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竺和北大中文系才女徐馨认识以后,徐馨经常来借书和欣竺谈新诗,聊旧体诗。(
腹黑教官惹不得)并且徐馨是在北大负责校刊,主编复刊后的《歌谣周刊》,约欣竺写一些稿件给她。
后来有一次徐馨在欣竺下班时来,他俩一同走出馆外,走向红楼,在北大操场上边走边谈。欣竺也已经逐渐习惯了和这大美女在一起,不再像初见时的那般拘束。不知不觉到了附近一家豆浆铺,或许是说多了话口渴了吧?欣竺请徐馨到豆浆店里边喝豆浆边聊天。正好豆浆店里清淡时光,只有他们两位顾客。
欣竺坐下舒了一口气:“看一路上人的眼神,简直快要杀死我了。”
“嗯?”
“哈哈,你可是北大校花啊。和你在一起出来走一回压力真是不小啊!”
“哦。可是他们那些人几乎都是仰头看人,鼻孔朝天。所以我懒得搭理他们。倒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欣竺感到奇怪,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么?”
徐馨被欣竺的样子逗笑了:“现在北大已经一年不如一年,里面真正来学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非富即贵出身的公子哥、阔小姐无非是附庸风雅,在里面交男女朋友,觉得好玩来凑热闹罢了,北大的牌子出去又能够唬人的。”
欣竺说:“可是也还是有许多青年才俊,精英之士的。”
徐馨轻叹了口气说:“就像我刚接手的校刊《歌谣周刊》,以前也是风光一时的,可是后来居然到了无米下炊而停刊的地步,如今复刊,要约稿都这么难。”
欣竺也就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也是。就比如外国语系,本来蔡元培校长是要设八个外国语系。先后关闭了至于阿拉伯语、波斯(伊朗)语系和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系。(
商战教父)世界语只开过班没有办成。而今法文、德文、日文、俄文几个组取消,只有一个英语系了。”
说到世界语,欣竺想起被关进牢房的朋友生死未卜,不禁叹了口气。
徐馨问道:“有倒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你又叹哪门子气呀?跟个小老头似的。”
欣竺说:“我来这里学法文,遇到沙鸥女士和邵可侣教授,最初还是我一个学世界语的朋友逼着我学的。”
徐馨问:“你也会世界语么?”
欣竺说:“会一点吧。刚刚学会一些会话。可我那朋友就莫名其妙地被警察抓去了。”
“哦,‘礼失求诸野’。堂堂北大都没有世界语班,可学校外面还是有世界语的爱好者呢。”
欣竺说:“他是在日本学的。九一八以后,他出于义愤回国。或许也正是在日本留学的经历才让警察盯上了他。”
看到欣竺神伤的样子,徐馨也不再多问,却说:“你或许想不到,我也会世界语呢。”
“哦?”欣竺感到很惊讶:“你又是在哪学的呢?”
“哈哈,家传绝学。”徐馨笑了,打破一时的沉闷,接着马上用世界语说:“和你开个玩笑,我的家传是学化学的呢。我的世界语就是在以前学校开的班里学的。”女孩子天生爱笑,就是有打破沉闷的特异功能。
欣竺也笑了,略歇息一会儿,喝了一口豆浆,转换话题,也用世界语说:“你是不是纨绔子弟见多了,所以对我这个北大里的另类感到好奇?”
于是两人就用世界语聊起来。
徐馨笑着说:“或许是吧,不过在北大附近徘徊的贫穷学子固然不少,却没有你这么幸运呢。”
欣竺在心里想道:“尤其能和你这大美女在一起,才更加是别人没有的幸运呢。(
皇商嫡女:医动天下)”想到这里,记起初见徐馨时自己连眼光无处放的窘态,不禁脸红了。
这个细节居然被徐馨抓住了:“哈哈,你在想什么呢?”
欣竺连忙否认:“没想什么呀。”
“那你怎么突然脸红起来啊?”
被徐馨这么一说,欣竺的脸更加红了。
徐馨突然凑近欣竺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好像从来不会脸红。”
感觉到徐馨突然靠近,吹气如兰,欣竺连忙收摄心神,告诉徐馨:“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会流泪。”
徐馨和欣竺两个人相对开心笑起来,异口同声地说:“哈哈哈哈哈,你可真够做朋友。”
这时一对年纪稍大的男、女学生突然走过来,男学生开口问:“冒昧地打搅二位,请问你们讲的是意大利语么?”
欣竺和徐馨进来的时候,豆浆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只顾高兴地聊天,都不知道这两位学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此时被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看那对男女学生,男的气宇轩昂,女的戴一副金丝眼镜,斯文秀气,都是诚恳的样子,欣竺回答说:“不是意大利语,是世界语。”
和那时所有热情洋溢的青年学生一样,有共同爱好的学生总是容易走到一起。男学生自我介绍是历史系四年级的学生攻山,那位女士则是他已婚的妻子。
攻山很健谈,很快和欣竺、徐馨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他的妻子却斯斯文文,静静地听他们高谈阔论,不怎么插嘴。
从此以后,欣竺和攻山成了要好的朋友。攻山来借书时也往往和欣竺多说几句话。有一次攻山竟把他的毕业论文稿带来给欣竺看,是他在胡适指导下做的《陈亮传》。(
独步山河)这是第二次欣竺见到同类清稿。欣竺由此又学到了一点,原来大学毕业论文是有一定规格的。
欣竺想起第一次见到徐馨时的情景。她的论文是《中国新诗史》,也是胡适指导的。可是徐馨毕业留校后,任北研究所助理员,不仅主编复刊后的《歌谣周刊》,还协助文学院长胡适整理文稿,最近很少找欣竺无拘无束地聊天了。想到这里,欣竺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和淡淡的酸意。
徐馨总是很忙的样子,欣竺也不好过分地打扰她。好在有攻山这个健谈的朋友在一起。攻山向他谈起怎么写了一篇书评,评论一位名人的有关宋史的书。那时规定学生要做读书报告。他便交上这篇文,得到文学院长胡适赏识并鼓励他继续研究宋史。于是攻山写出《陈亮传》。
“可是,现在发现宋史情况复杂,资料太多,问题不少,主要是对东北南下的辽、金的和、战问题很难处理。我想毕业后有条件就继续研究,不过一生也未必能解决多少问题。”
欣竺说:“或许我们现在还是生活在宋朝。”
欣竺和攻山彼此相对苦笑,当时日本已占领东北,河北省已有一部分变相沦陷,几个月后就扩大到华北。“一二九”********由此爆发。再一年多全面抗战开始了。现代毕竟不是宋朝。但那时怎么能够预料到,不过10年(1935-1945)全世界就有翻天覆地大变化呢?
又有一次,攻山拿来一本装订成册的铅印讲义给欣竺看,原来是傅斯年讲的中国文学史。
欣竺说:“傅是五四运动的《新潮》派,怎么留学回来成了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所长?”
攻山说:“你先看这本书,看他有没有学问。”
欣竺拿回去一看,不像讲义,是一篇篇讲演稿或笔记。开头讲《诗经》的“四始”,说法很新,但是欣竺总感觉到哪里靠不住。(
仙君好温柔)看到后来种种不同寻常的议论,虽然仍有霸气,但并非空谈,是确有见地,值得思索。
读到傅斯年比较唐宋诗那一段,欣竺很兴奋,真想不到能这样直截了当要言不烦说明那么范围广大的问题,能从诗看出作诗人的心情、思想、人品,再推到社会地位、风气变迁,然后显出时代特征,做概况论断。尽管过于简单化,不免武断,霸气袭人,但确是抓住了要害,启发思索。举出例证仅有两首七律。一首是唐代温庭筠的,末句是“欲将书剑学从军”另一首是宋代黄庭坚的,末句是“暮窗归了读残书”。单从这两句就可以看出明显是两个时代两种文人的心声。这是精心挑选的典型例子。
其实举例只要精当,却也不必多,再多也全不了,靠的是读者自己去思索,去查对。知者可以举一反三。对不知者多举例也无用。重要的是顾所谓采山之铜,不重复别人。
欣竺还发现傅的比较法并非泛泛。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鉴别才会有发现。若没有发现,那研究什么。科学的比较不是任意拉扯猜测,看来容易,其实极难。费大力研究的结果可能只需要几句话就讲出了要点。觉得傅的说法虽未必是结论,但确是独具慧眼,能引起人思考问题。
于是欣竺觉得,学术研究不能要求到我为止,认为“我”所说的就是最后定论。切实的研究恐怕只能是承先启后,继往开来,不断出新,而新的又不一定全盘推翻旧的。研究学术问题好像是没有终点。看来是终点的实在是新的起点。
欣竺一晚边看边想竟忘了照例的读外文小说。
欣竺把书还给攻山时,两人却只有这样两句话:“有学问?”
“有学问。”
接着攻山又谈他的计划,打算申请“庚款”资助,专心研究辛弃疾的词和生平事迹,说起研究这一课题的价值和困难等。(
最后一个道士)
欣竺一直挂念着心中的女神。终于有一天傍晚,徐馨约欣竺到北大操场。
徐馨一副容光焕发,诗兴澎湃的入迷神态,不时仰望着天空、明月念出诗句。欣竺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头上的两条辫子,和辫子上的两条蓝色彩带,还有换掉学生装,穿着的雅致贴身的淡蓝色丝绸旗袍。不知是丝绸的光晕,还是女神的光晕,简直就要把人融化了一样。
徐馨似乎感觉不到欣竺在她后面,对着月亮念着:“他是一轮明月,光华照满人寰。”
突然回过头来问欣竺:“你觉得这诗句好么?”
欣竺也仰头看了看天际的明月,想了想,说:“好是好。可是谁当得起像天空明月这样的大爱呢?”
徐馨还是陶醉地念道:“我要一首美丽的情歌,那歌是,从他心里写出,可以给我永久吟哦……”
欣竺默默地跟在徐馨身后,觉得自己的女神周围空气都像棉花糖一样的柔软,有温馨的香甜,就像月亮一般的柔和。
徐馨又向欣竺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男神,只有他配的起像明月般的大爱,可是我却又不知道如何向他表白。”
欣竺呆呆地看着徐馨意醉神迷的样子,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可以和月亮相媲美的男子,不禁背脊生出一股冷意,就像有冰水从脖子浇了下来,可是这凉意却不是从上面往下,而是从自己的后背往外冒。
回到家,欣竺病了,一会儿冷得盖棉被,一会儿热得心冒火。邵可侣教授请来医生给欣竺又是打针又是吃药,都无济于事。
一直躺了五天,欣竺的病却不用治疗,奇迹般地好了。
之后,欣竺仍然照常地到北大图书馆上班。这段时间,他和攻山经常见面,攻山对他说,天津《益世报》有个《读书周刊》,由历史系教授毛子水主编,实际上是4个四年级学生每周轮流编辑。他是其中之一,每月轮到一次,要欣竺写文章。攻山自己不想在这方面多花时间,也不习惯写这类报纸文体。
欣竺说:“可是我现在只看外国书。”
攻山说:“谈洋书也行。不过报纸是天主教办的,别沾宗教,莫论政治,小小冒犯政府不要紧。”
于是欣竺写了一些长长短短与书有关的文,每篇署上不同笔名。欣竺随时交,攻山随时登,也不修改,还说是欣竺帮他省下不少写稿约稿时间。
有一天,欣竺在《益世报》副刊看完自己的大作,偶然看到署名“沙玄”的一篇文,谈天文,说观星。欣竺再送稿的时候,带了封信给编辑部,请沙玄继续谈下去。编者马彦祥加上题目《从天上掉下来的信》刊登出来。那位作者后来在开明书店出了书,题为《秋之星》。
想不到从此欣竺对天文学发生了浓厚兴趣,到图书馆借书看。那时中文通俗天文书只有陈遵妫的一本。欣竺借到了英国天文学家秦斯的书一看,他没想到科学家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不难懂,引人入胜。
于是欣竺照着这书和其他书上的星图夜观天象,很快就认识了许多星座和明星。兴趣越来越大,还传染给别人。朋友喻君陪他一夜一夜等着看狮子座流星雨。朋友沈仲章拿来小望远镜陪他到北海公园观星,时间长了,公园关门。他们直到第二天清早才出来,看了一夜星。沈仲章劝欣竺翻译秦斯的书,欣竺觉得自己没把握,没胆量,没敢答应他。
欣竺认识了读教会中学又是大学英文系毕业的曾君。他从英译本译出苏联小说《布鲁斯基》,要欣竺给他看中文。欣竺对照着读了一遍,觉得这样的译文水平自己也能达到么!译科学书不需要文采,何况还有学物理的沈君和学英文的曾君帮忙,于是他译出了英国天文学家秦斯的《流转的星辰》。沈君看了看,改了几个字,托人带到南京紫金山天文台请陈遵妫先生看。稿子很快转回来,有陈先生的两条口信,一是标星名的希腊字母不要译,二是快送商务印书馆,因为天文台也有人译同一本书。
欣竺仍没勇气直接寄去,把稿子寄给上海的好朋友曹未风,请他代办。曹未风立刻去商务印书馆,可惜还是晚了。答复是已经收了别人的译稿了。
曹未风又马上去中华书局,很快得到答复,出200元收买版权。他代欣竺作主办了手续。
商务印书馆出书后,开明书店接着出版另一译本。过了两三年,中华书局才出版欣竺的译本。一本通俗科学书同时有三个人译,陆续出版,可见竞争激烈,但欣竺没注意。三本书名不同。商务出的是《闲话星空》。开明的是《宇宙之大》,译者侯硕之,后来和欣竺成为朋友,他译得最好
欣竺第一次卖出译稿得了一笔从来没有的大钱,胆子也忽然大了,自己在北大图书馆当职员,每月工资40元。一年译两本这样的书就够全年天天上班的收入了,何必还要坐班?突然从自卑变成心高气傲,想以译书为业了。
年轻人办事总是一猛三得,说干就干,立刻辞去北大图书馆的职务,告辞了邵可侣教授和朋友们,南下杭州西湖边上孤山一角租房住下。
欣竺在杭州的浙江图书馆像借普通书一样,借阅到《四库全书》,见到这名声大、数量多而品位不高的“官书”真面目,对它的评价是“抄校不精”。还在那里找到一本《通俗天文学》,一面看,一面托曹未风从上海买来新的书。看完就从头译起,当上译书匠,这下不仅仅生活无忧,还可以像邵可侣教授那样定期出去旅游喽!
书译出来,欣竺再托曹未风去卖给商务,交稿不久就被收购,又得一笔钱。然后回到北京,下决心以译通俗科学书为业。凡是以自己的科学水平能看得懂而且感兴趣的书,欣竺就译出来给和自己类似的人看。
外国有些大科学家肯写又会写这类书,内容新而深,表达浅而显。严复译的《天演论》不是赫胥黎的通俗演讲么?
沈仲章拿来秦斯的另一本书《时空旅行》,说是一个基金会在找人译,他要下来给欣竺试试。接下去还有一本《光的世界》。不愁没原料。
沈仲章在西山脚下住过,房东是一位孤身老太太,可以介绍他去住,由老人给他做饭。欣竺照沈仲章设计的做,交卷了,沈仲章代欣竺领来稿费。
教数学的广东人崔明奇自己亲自开着小汽车拿来一本厚厚的英文书《大众数学》,说他可以帮助欣竺边学边译。
欣竺梦想的计划,半年译书,半年读书兼旅游,这就要实现了,好不开心。欣竺自1928年离开家当小学教员,到此时已有10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活下去的条件。重要的是,他要忘记心中的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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