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秀才带着一妻一妾,又从靳夫人娘家选了个侄子史柱子做跟班,一路上少不得辛辛苦苦,终于从安徽寿州到了上任的江西一个县城,却是在大山边缘,和村落也差不多少,只有一条青石板铺的街道,幸亏有几个徽州来的商人,开了一些南北货铺户,才像个县城的样子。(
醉卧江湖)
快到县城的时候,先是在官办的驿站住下,通知县城衙门和地方绅士们派人来迎接。
第二天到了“接官亭”,果然有一二十个士绅,和县衙赵师爷、钱捕快等一班人在此等候。照例说些“乌云昨日去,今天青天来”之类的奉承套话,正在行礼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喇叭声响,突然地让靳秀才吃了一惊。转身看时,却是个穿着黄色僧衣,长了一张天生笑脸的年轻和尚,在一旁鼓嘴吹一只铜喇叭。赵师爷忙笑着解释:“哑弥勒倒会凑趣,知道来迎接新县主。这个小和尚是个哑巴,是圆通寺里的沙弥,因为天生一张笑脸,人都叫他哑弥勒。去,去,不要耽误我们办正事。”
哑弥勒也不管赵师爷让他走开,只是鼓足了气吹他的喇叭。
靳夫人和大脚丫头坐在一乘轿子里,天气虽然到了秋季却还有些热,早把轿帘、轿窗打开透气的。此时听到喇叭声,也有些好奇,伸出头来看热闹。感觉到好玩的样子。靳夫人叫史柱子拿了几个钱去赏那和尚,小和尚接了钱,却不走,愈发的兴奋,跟在接官队伍后面,一直吹喇叭吹到县衙门口,见众人进了衙门,他还痴痴地在衙门口歇一气、吹一气。赵师爷说:“哑弥勒今天是不是捡到金元宝,高兴得过头了。”
士绅人等照例在县衙里为新老爷摆接风酒。靳夫人又叫史柱子拿了一些吃食送给哑弥勒吃。
靳老爷新官上任,少不得和当地士绅互相拜访,例行的红包也收了不少。(
总裁贪欢,轻一点)要说这山野小县本来是个穷乡僻壤,即使是财主士绅本也不是什么大富,可是那时候鸦片烟馆已是在全国遍地开花,即使是乡野之地也不会有漏缺。官府也喊着禁烟,可是只有雷声没有雨点的,烟民们没钱吃饭也要想方设法吸一口的,所以开烟馆的倒是私下赚银子,场面上却要打点官场,这已经成了惯例,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靳老爷也稀里糊涂收到些红包,回家打开,里面的数目却让人吃惊的,以为这地方不是想象的那么穷的。
于是靳老爷有些晕晕然、飘飘然了,这官买得太值了!早知道这样,谁愿意傻兮兮读那些高头讲章啊?直接捐官得了。不过,“之乎者也”的话说习惯了,还是要说的,高头讲章八股文却不需要再做了。靳老爷有了新的乐趣,就是抓紧造人,把这做官的生意好传下去。
靳老爷本来就瘦,身体不是健康的样子。这天天造人,大脚丫头年轻不在乎,靳老爷可有些吃不消了。
靳夫人也为了后继有人,赶紧想办法给靳老爷大补。
靳老爷一边夜夜趴在大脚丫头的肚皮上努力不懈地耕耘,一边还在唠叨从书上看来的养生口诀,“年过二十,不宜连连;年过三十,不宜天天;年过四十,要像数钱(古人数钱以五为基数,每五天一次);年过五十,进山拜庙(初一、十五拜庙,每半月一次);年过六十,要像过年(每年一次)。”
可是,这不是让你养生,是正儿八经的造人哎!
谢天谢地,大脚丫头的肚皮果然争气,很快就有了反应。
瞧着大脚丫头小肚子渐渐隆起,靳夫人和靳老爷乐开了花。靳夫人又忙着给大脚丫头补养身子,靳老爷整天嘴里唠叨着他的小状元。(
穿越之七天女)
如果真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靳老爷真可以官运亨通,赚个钵满衣锦还乡。可是,他做的是末代皇帝宣统的官。宣统登基的时候,就有谣言唱出来:“不用掐,不用算,宣统只得两年半。”
靳老爷到任时间恰恰就在宣统三年夏、秋之交,公元1911年8、9月间。1911年10月10日湖北发生辛亥革命。就是说,靳老爷的屁股刚挨座椅,根本没有捂热的时间,就闹“革命”了。
不过那时候全国到处经常发生革命党暴动的,所以一开始对于武汉暴动的事情,也只是茶余饭后说说而已,并不以为意,靳老爷还在做他的太平官,这也为他捞回点买官的本钱多少赢得了一点时间,要不然太亏了。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江西省居然也通电宣布独立了。1912年新历元旦,孙文博士(大家都称呼他博士)在南京被十七省的代表选举为临时大总统,改了年号了,北方仍然是宣统年号,南方叫中华民国了。
这下靳老爷没了主张,天高皇帝远,给他任命书的宣统皇上远在北京,江西是在南京中华民国的地盘,这可怎么办?
关键时刻,靳夫人不愧“女诸葛”的光荣称号,眉头都没皱,计就出来了:“老家不是有句老话么?‘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你咋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别的县怎么做的,咱跟着学呀!”
一语点醒梦中人,可不是嘛,省里的官革命了,别的县也跟着革命了,我这县官也赶紧地跟着革命呀!可是,这命是怎么革的呀?关键时刻,靳老爷又想起了许久没有看过的书。对呀,《易经》里不是有一个“革卦”吗?赶紧地拿出来学习学习。
【泽火革】革:己日乃孚。(
情深如许)元亨利贞,悔亡。
“泽本有水之所,变而有火,是亦天地之变像也,故曰革。”
“卦体泽渗下,火炎上,泽动则上者欲下,火动则下者欲上,上下相争,则不相得,不相得则不能不革。革之卦自井来,井《彖》首言改,改,犹革也。革反为鼎,鼎三曰“鼎耳革”,是鼎亦取革之象。”
原来写得这么明白呀!革命双方水要下流,火要上扬,是水火不相容,所以不能不革。
“五常以土为信,土即己也。将有改革,先示以信,己日者,为信服于人。是卦从乾来,故元亨利贞四德皆具。”
改革要信服于人。卦从乾来,四德皆具。看来这是天意了。
“《彖传》: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二女同居,二索三索,皆从坤生,故为同居。离,中女,兑,少女,兑上离下,位即不当,兑水离火,性又不同,故其志不相得,志不相得,必生其变。然水火相克不相得,必得土以调剂其中,则革乃成,而民乃信。”
哦,“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女人也水火不容,革命是顺天应人,看来是没错了。可是还要有个属“土”的在中间调剂才成。
“改过迁善,革在吾身也;去旧从新,革在人事也;寒来暑往,革在天时也;吊民伐罪,革在天位也。革之为道,不取义,不取用,惟在得时。”
在吾身自己,在得时。那还得抓住时机呀!
“国家而至变革,大事也,危事也。(
花间高手)急遽妄动,则先后无序;权制独任,则谤渎易兴;虑不顾后,则难以图终;计不便民,即无以服众。天下信其革,悦其革,若有不知其革者也。”
天啊!革命毕竟是革命党的事,还是不要惹火上身,请革命党自己来吧。
占问时运:譬如有水之所,忽而出火,是气运之反常也,宜顺时改变,乃吉。
嗯,顺时改变,还是要的。
问功名:龙门变化,烧尾之象,吉。
龙门变化,皇上主子变成了大总统;烧尾之象,就像尾巴被烧掉了。嗯,形象。吉,好事儿。
问战争:屯兵之地,防溪谷林木间着火,最宜谨慎。
问婚姻:夫为妻所制。革者有出妻改娶之象。
问家宅:此宅防有火灾,急宜改迁。
问疾病:是肾水枯凋,肝火上炎之症,宜改延良医,顺时调养。
看到这里,靳老爷都快哭了。可不是嘛?最近为了造人,本来就年高,肾水枯凋,结果肝火上炎。靳老爷似乎觉得肝部真的在疼了。
问六甲:生女。凡占此卦,皆女像。惟出月过时,变则成男。
靳老爷很失望,居然是生女孩,那状元靠谁去考啊?不过,又说,如果超过预产期,会变成男身。丁妈妈说过,四七二百八十天是预产期,假如超过了,还有可能变则成男。
靳老爷本来就不是个有主张的人,此时思前想后更加为难。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一五一十地把卦象解释给靳夫人听。靳夫人说:“你明天这么这么着行事……”
靳老爷听了夫人的话,连连称是,急等天明行事,却迟迟不见天明。(
嫡宠四小姐)等到眼皮打架,才刚打了个盹,就听到雄鸡报晓,天亮了。
靳老爷忙不迭地把史柱子喊来,让他通知衙门属吏、县城士绅聚集到衙门开会,另外请大戏班子伺候。
整个一上午,靳老爷在县衙门坐立不安,左等右等,终于把衙门属吏、县城士绅聚齐,说了革命的几点意见:一是顺应潮流,本县革命。省里是通电,县里怎么革命呢?干脆请戏班子到衙门口搭台唱戏,连唱半个月,告知来看戏的乡绅百姓,本县革命了!其二,革命这事,革命党是内行,所以请师爷带人到省城请真正的革命党来主持县城的革命事宜;其三,本县预先搬到驿馆去住,把县衙腾出来让革命党住,以示郑重;其四,加强巡逻,特别是夜巡打更,“清锅门,富水缸”,各家锅门前不得堆积柴草,水缸加满,防止火灾和乱民生事。
靳老爷布置完事,如同通畅地排泄了大小便,感觉从所未有的轻松。让师爷带人,从库房支钱,到省里请革命党;派衙役人等帮自己搬家到馆驿,是怕卦里说的家宅火灾发生;安排里保加强打更巡逻、防火、防盗。然后,在县衙门门口大戏唱起来!
十里八乡的百姓听说县衙唱大戏,无不来看戏赶热闹,知道县衙靳老爷革命了。同时回家注意防火。
很快,师爷从省城回来,带回一位戴着黑色眼镜,穿着像洋人似的新奇衣服的先生。三个跟班也都类似的衣服,不过没带黑眼镜。
靳老爷领着一班乡绅、衙役到接官亭迎接。四人都是骑着马来的。
靳老爷把他们安置到县衙居住,安排了接风酒宴。
来人自我介绍名叫黄大同,革命党同盟会会员。
黄大同当着众乡绅的面,演讲了孙大总统关于“革命可以不流血,可以不设断头台”,启迪民主和“民族民生民权”的“三民主义”理论,还表扬了靳知县唱大戏革命的做法,靳先生姓得好啊,右边是个斤字,就是大斧子,左边是个革字,还不就是要用大刀阔斧地革命么。说得大家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儿。
黄大同既然住在县衙里,门口就是戏台。靳知县和众乡绅陪着黄大同看了几场戏文。黄大同在大戏开演以前,主动到台上向前来看戏的百姓演讲“三民主义”,发布孙大总统的剪辫子的号令。靳知县带头鼓掌,事后带头剪掉养了五十多年的辫子,还真舍不得。也不再戴顶戴花翎,学着黄大同的样子装扮起来。
接着,靳知县就主动要把县官的位置给黄大同。黄大同说省里的革命特别忙,他只是在这里住些时日还要回省城。靳先生既然已经革命,就依然做这里的县官,不过名称要改为县长,乡绅要组织参议会。靳县长连连点头称是,说不知道怎么组织参议会。黄大同就说,我来帮你组织好参议会就回省城。
于是,黄大同又帮助组织县参议会,就是选择乡绅,成为“县参议”,也还是遇事找他们商量的意思。有些事还要参议会投票表决。
一天半夜,靳县长正在睡觉,听得外面锣响,一片声地喊:“县衙失火了!”
靳县长忙爬起来看,果然县衙方向有火光,县城就一条街,驿馆离县衙也不远,靳县长连忙赶过去看。好在附近百姓家多准备有水,火势也不大,很快就扑灭了。事后得知是黄大同和跟班夜里打麻将,让厨子做宵夜,厨子癔里巴症弄失了火。靳县长暗自叹服占卜神准,自己和娘子早先预知做了准备。
黄大同急马三枪地办完事,就和随从们骑上马告辞了,参议会免不了多送一些程仪红包。
接下来,靳县长继续做他的县长,似乎惬意太平日子长久得很。
让靳县长揪心的是,1912年2月12日,隆裕皇太后宣布宣统皇帝退位。他这个革命了的中华民国县长莫名地为皇上退位而揪心难过,彻夜难眠。
让靳县长夫妻不理解的是,1912年3月13日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发布命令通饬全国劝禁缠足,不缠足运动更加轰轰烈烈地在全国展开。靳氏的大脚居然也名正言顺了。不理解也得理解,县长还得动员百姓不给女儿缠足,就拿大脚丫头靳氏的天足做榜样说事儿。
至此,“缠足”在法令上得到禁止,中国的缠足风俗开始从沿海大城市消失,并逐渐影响到内陆地区。但放足运动也受到不小的嘲弄。1929年国民政府又发布放足布告,派有专员督查落实。缠足风俗的完全消失,最晚则要到1940年代甚至1950年代以后。距云南省昆明市以南一百四十公里的通海县,有六一村,被称为“中国最后的小脚部落”,至今此地有二十二位缠足的小脚老太太。[
到了大脚丫头靳氏的预产期,靳县长夫妇就在巴着盼着,有些兴奋,毕竟事情都是按照靳夫人先前的计划顺利进行着,但是也有些担心,怕来个女儿,没法子继承自己的书香门第和县长的官宦世家。
到了预产期这天,大脚丫头靳氏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和平常一样一样的。靳县长暗自称奇。
这样过了很多天,靳氏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靳县长夫妇忍耐不住了。
有一天,突然有人来汇报圆通寺里的小和尚哑弥勒不见了,靳县长连忙派人侦查、寻找,可是,哑弥勒如同人间蒸发,一点影信全无,成了失踪悬案。
靳氏的肚子一直就这么静静的,请了郎中来看过,也说胎气正常之类的话。堪堪过了一个整月,1912年8月14日,靳氏终于感到肚子疼了,靳县长、靳夫人连忙派人去请接生婆。可是,接生婆还没到,小孩子居然已经落草了,靳夫人告诉靳县长是个儿子的时候,靳县长简直要了疯了:“这下子可有人帮我去考状元了。”
还是靳夫人清醒:“都民国了,哪还有状元考呀?”
而孩子的母亲大脚丫头靳氏从生产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生了一个儿子,该不会再卖我了吧?”
当靳县长夫妇欣喜地抱过儿子时,不禁都楞住了,这小子刚才还在“哇哇”地哭呢,见到靳县长夫妇居然停止了哭声。靳县长、靳夫人楞住了,这孩子,长着一张天生的笑意的脸蛋,居然像一个人,谁?就是失踪的哑弥勒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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