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生来,黎民的脸部第一次对暴力的感受。
自第一学期末黎民爆发出“这个奔宝几!”的咒语后,他就知道自己是一条咬了人的蛇,随时有挨打的可能,一直在预感某件事的降临。今天,这件事终于发生了,黎民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他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虽然这一耳光是由一件偶然事件导发的,但这种偶然中藏着必然,即使不是一个耳光,那也肯定会以其他方式出现。然而,令人感到奇怪和费解的是,胡奔那用左手抽打在黎民脸上的这一耳光好像是某法师的一节神掌。黎民不是一直感到自己没长大么?这一耳光居然一下抽醒了黎民身体内潜意识中处于休眠状态的东西,冥冥中,黎民的内心深处遽生出一条很有气势的河流来,一路浩浩荡荡,一路浩浩汤汤,一路汹涌澎湃,哗哗流向远方,那亲切的声音,像是某人在远处向他呼喊和召唤。不断有彩蝶在他的意识中飞舞,不断有洪荒状态下的岛屿立在他的领海深处,不断有黑色的小蝌蚪游过他的感觉。这时,他终于意识到,在他的个人世界里,还有一块贞洁的处女地正荒芜着,在等待他去开发,播种,灌溉,施肥……志亓的美丽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两性的差异在他的心中变得神秘起来,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玄起来。黎民在胡奔的耳光中告别过去,长大了。
下午,李迅把黎民约出寝室。
两人走在康富路上。时候已初冬,风吹过,一阵阵冷。时有几片黄叶从街道两旁栽种的法国梧桐树上飘下。路上行人锐减,眼前一派朗朗白色。
一向精神饱满、精力过剩的李迅,这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只低着头,往前赶路。一直走了很长一段路,都不做声。
“老黎,今天早餐时发生的事,我李某对你不住啊。”好久,李迅才小声说。
“怎么能怪你呢?”黎民向李迅淡淡地摆摆手。
“当然怪我!就是我造成的。当时,如果我不逗他的宝,不要他去认那行毛笔字,你肯定不会挨他那一记耳光。”李迅反省、检讨自己。
“也只怪我自己。当时,我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已愤怒到了极限位置,否则,打死我也不会说‘难怪我们寝室里都喊你奔宝几,原来,你真的有点宝气’那句令他伤不起的刺激性话的。我也是自作自受。”黎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哪里说错了?他是宝一样的家伙!只洗澡不洗衣,到期末才去洗那些牛不吃的,没衣穿就穿翻衣,还偷你的裤穿,这不是宝一样的家伙是什么?借了大家的菜票饭票不还,还说什么校友xxx那时在湖南一师读书时就借了同学的饭菜票不还,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这不是宝一样的家伙是什么?把自己的本专业当儿戏,不务正业外去画画,到期末专业考试时再颠倒黑白自学专业内容,害得大家无法入睡,这不是宝一样的家伙是什么?上学期猜谜语,我要他作证老陈有没有看我的书,他一发火,居然朗诵出一段北岛的诗来,这不是宝一样的家伙是什么?我们逗他的宝,他竟然喊了那个有点武功的武师傅来我们寝室威胁我们,这不是现宝又是什么?一直到这次老张的婚宴,他被我设计的车轮战方案搞醉酒后,我逗他的宝,要他认杂志上那行‘了不起的大人物’毛笔字,他骂娘,他扇你耳光,等等等等等等这一系列,无不证明他确实有点多的,是一个名符其实、恰如其分、不折不扣、非常逼真的宝几。我们喊他奔宝,何错之有?”李迅用活生生的事实证明自己的论点。
“正因为这样,伤害了他的自尊,才导致了今早我脸上这一耳光的发生。所以,我早就说过,你们不要喊他的绰号,以免生事,你们不听,我这个寝室长没威信,我有啥办法呢?”黎民失意地说。
“宝一样的家伙的奔宝!怎么能随便出手就打人呢,我一点都没想到。”李迅一个一脸无辜的样子。
“唉,他这个绰号是我起的,我发明的,我是始作俑者,我伤害了同学,我罪有应得啊。我知道,这天迟早会到来的……”黎民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派苍凉的冬色,说。
“老黎,不要难过,你等着,我一定为你复仇!我李某人说到做到,不放空炮!”李迅激动地拍胸脯。
黎民迅速向他摆手:“老李,算了,算了,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就让它成为历史吧,就当没有发生,不要斤斤计较。大家好歹是同学,还是同寝室,能够在益阳相遇,也算有缘,更何况你们还是同一个单位来的,何必睚眦必报呢?”
“同学怎样?同一个单位来的又怎样?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李迅是绝不会放过奔宝这个宝一样的家伙!”李迅坚决地说。
黎民下意识看看手表。
“回吧,快到我们的晚餐时间了。”黎民轻声说。
李迅迅速掉转头,黎民也返过身。两人原路返回。
“奶奶的,这馒头简直就是铁球!”早餐时间,李迅将手中一只吃不进的馒头使劲往桌上砸去。馒头落在桌面上,纹丝不动。
“恐怖”也用馒头砸了一下桌面。纹丝不动。
“我们吃的是铁!”“恐怖”说。
在学院的学员食堂就餐有“两不高”:消费水平不高,饭菜质量不高。像这样的Fe馒头,打得狗死,吃得你眼睛翻白。一些学员到后勤科提出诉求。后勤科的人一听,就假惺惺地安慰:“我们这是纯服务性食堂,没有任何利润可言的。你吃不好,也可以到外面去下馆子吃呀,没人拦着你吧?”
这时,学院后勤科科长带一名电工走进103寝室。
“胡奔在不在?是哪一位?”科长问。
“找我什么事?”胡奔吸着烟,咧嘴问。
“这是你搭的外线吗?”电工指了指胡奔床铺上面的那根红花线,问。
“是的。”胡奔喷了一口烟,露出一嘴熏黑的牙齿,
“未经后勤科同意,怎么能擅自搭外线?幸亏有人举报,要不,出了安全事故谁负得责起?”科长说。
“这……”胡奔哑口无言,嘴上的烟颤抖着。
“外线必须剪掉!”科长严肃地说。
“啊?”胡奔张开一口黑牙的嘴,半天合不拢。
遵科长令,电工师傅爬上胡奔的铺,咔嚓,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将上面的那根红花线剪断了。
中午去食堂打饭时,李迅走到黎民面前,十分坚定地说:“老黎,是我举报的!我说了要报复他。”
黎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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