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马车到了安王府门口。
从纱帘中望去,便可以看见一溜儿五间三启大门,金色门钉,碧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苏慧的手紧紧握住了帕子,神色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大姐姐,你怎么了?”苏婉看了一眼苏慧泛白的手背,好奇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苏慧蓦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恢复了往日端庄温婉的样子,微笑道:“我没事。只是初进王府,有些紧张而已。”
“大姐姐连皇宫都去过了,来到一个小小的王府居然也会紧张吗?”
苏灵自己靠在一个角落,嘲讽道。
上次进宫参加明霞公主的生日宴,本来她也可以去。谁知道就在宫宴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间上吐下泻,足足折腾了大半夜,到了次日早上,腿软得连床都起不来,哪里还能去赴宴?
苏灵大哭了一场,却毫无办法。等她好了却听说长宁在宫里大出风头,不但得了皇后和公主的青眼,还能在宫里留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这也还罢了,偏偏她去给老太太请安,又被老太太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几句,连带着白姨娘也得了不是,说是不知道调养女儿的身体,以至于误了宫宴,平白失去一次机会。
白姨娘和苏灵恨得牙根痒痒也无济于事,只能忍气吞声。白姨娘出身低,却不傻。她这三十来年都是从侯府后院里过度过的,当然知道那些个私底下的阴私手段。暗暗地让家里人帮着查了几天,却也没有什么线索。
苏灵一直觉得,论容貌,自己苏家几个女孩子中是绝对要数头一个的,只是吃了庶出身份的亏,一直没有外边的人赏识自己罢了。那么自己被人陷害不能进宫的事儿,就只可能是那苏慧苏长宁和苏婉三个人干的!因为,她们嫉妒自己,怕被自己在宫里夺去风头!
越是这么想,苏灵就越觉得肯定是这样。因此,倒把苏慧三人暗暗记恨在心里。
此时听得苏慧这样说,忍不住便尖刻了起来。
苏慧心下气恼,这会儿却也不能发作——马车已经从侧门进了王府。
“三妹妹慎言。安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堂弟,老王爷更是征战沙场的大盛英雄。你怎么能对王府出言不逊呢?”论起口角功夫,苏慧也并不差。她端起长姐架子,淡淡地教训着苏灵,“眼下只有咱们姐妹四个,你这样说话也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也如此言行无忌,丢了体面是小,只怕也会给咱们府里惹来祸端。若是三妹妹不懂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干脆一会儿便让马车送回去吧,跟白姨娘好好学学规矩再出来。”
“你……”苏灵猛然坐直,狠狠瞪着苏慧。苏慧却是将目光投向别处,根本不理会她。
苏灵强忍住气,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苏婉仿佛很是害怕,低下头去缩了缩身子。
马车只能到仪门外,等到女眷们下了车,便另有别处安排休息等候。
王府的老嬷嬷过来扶了庄氏和长宁等人下车,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嬷嬷将她们引到了王府的花园中,老太妃和今天前来做客的女眷们都在一处水榭中。
水榭极大,前边的平台凌于水上,雕花木栏,红油漆柱;后边一间儿小屋子卷檐飞蓬,落地木门窗,推开便可看见满池新荷摇曳生姿,翠玉一般的荷叶之中,深红浅红,杏白粉紫,各色荷花盈盈俏立,清淡悠远的香气藏在熏风之中若隐若无。
水榭里已经坐着不少的人。
庄氏理了理衣襟,带着长宁姐妹们走进了水榭,与老王妃行礼问安。
老太妃今年已经五十几岁,现在的安王是她的幼子。这位老太妃十六岁嫁入王府,先后生育了四个孩子,前两个儿子早早夭折。故而对幼子,老太妃是从小便十分精心,宠爱到了放纵的地步。安王爷当年一意求取现在的安王妃,老太妃并没有看上安王妃那种娇娇娆娆却又故作大度的模样,但是儿子几次相求,她也就准了。原本想着,儿子年轻气盛,与女色上不过是一时昏了头,且安王妃家世不错,未嫁前也在京中有几分才名,娶了也就娶了。哪里想到安王妃进门后牢牢把持着儿子,这几年王府非但没有新人进门,就连安王原先的几个侍妾,也先后被她寻了错处出来。若不是老王妃护着,早就被那王妃卖的卖,关的关了。
老太妃本不是爱计较争论的性子,眼见儿子喜欢,为了儿子的处境,只要王妃不出大辙儿,她也还能忍着。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你可以霸着王爷,外人还能赞一声伉俪情深。可是你不能碍着了王府的子嗣传承!
当然,安王妃也不是没有过身孕,前前后后四五次,就没有超过四个月。上次小产后,太医已经暗示过了,王妃不大可能会生育了。老太妃这才发了狠,不再顾及什么,一力要为儿子选个出身好,性情温婉的侧妃。
“你婆婆还好?我记得她是个爱热闹的,年轻时候最爱赴个宴赏个花的,怎么如今到不出来走动了?”老太妃笑问。
庄氏连忙躬身答道:“回太妃娘娘,母亲也是想着来的。只是近来天热,母亲有些精力不及,故而临出门的时候,几次三番交代了我,让我跟太妃娘娘请罪呢。”
“你婆婆也太小心了。这有什么,也值得请罪?”老太妃笑道,目光看向几个女孩子,停驻在苏慧身上。
庄氏大喜,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定会让老太妃满意!
老太妃笑着朝几个女孩儿招了招手,庄氏连忙推了苏慧一把,示意她走在最前边。
苏慧勉强抑制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努力将仪态做到最好,款款走过去。身上环佩叮当,配着她今儿特别擦上的冷梅香,行动之间真是如风摆杨柳雨润芭蕉一般动人。
她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刚好能看到自己的脚尖,柔声道:“慧儿携三位妹妹见过太妃娘娘。”
在座的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家女眷,或是世家夫人,哪一个都是后宅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苏慧这番表现,谁还不知道用心?诚然,大家都是带着女孩儿来的,也都知道老太妃要为儿子选侧妃,但是表面上谁也不会戳破了那张纸。各位千金到来后,也都是落落大方。
这位苏小姐满脸娇羞,可真是有意思。又有人想起那日宫中生日宴上,苏慧也是这般抢在侯府正经的小姐之前说话,却被皇后娘娘直接无视了。没想到她居然还不长记性,又来了这么一手。只是不知道等一下老太妃会怎么做,便有人带着幸灾乐祸看着老太妃。
老太妃目光动了动,脸上依旧挂着笑,点点头。
老太妃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已经端出了四样表礼。
苏慧忙躬身接了道谢。
老太妃摆摆手,“今儿头一次见着你们姐妹,我心里喜欢着呢。这都不值什么,你们拿回去赏丫头们吧。”
说罢命人给庄氏看座。
转过头,却拉起长宁的手,笑眯眯道:“你这丫头,宫里头说得好好的,却一次也没来见我。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长宁抿嘴一笑不说话。
庄氏刚刚落座便瞧见了这一幕,心里顿时就是一沉——看这个样子,老太妃似乎也很喜欢长宁?
这……苏长宁身份比慧儿高,若是太妃……不不,不会的!
庄氏紧张地看着太妃,连有丫鬟送了茶水过来都忘了接。
老太妃哈哈一笑,从腕子上褪了一只老坑翡翠的镯子下来套到长宁腕子上。
长宁见那镯子水头极好,如同一汪碧水,镯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凤纹,莹润清透,必然是太妃戴了很久的东西。她连忙推辞:“太妃已经给过了表礼。”
“给你就接着!”老太妃佯装生气道,“上次在宫里,你做的那什么糕我很是爱吃。府里的厨子按照你说的做了,却不是那个味儿。”
长宁忍不住笑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说的就是人老了,行事就会如同小孩子一般任性。敢情这样一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就是为了要几口点心吃。
“做糕的时候,若是加些陈年腌渍的玫瑰卤子或是蜜渍桂花,味道会更好些。”
老太妃喜得眉开眼笑,拍拍长宁的手,“还是你熨帖。我这辈子啊,就缺你这么个贴心小棉袄一样的女儿。”
“太妃这话若是让乐安郡主听到,岂不是要伤心了。”长宁偏头调皮笑道。
“不伤心,那丫头心大着呢。整日里舞枪弄棒,比她兄弟还像个男人!”提起唯一的女儿,老太妃眼中慈爱更盛。乐安郡主的夫君乃是镇北将军秦穆天,如今郡主便随着他驻守边塞。
又是这样!
苏慧看到长宁与老太妃言笑晏晏,显然是比自己更得太妃欢心,眼中闪过嫉恨,脸上却还挂着温婉贤淑的笑容。
“罢了罢了,如今小姐公子们都在汀香小筑里,那边荷花开得更好些。他们凑一处赏花作诗的,你们姐妹也过去吧。没的陪着我们这些个老人家气闷。”
太妃说着,便召了两个嬷嬷,引着长宁等人往另一处水榭走去。
王府的后花园,景色自然不错。一路假山嶙峋,藤萝蔓柳依依。长宁注意到,这园子里水特别多,大大小小的花池,被不知道从哪里引来一脉活水相连。水边有大大小小的青石,水中有各色新绽的荷花,于暑热中送来不少的清爽。走在水边,便感到很是舒服。
两处水榭相隔并不算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听到汀香水榭里传出来的笑声。与方才太妃那里不同,这汀香水榭是完全建在水中的。一座白玉九曲桥自荷叶中伸出,延展到岸边。
“长宁姐姐!”
才踏上那桥,长宁便听见一声欢呼。随即,汀香水榭里跑出一个桃红色的俏丽身影。不是明霞公主,却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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