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轩里。
“娘，你疯了！”
苏慧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庄氏。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雪肤樱唇，柳眉杏眼，正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此时一张堪比牡丹初绽的妍丽面庞上胀得通红，忽然又变得惨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庄氏掩口一笑，拉着苏慧的手嗔道：“瞧你，这可有个什么呢。快坐下，听娘跟你细细分说。”
苏慧甩开庄氏的手，眼圈一红，“你怎么说那样的话，你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吗？”
“废话！”庄氏也沉下了脸，伸出手狠狠地一点苏慧的额头，咬牙道，“要不是亲娘，我会为你这么费心费力地谋划？”
苏慧怒道：“这算什么谋划？我是个女孩子啊！让人知道我这样行事，我还要脸面不要？”
“哎呀我的小祖宗！”庄氏急得一把捂住了苏慧的嘴，使劲将她按到了椅子上，“你嚷什么嚷，还怕别人都不知道吗？”
此时屋子里除了庄氏与苏慧母女二人外，就只有庄氏的乳娘郭嬷嬷在。眼见苏慧被捂着嘴不能说话，可那眼泪却像是珍珠似的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下落，郭嬷嬷心里也不好受。忙上前去压低声音在庄氏耳边劝道：“夫人有话好好说，小姐是个灵透的，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说着又手忙脚乱给苏慧擦眼泪，“瞧瞧咱们大小姐这一哭，老奴心里都疼的不得了！”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苏慧安静下来。郭嬷嬷朝着庄氏使了个眼色，庄氏便叹了口气，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温言道：“好孩子，你以为娘愿意让你这样做？这不都是没法子的事情吗？”
“娘知道，你从小就心气儿高。娘跟你爹何尝不是盼着你好？不说咱们晋阳侯府里，就是满京城的女孩儿，我见过的也不少，论容貌论性情，又有几个及得上我慧儿？可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白净的容长脸儿带了些许愤恨，原本就只是清秀的姿色看上去更多了点儿粗俗，“你看看近来家里的事儿。咱们侯府名声不比从前。而且就算是侯府鼎盛的时候，真算起来，你……你也不比长宁那丫头的身份。娘先前想着，咱们都在一处住着，你年纪比她大，容貌比她出挑，行事做人无一不比她强出一座山去，何愁没有好的前程？可是现在，那丫头不知道犯了什么，变得伶牙俐齿不说，老太太原先对你的十分疼爱之心，如今倒有一半在她身上。她又有个当皇后的姨妈，以后就算有好去处，哪里还能轮到你？”
这些，苏慧自然也都知道。事实上，自从上次进宫，皇后表现出对长宁的喜爱，对她这个苏家大小姐的冷淡后，苏慧就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的心里油煎一样难受，一边是对长宁的羡慕嫉妒，一边是愤恨为何自己的父亲不是晋阳侯。
但是这些也只能在暗夜无人的时候心里想一想，不能够宣之于口。此时庄氏却挑明了说，苏慧不禁垂下头去，眼泪无声落下。
哪怕是在哭泣，花季少女所有特有的娇美容颜也如雨润桃花一般，妍丽可人。日光透过翠色的窗纱照在苏慧的脸上，那白皙细嫩的肌肤显得更加莹润，庄氏看着如此绝色的女儿，心中期许更深，说出来的话也更加热切。
“好慧儿，娘知道这样做是委屈了你。”
苏慧更加难过，哽咽道，“那你还让我去做？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儿会去对男人……那样啊。你瞧瞧那个白若兰，一般的也是官家小姐呢，做了这样的事情还不是要一步一磕头地进门当贱妾？我可做不来那样不要脸的事儿！”
“你这孩子怎么就别不过劲来呢？”庄氏皱起眉头，“白若兰凭什么跟你比？她那是自甘堕落！我又不是让你真的去做什么，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难道还能做那样的事情？娘的意思是说，若是有机会，你就要抓住了。安王爷那是皇上的堂弟，真正的皇亲贵胄。娘曾经见过他，真真是相貌堂堂的。”
“娘！”苏慧惊呼。她知道父母一直希望她能嫁入高门，那王府是高，可是安王爷是有王妃的啊！“娘你要让我去给人家做妾吗？”
庄氏笑了，“就说你是个傻丫头，不懂这些。那可不叫妾，正经的侧妃，要上皇家玉牒的！”
“我不！”苏慧断然拒绝，擦干了眼泪，脸色也冷了下来，“什么侧妃，就是妾！我才不要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妾！”
“什么半老头子？那是皇上的亲堂弟！安王爷年轻着呢！”庄氏拍拍苏慧的手，一点一点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给苏慧分说，“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安王府里除了一个正妃外，侧妃庶妃都没有，多不过是几个侍妾通房之流。那安王妃身子骨不好，一年到头吃的药比饭还多。这么多年了，也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如今老太妃发狠，频频邀请京中的官家千金去做客，就是为了给安王爷选侧妃！好慧儿，你想想，凭借你的容貌气度品行，难道还入不了老太妃的眼？若是在王爷身上再用些心思，把事情敲定了，他日进了门就是上玉牒的侧妃娘娘，说起来，王府侧妃也是有品级的。若是事儿真成了，你可就与老太太平起平坐了！好慧儿，现在你还说娘是在害你吗？”
苏慧低下头，蹙起了眉头。
庄氏看看郭嬷嬷，两个人眼中都有些笑意，知道她这是心里松动了。苏慧一贯聪明又心气儿高，这样的机会，想来她不会错过——况且就庄氏来说，那位安王爷可真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呢！
过了良久，苏慧才抬起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娘，我听你的！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庄氏心疼地搂住她安慰：“好孩子，真是委屈了你！你父亲入仕多少年了，到如今还是不上不下的，你兄弟又小。再看看你大伯父那个心性，哪里是能帮衬咱们的？他们的前程，可也都在你身上呢！”
苏慧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你来瞧瞧娘给你预备的好衣裳好头面。到时候，保管我慧儿是最漂亮的姑娘！”庄氏欣慰道。
说着唤了人进来，将给苏慧带过来的衣裳首饰打开了铺排在桌子上。粉紫色轻纱撒梅落花裙，上边拈了金线缀着金刚石绣成花蕊，不必穿在身上，只静静地摆着，便能看到阳光撒落裙上，光华闪动。一整套的金镶红宝头面，发钗，坠子等全部打成了梅花形状，精致无比，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娘，这……”苏慧爱不释手，轻轻抚摸那头面上颤动的流苏，“这也太奢费了吧？”
她一直跟在庄氏身边，虽然没有亲手管理家事，却也看得多了。侯府远没有外边看起来那么光鲜，这样一套服饰置办下来，只怕没有千八百两银子是打不住的。若说是她娘拿出私房来买，她可不信——自己母亲什么性格，苏慧还是很了解的。
庄氏神秘一笑，“你只管受用。娘就你一个女儿，这些东西不给你给谁？”
苏慧见她不说，只得按下心中的诧异。低头看着衣服上精美的刺绣，不多时便将那些疑虑抛开，满心的欢喜了。
到了出府赴宴那一日，苏慧果然穿上了庄氏给准备的衣裳，满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了眼下京中最为流行的桃心髻，发髻上赤金梅花形的花冠上垂下细碎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摆，将苏慧本就倾城绝色的面容衬得更加出色。
庄氏也换了出门的新衣裳，隆重地打扮了一番。不过她是个妇人，自然不好再穿那些娇艳的眼色，只一袭银红绣金褙子，柳黄色马面裙。见女儿如此动人，喜得眉开眼笑，只很不地道今儿就能让苏慧成了安王府的人才好。
母女俩相携来到怡然居，这一次被长宁等人占了先，顾氏带着长宁苏灵苏婉已经在怡然居等候了。
温老太太撩起眼皮，见了苏慧如此盛装，心里有什么不知道的？淡淡地瞥了一眼庄氏，倒也没有不满。毕竟这京城里的赏花宴，说的是赏花，其实无非就是各府里女眷孩子们的聚会，趁机相看相看。每次赏花宴后，不成就几对姻缘？温老太太唯一希望的就是庄氏能聪明点儿，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了。若是苏慧能攀上一门伯府将军府的亲事，哪怕是嫡次子，也是极好的。
至于长宁……
温老太太倒是满意，这丫头如今越发出挑，模样还在其次，难得是那一身的气质，灵动不呆板，看着纤柔，但言行举止间却又有难得的爽朗明快。
苏婉苏灵，两个庶出的年纪还小些，倒也罢了，高门庶子，或是寒门士子，都是她们的好归宿。
想到这里，温老太太嘱咐了庄氏几句，无非是要将她们姐妹四个照顾好的话。庄氏自然无不应下。
顾氏也站起身，对庄氏诚恳道：“我这身子不利落，不能出门。三个丫头跟着二弟妹，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哎呀嫂子你说的哪里话，侄女儿跟女儿能差上多少？还不是应该的？”庄氏笑容满面，带着四个女孩儿往二门处去坐车。
车只备了两辆，苏慧自然是要跟庄氏同坐，剩下的一辆朱轮八宝车略微大些，想来是给大房三个姑娘预备的。
长宁站在车边，笑吟吟看了庄氏一眼，“二婶，我们姐妹四人坐这一辆吗？”
心里却是着实看不上庄氏这个小伎俩。一辆车而已，也值得她这样算计？庄氏是长辈，苏慧是长姐，她们的车当然会走在前边。自己与苏灵苏婉同坐一辆走在后边，让人看见，只会说是自己这个侯门嫡女，只配与庶女同车。无形之间，就降低了身份。
长宁自己固然并不看重什么出身，但却不代表她愿意被二房那母女俩算计。更何况，苏灵苏婉两个，她也不喜欢！
“是啊，你们姐妹坐一辆车。”庄氏掩下不满，笑道，“这是咱们府里最大的车了。若是还嫌拥挤，就让你大姐姐挤到我这里来也是可以的。”
长宁一把抱住苏慧的胳膊，笑咪咪道：“不用了，我们姐妹四个人正好亲香亲香。”
说着，拖了苏慧上车。苏婉苏灵对视一眼，也上了车。
庄氏扭了扭帕子，勉强笑了一下，转身自己去上了那辆翠盖车。
一行人坐在晃晃悠悠的车上，往安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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