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绰款款行至大纱橱前,挑起纱帷,不卑不亢,“海宁侯吕氏之孙吕绰,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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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客掀眸瞅了眼吕绰一眼,在名册上逐个找去。崔蔷行至吕绰身边,不安地握住她的手。坐在山门内的付明玉状似悠哉地摇着团扇,实则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这边。
近日来,吕绰也参加过几回酒宴。京中人等多已知她的身份。更清楚她不过是吕家谋利的一颗棋子,且不受老夫人、崔夫人待见。纵是得郭娘娘青眼,也改不了她低贱的出身。
而出身,是大燕最看重、最讲究的。
高皇帝能从诸阀中脱颖而出,夺得天下,固然是因其胸怀大略。然而其时英雄辈出,他不过是后起之秀,若非是琅琊符氏之后,天下未必归心。
吕绰现身山门,自报家门。
不仅付明玉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们,山门内外每个人都向吕绰投来打量的眸光,甚至还有窃窃私语。
偏那知客查验名姓的动作极慢,崔蔷隔着纱帷亦能感觉诸人打量的眸光,心头一阵发慌,俏脸上添了三分胭脂色。(
总裁老公,太粗鲁)整个人都缩到了吕绰身后。反倒是吕绰坦然从容,完全不在意那些带着轻鄙的打量眸光。
知客在名册上看了好一阵,终于道:“小娘子,请。“
崔蔷长舒了口气,付明玉则立了起身,满面笑容地迎上接,“恭喜吕家妹妹了。好些人投了多年的诗状,也进不得这门,没想到妹妹头一回就入了云碧夫人的眼。“
付明玉声音不大,却引来好几人妒恨的眸光。他们年年投状,年年不得进门。吕绰,一个乡野之地来的小女娘,竟一回就通过了,怎么能不叫那些侯在山门外的人,心生怨妒!
吕绰清浅一笑,星眸闪烁:“小娘子当年又投过几回诗状?“
当年的沈瑶,性情跳脱,且又是将门之后,论骑射算是个好手,诗词文章确非她所长。再则,以她的身份无须借着琅琊修禊来证明自己的尊贵。
付明玉却不一样了,那年她十三岁,其父付元佐刚刚得封昌邑侯。(
鬼手天医)她总算有投诗状的资格了,然而一连五年,都没能通过,一时间在京城传为笑谈。
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如今的付元佐深得太后、陛下倚重。朝野内外,都视他为皇叔--毕竟,太宗皇帝的兄弟不多,健在的的就更少。
而付明玉,连着几年夺得魁首,莫说世人,就连她自己也都忘了当年的难堪。
吕绰这么一问,勾起了付明玉心底回忆,才发现她的眸底暗藏着轻鄙蔑视似曾相识。
山中传来的悠然钟鼓声,打断了付明玉的思绪,“时候可是不早了。“付明玉微笑道:“你们也快些吧,误了时辰可不好。“说着便登了路旁的小竹桥,沿着宽敞的神道,没一会工夫她身影便没入翠林。
吕绰、崔蔷姊妹两个不愿与她同路,待得她去得远了,方各自登了竹轿,丢下满目羡慕的众人,扬长而去。
这条五丈宽的神道,是太宗乾德三年,征民夫万人历时三年,才劈山修成的,直通太平观,以方便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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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绰坐在青纱竹轿上,满目山荫浓翠,又有凉风习习,恍如秋时。
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自己还是沈瑶时,每年的暑天,都会往这山中避暑。这条神道,自己不知走了多少回了。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就不知她的玉清姨娘,是否还一如八年前的清冷模样。
吕绰只顾着胡思乱想,全没留意竹轿已停在了太平观正门前。
“约娘,约娘,约娘。“崔蔷连唤了好几声,吕绰才回过神来,懵懂问道:“怎么了?“
崔蔷团扇掩着嘴角一笑,“你出神到哪里去?咱们可到了呢。“
吕绰抬眸看去,七间正门上悬一块金龙锁边的蓝地大匾,上有高皇帝御笔亲书的十个大字--敕造十方大护国太平观。门首左则立有一块高九丈、宽五丈的大石碑,上边两行赤金描朱敕文乃太宗皇帝手书--凡我符家子孙至此必落轿下马,恭行参拜。
连皇家子弟都要落轿下马,朝中文武谁还敢乘轿而入。(
酸心的酥心糖)因此这块碑又称落马碑。
吕绰随崔蔷一路向内行去,如今的太平观较之八年前更添了几份皇家庄严,展目望去,观内的主殿玉皇殿,竟改成了重檐庑殿顶。这是天子才有威仪,大内中,也只有举行大朝会的崇政殿和天子居所紫宸殿,才建有这样的殿顶。
就不知这是太宗朝改建的,还是当朝天子改的。
吕绰思忖间,已有女冠子上来相请,领她姊妹二人往后院的云集山房而去。
山房坐落在太平观的后院,有正房三间,周以围廊。因天气暑热廊檐下悬着翠绿的湘竹帘,廊内又悬了二十四扇大羽扇,来回扇风,且挨着山房的琉璃落地大窗,摆了一圈冰钵。
故尔吕绰一进围廊,便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由得激了哆嗦。游目扫去,着实惊叹于太平观的奢华,想来连太后也未必能有如此的享受。
她一面想,一面已和崔蔷入了山房东间。
屋里人里不多,都三三两两地坐着。(
继承者:纨绔二小姐)听见有人进来,都投眸向花罩门看去。
吕绰入京不久,认识她的人不多。
而崔蔷则不善交际,兼之旧年她又得了云碧夫人的盛赞,屋里这些人多怀不忿。
只拿眸光在她姊妹身上转来转去的打量--猜测着吕绰的身份,却没有一个人与她们打招呼。
付明玉比她们早到一步,这会正被三两个围着,见她们姊妹不尴不尬地立在门首,扬起笑脸道:“你们来得好慢,怎么这会才到。“一面说,一面招呼她们到身边来坐。
吕绰与崔蔷互觑了一眼,携手落坐。
“崔家妹子,大家都认识。倒是新来的吕家妹子,真真是了不得。“她们姊妹两个一落坐,付明玉便笑赞,又问在坐诸人,“你们哪一个是只投了一回诗状,就能进山门的?在坐的除了崔家妹妹外,也就数她了。“
付明玉一言未了,在坐诸人的脸色已换了几换,都拿看稀罕物的眸光来回打量吕绰。
“付姐姐说笑了。“吕绰淡淡笑道:“我只是一时侥幸,再则又有崔姐姐替我说了许多好话,云碧夫人才通容一二……“
“小娘子何必自谦至此。云碧夫人性情孤僻,不与俗同。前年天子投状,她都不给脸面……“说话那人轻篾的眸光自崔蔷胭红的面容上一扫而过,“难道崔小娘的体面比天子还大。“
吕绰循声看去,玉容上梨窝浅显,想当年冠盖满京华,以至现今处处有故人。
元格,字裕之,本拓跋氏后裔,祖上随高祖立国,故赐姓--元。太宗乾德五年的探花。因太宗曾赞其“文字雍容,诗风妙丽“且又被点翰林,故尔得了个才子的名声。
然就即便如此,太平观的这道山门,当年他也费了三年的时间才进来,难怪不忿吕绰进门之速。
“这位官人,论家礼。“吕绰欠身笑道:“云碧夫人是圣上姑母,是长辈。这天底下,哪有长辈看晚辈脸色的道理。以国礼论,云碧夫人出家是为了替圣穆高皇后祈福,又得高祖太宗几翻御封。不说别的,玉皇殿的重檐庑殿顶,就足以证明云碧夫人身份贵重么。就是当朝天子,又何尝不是持国礼相待。世人都知道云碧夫人爱才,崔姐姐旧年又得盛赞,得几分薄面,又有甚么奇怪的。“
“小娘子理是不错,不过仅凭着崔小娘子的脸面怕是不成。小娘子的诗状不妨念来大家听听,看看云碧夫人到底给了几分面子给崔小娘子。“
元格在官场历练多年,本事没见大涨,嘴皮子、脸皮子却是练了出来。
吕绰浅笑盈盈,回得刻薄,“云碧夫人给几分面子,那是云碧夫人的事,小女不知这位官人凭何过问。“
元格细长细长的面庞上,神色阴晴难定。
屋里其他人,见元格被一个小女娘堵得开不了口,有与他素不相与的,暗暗窃喜,也有和他要好的,忿忿作色,有一人躲在人群中,冷嗤了一声,替元格报不平,“吕小娘子果然的本事,怕是全用在嘴上了吧。“
吕绰眸光轻转,还没找着人,忽听得外边脚步声响,一个四十出头,面容清癯,身着水田衣的女冠缓步而来。屋内诸人忙起身见礼。
玉清径自往上首落坐,根本不看众人。直至坐定,方才发现有双眸子直直地盯着自己,更奇怪的是,眸中隐约有泪光,看神情也不像是高兴啊。
“这位小娘子是?“
“小女吕绰拜见云碧夫人。“吕绰福身下拜,趁势拭去眸角的泪渍。
玉清直盯着吕绰,眸不稍移,冰冷地问道:“你就是吕绰?“
“是。“
玉清的眸光仍紧盯着吕绰,冰声如裂,“那首《阮郎归》是你作的?“
吕绰抬起了头,芙蓉面,水杏眸,一点浅笑,灿若春华,樱唇轻启,一个清脆的“是“字,破齿而出。
玉清冷寂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色,以眸色示意身边的女冠展了手中的卷轴--一副云碧夫人写真小像。
“就这副画像,你题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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