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咚咚咚咚！”“当当当当！”“咚咚咚咚！”“当当当当！”“咚咚咚咚！”
还只凌晨两点多，教育学院校园内就响起了脸盆和铁桶的敲打声。
“怎么回事？”
“发生了啥事？”
“出了啥事？”
学友们从铺上爬起来，黎民点燃蜡烛。
二层铺上，黎民的邻居胡奔不见了，铺上空空如也，不知他去了哪。
黎民迅速打开寝室门。
“出来！快出来！”
“出来！快出来！”
“出来！快出来！游行去！”
就听外面一片叫喊声。一些学员举着燃烧的扫把当火把，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整个学院全部送电。行政楼霎时亮了，男学员宿舍楼亮了，女学员宿舍楼亮了，教师住宿楼也亮了。被黑色包裹的教育学院顿时灯火辉煌，一片明亮，犹如白昼。
学员，教师。
男的，女的。
大人，小孩。
不一会，校园内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人呼的呼，叫的叫，喊的喊，相当嘈杂，相当混乱，相当热闹。
学院宣传栏的玻璃窗上迅速贴了一些大字报、小字报，横的，竖的，斜的，乱七八糟，没有规则。哟，里面还夹杂一首自由诗呢：
愤怒的墙
胡奔
你寒冷的目光趟过大河
触摸我幽深的心谷
挂一条疯狂的黄手帕
招展解冻的旗语
你结冰的皮肤下
流动一腔沸腾的血液
筑一道愤怒的墙与你对视
那冷峻的眼眸
充满死亡的信息
会成为你流血的伤口
你像一条青藤缠绕我
崩溃于泪水中
我情感的淤泥随你
浪迹天涯
这个胡奔！居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发表这样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胡诗，与玻璃窗里张贴的大字报、小字报内容截然不同，秀才啊？
火把多了起来。
约一两百人组成了一支游行队伍，在燃烧的扫把照耀下出了校门。学院里，看客众多，跟着去游行的不多。
跟着感觉走 紧抓住梦的手
脚步越来越轻 越来越快活
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
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我
跟着感觉走 紧抓住梦的手
蓝天越来越近 越来越温柔
心情就像风一样自由
突然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我
……
游行队伍一路上唱着当时最流行的苏芮的歌曲《跟着感觉走》在康富路上行进。歌声吵醒了部分在睡乡中的益阳市市民，火光引来了起床者，他们站在街道两边看热闹。
“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是干什么？”
“好像没什么事啊？”
相互询问，相互议论。
“深更半夜的，吵得我们睡不得觉，抽什么羊角风？”
“神经病！”
“脑膜炎！”
有的责怪，有的开骂。
新华社南京12月27日电 在南京部分高等学校的一些学生上街游行时，引起群众围观。极少数不法分子乘机闹事，扰乱了当地的社会秩序。南京各界群众纷纷发表谈话，殷切希望学生要以安定团结的大局为重，以免给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机。
……
新华社北京12月29日电 在《北京市关于游行示威的若干暂行规定》公布之后，北京师范大学少数学生在个别别有用心的人的煽动下，不经申请批准于今日凌晨上街游行，并先后冲进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鼓动这些学校的学生参加游行，但这三所大学的广大学生拒绝参加。至今晨八时许，剩余的数十人只好散去。
……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一个老者出来讲话了：“我看了方xx的讲话，根本不像一个xxxx讲的，这样的人留在党内干什么？不是劝退的问题，要开除。”
一言九鼎，局势立即被控制。
“请全体学员注意！请全体学员注意！今天下午两点正在学院大礼堂召开全体学员大会，今天下午两点正在学院大礼堂召开全体学员大会，传达中央重要指示精神，传达中央重要指示精神，任何学员不得缺席！任何学员不得缺席！”
中餐时间，悬挂在学院教学大楼中央的高音喇叭里，那个音域宽广的男低音广播员在播送学院通知。每句话重复一次。这种播送通知的方式在以往比较罕见。
“请全体学员注意！请全体学员注意！今天下午两点正在学院大礼堂召开全体学员大会，今天下午两点正在学院大礼堂召开全体学员大会，传达中央重要指示精神，传达中央重要指示精神，任何学员不得缺席！任何学员不得缺席！”
又播送一遍。
“请全体学员注意！请全体学员注意！今天下午两点正在学院大礼堂召开全体学员大会，今天下午两点正在学院大礼堂召开全体学员大会，传达中央重要指示精神，传达中央重要指示精神，任何学员不得出席！任何学员不得出席！”
陈明哲模仿高音喇叭里的男低音，将通知内容在103寝室里重播，只不过他把“缺席”二字更改成了“出席”，意思就完全相反了。陈明哲是一个玩笑鬼，什么玩笑都开，现在是民主社会，言论自由，像这种跟政治有关的玩笑，他也开。
下午，所有学员带了寝室里的小凳子准时进入学院大礼堂，按指定的科级、年级、班级区域迅速对号入坐。大礼堂里，几乎是全充满状态，约三千学员坐在凳子上，济济一堂，看上去比较拥挤，黑压压一大片。除开学典礼和休学典礼外，一期中，学院很少召开这样的全体学员大会。学员们已知道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会场气氛比较紧张，院长蔡马列正襟危坐在前面主席台上，脸上乌云翻滚。
主持人宣布开会。
蔡马列严肃认真传达了中央下发的“小平约耀邦紫阳谈话”重要文件精神。
会场异常安静，蔡马列声音特别清晰，学员听会相当认真。
几天后，文化部发文，歌曲《跟着感觉走》禁唱。
郭科长带一个人来到103寝室。郭科长脸上团结紧张。
胡奔正嘴上叼支烟，在铺上研究美术理论书籍。聚精会神。
胡奔是教育学院的活跃分子、风云人物，这样的学员虽然不是干部同学什么的，但在学院内非常显眼，非常著名，已名声在外。作为主管学生科工作的郭科长很早就认识胡奔，很早就知道他不务正业，很早就知道他爱画画。胡奔刚入教育学院时，其班指导老师曾向学生科反映过胡奔不务正业之事，那时，郭科长非但没批评，反而还为他开了绿灯呢。
郭科长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在上铺上一边吸烟，一边看书的胡奔。
“胡奔同学，你下来。”郭科长十分严肃地说。
“什么事？”胡奔露出一口黑不溜唧的牙，问。
“请你到院办公室去一趟。”郭科长说。
胡奔就下了铺。
三人出了寝室。
“老黎，我举报的！我说了要报复他。”李迅说。
学友们十分惊诧地望着李迅。黎民摇了摇头。
不久，胡奔的情况落实。胡奔因参与12月28日凌晨的游行活动和书写具有煽动性的逆诗《愤怒的墙》张贴在学院宣传橱窗上被学院警告处分。按理，依胡奔的性质，应该是记大过处分，是郭科长爱才、惜才，将胡奔的处分连降了三个等次。胡奔得到了郭科长的关照。与胡奔一起受处分的还有其他十几位学员，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关照，不是记大过就是记小过，这些学员犯到哪办到哪，严格执行学院处分条例没商量。可见人与人是不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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