娘子头回参加修禊,随手一首小诗,就抢了她的风头,她自然记恨。“尔音一面扶崔蔷上车,一面得意地说道。
崔蔷在车厢内坐定,回首瞋了眼婢女,训道:“偏你知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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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音嘟着嘴,不敢还口。茉香知道崔蔷性情温和,也不怕她,缠着尔音娇笑问道:“甚么小诗?姐姐念来我听听。“
尔音却不敢造次,只拿眸子去瞅崔蔷。
吕绰也向崔蔷笑道:“姐姐做得甚么小诗,赏我听听吧。“
“你听她胡说。“崔蔷道:“随口诌的,哪里还记得。“
“姐姐就哄我。“吕绰扭了脸道:“姐姐看书都是过目不忘的,怎么自己一首小诗倒不记得,不过小气不告诉我罢了。“
崔蔷好笑了起来,“平日看你也算是言辞锐利,行事泼辣,这下子怎么又这样使起孩子气来了。“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吕绰返身拉着崔蔷葱绿宫绦求道:“不然我心里痒痒的很。“
崔蔷性情腼腆平和,不好买弄。
旧年之所以会被邀请参加琅琊修禊,是崔夫人将她平日在家自娱的诗稿子,托人送承云碧夫人。在会上,她也是闭口缄言,后来是云碧夫人点了她的名字,她推托不过,才应景吟了一首七绝。她有心收敛,诗中全是应制之辞,平平淡淡,毫无出奇。
然云碧夫人却吟了一首她的自娱之作,要她重作一首来。又说,若再做得不合心意,便是崔氏骗人。崔蔷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重作一首。结果艳惊四坐,连云碧夫人也赞她“才情无双“
莫看琅琊修禊年年举办,能得云碧夫人称赞一声的人廖若星辰。更何况是如此盛赞。会后便有浮浪子弟、谄媚女娘上门求诗,着实令崔蔷烦恼了好一阵。不得不推病避客,进至过了年,太后下诏替雍王选妃,这事才算过去了。
这会被吕绰不依不饶的追问,她便将应制的的诗作吟了出来,“我皇圣德布寰宇,六月青天降甘雨。四海咸蒙滂沛恩,九州尽解焦熬苦。“
吕绰撇了撇嘴角,还不及开口,坐在藤门边的尔音就驳道:“才不是这首呢。“
“你家小娘子小气。“吕绰横了眼崔蔷,向尔音道:“你念来听听。“
尔音向崔蔷瞥了眼,见她垂首无言,知是她害羞,素日在家里做得那些小诗,她也是不让人瞧的。自己编成小册,无人时自娱而已。旧年崔夫人,好容易才得了小小一册。尔音知道,自家小娘子待吕绰非比旁人,大着胆子,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烈日如焚正蕴隆,黑云带雨泻长空。搜龙霹雳一声歇,庭竹潇潇好来风。“
吕绰还不及赞好,车子陡停了下来,小厮在外恭敬禀道:“小娘子,已到山门了。“
吕绰从车窗向外一看--五丈宽的神道从山门一路接入山中,没于老林。道两旁青山翠郁,山风拂面,清凉无比。青石修成五间面宽的重檐山门,高十余丈,八根透雕盘龙柱显示着皇家道观的无上威严。中间的青石匾额上有“圣神天纵“四字,乃太宗皇帝御笔亲书。
此时,山门前虽人潮熙攘,却无人喧哗,甚至隐约可闻山中幽远的钟鼓之声。
山门右首摆着一座楠木大纱罩,乃是观中知客核对来客名姓。
若是名字不在名帖上,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进不去那道山门。
崔蔷握了吕绰的手,忧心道:“不然,我先去瞧瞧,你若不在名帖上,咱们就回去。“
吕绰的诗作虽呈给了太平观,可是入不入得云碧夫人的眼,谁也说不好。
太宗朝有位状元,自持才高,投了一纸诗状,满以为定能入云碧夫人法眼。到了修禊那日,他领了一帮奴仆招摇而来,不想名帖上竟没有他的名字,他自持家势显赫竟在山门耍赖,被太平观的火工道人一通好打撵走了不算。及后,太宗又以冲撞上人的罪名,褥夺了他的状元,且余生再不得举科考。
自此之后,凭是谁也不敢在太平观使泼。更何况现下山门两边的御林军甲胄鲜明,状如护法神衹,谁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崔蔷生怕帖上没有吕绰名字,当众难堪,故此提了这个主意。
吕绰却不在意的回首向她一笑,“来都来了,若面都不露,我岂不是太吃亏了。“说着,戴起齐膝的云纱帷帽,在茉香、尔音的搀扶下扶了车门下车。
付明玉比她们早到一步,适才她已经问过知客,名帖上可有吕绰的名字,不想那知客反问吕绰与她的关系,后又说,“即与小娘子无关,小人不便告知。“因此,她只能等在山门内,这会见她们到了,免不得起身立到山门边,睁着一双杏眼就等吕绰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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