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故意为之,但宣熠说的倒的确不是谎话,卫王府真的派了人来,而且也的确是发生了一件对目前的宣熠来说可算得上大事的事情。
经过贵妃几番斡旋之后,宣爀的长子宣昱进了宫,并且表现颇为不俗。贵妃见皇帝喜欢,索性就提出,不如让宣昱到上书房上学,她很喜欢这个孩子,到时可以住在她的宫里,不怕没人照看。
上书房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然而因为今上没有皇子,所以那个地方已经空置了三十多年了,平时皇帝有时会去那里处理政事,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上学的地方。贵妃提出这种建议,明摆着就是想让皇帝表态了。若是宣昱能够在上书房念书,那这件事几乎可以算是定下了。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走漏了消息,皇帝还没说答不答应,就有一个老御史跳出来上书,言道上书房是皇子上课的地方,如今又改成了天子居所,非人臣可以僭越。如今有人藐视龙威,以下犯上,妄图以人臣之身凌天子居所,请皇上重重惩处,以儆效尤。
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自己的威严被人藐视,都是一件不算重要但一定会上心的事。所以贵妃立刻就慌了神,当天就跪到了乾宁殿门口,请求皇帝的原谅。她在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已经如此放下身段,皇帝自然没有深究。
至于宣爀一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转了。
可是贵妃并没有放弃他们,在得到皇帝的原谅之后,她立刻提出了一个补救措施:让宣昱进入昭阳宫官学。而皇帝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居然答应了。
昭阳宫官学,是皇家出资开办,五品以上官家子弟读书的地方。那里聚集了京城绝大部分官宦人家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虽然地位比不上上书房,但如果宣昱去了那里,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宣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叫回来的,而且叫他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卫王妃。所以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甚至并不知道这次回去的原因竟如此荒谬。
宣熠自己没有孩子,可是宣烈却是有的。今年已经七八岁了,虽然不是世子妃所出,但听闻十分聪慧,连卫王都颇为喜欢。
而卫王妃这次将宣熠叫回来的目的,竟是打算将这个叫做宣旻的孩子,也送进宫或是送到昭阳宫官学去。
“熠儿,外头的情形,娘已经听说了。他们那边有个孩子,咱们没有,已是输了一筹了。若是让你哥哥家的旻儿入宫,定可挫挫那孩子的锐气。”卫王妃如是道。
宣熠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卫王,卫王妃,世子,世子妃,到得倒是挺齐全的。他转向卫王,“父王也这样认为?”
宣爀那边推出一个孩子,他们也推出一个孩子,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计策。只要不让对方专美于前,即便失了先机,却也不会输。可那前提是他宣熠也有一个孩子。现在将宣烈的孩子推出去,是什么意思?想让皇帝知道卫王家继承人的教育有多好?那孩子且还不是世子妃生的呢!
看世子妃的模样,怕是心里对这件事也是不乐意的。也是,本就是个贱婢所生的孩子,如今倒有了这样好的前程,万一真的被皇帝看重,将来这卫王妃,只怕没有自己的孩子立足之地了!
宣熠垂了垂眼帘,他从前还不信亲哥哥会算计自己,心中虽说要提防,更多的却是替对方找理由,迟迟不去动作,便是为了让时间来证明哥哥的亲白。
可惜了!他将对方看做至亲,对方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算计自己呢!
卫王怔了怔,这个说法他其实不太赞同,毕竟其中颇多说不通之处。然而王妃极力赞同,宣烈自己也答应了。他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人,宣烈的孩子好,不也能说明了卫王府家风好?将来宣熠的孩子自然也是好的。如此一来,皇上也会高看自己一眼。
想到这里,他拿定主意,点头道,“熠儿,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母妃和哥哥也是答应的。旻儿聪慧,定能给陛下留下好印象,咱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宣熠有些失望,父王口口声声说着咱们,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在为自己打算,全然是在为卫王府铺路罢了。而卫王府,将来却是要传给哥哥的。
他怎么就不想想,若是自己能够登上那个位置,他身为自己的生父有多荣耀,卫王府又能走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难道在父亲的眼里,哥哥是世子,是他的继承人,所以就是最重要的儿子,自己不管怎样都比不过么?
这种想法有些偏激,他却忍不住要去琢磨。
虽然原本也没想着靠卫王府,更没打算要借力,可此刻他们主动提出来要帮自己的忙,竟是用这样的方式,还是令他有些心寒。
他敛下思绪,淡淡道,“是儿子的一点小心思,觉得陛下将宣昱送去官学,倒未必是看重的意思。毕竟他一个五岁的孩子,跟着一群十二三岁的人学高深的东西,想也知道是一无所获的,更别提是压服收拢那些人脉助力了。——若陛下果真有心,早就让宣爀进去了。若是父王母妃和哥哥都觉得这样做好,儿子自然没二话的。”
他这样说,就不信哥哥还舍得将自己如今唯一一个儿子送进昭阳宫官学去,白白浪费了光阴,糟蹋了才华。实质上根本什么都得不到。
果然卫王皱眉道,“这倒是父王考虑不周。”说着下意识的看了宣烈一眼。那动作之自然,其中所蕴含的默契,让宣熠眼中一寒。
他一直觉得父王母妃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竟已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还是说一直都是如此,不过是自己直到今天才发现?
“小七这样说,倒是咱们鲁莽了。看来这个法子也不能轻易用了,免得惹来陛下的不悦,反倒是坏了小七的大事。”宣烈柔声说道。
宣熠跟着笑道,“哥哥有心,弟弟已经十分感激了。便是不成,也是弟弟的命不好。”
宣烈眼神一闪,笑着摇头,“小七跟哥哥何必客气?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来便是。”
……
宣熠回到芰荷轩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暮色四合,他看着前方隐在花木之间的小院,门前悬了一盏透亮的灯,远远的便能瞧见,倒添了一份暖人之色。直到此时,宣熠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觉得憋在胸口的窒闷略略散去。
走近了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悬着的灯,原是沈季子提着一盏风灯站在门前等他。
宣熠心头一暖,伸手握住了她的。触手一片冰凉,他微微一惊,“在外头等了多久?手这样凉。”
“并不久,何况加了衣裳的。”沈季子柔声答道。大部分时候,只要时间允许,不论宣熠回不回来,她都会到门口等上一会儿。不管最后是否能够等到人,她相信这些宣熠一定能够得知。一开始或许不在意,但她很有耐心,时间久了,宣熠总有动容的时候。
“你也是,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偏总记挂这些繁琐小事。看再累着了,可不是得不偿失?”宣熠微笑。
沈季子抿唇,轻声道,“哪里会得不偿失?见着爷便什么都值了。”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然而吐字却是极为清晰,又让宣熠将每个字都听清,仿佛就响在耳畔。
他握着沈季子的手不由紧了紧。今天发生的事,对宣熠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他心中不由升起许多烦乱的感慨。
见她不说话,沈季子敏感的猜到了什么,也闭口不言。
待两人进了屋,去了外头的衣裳,在软榻两边坐下,桃子奉了茶之后,她才轻轻问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照理说这样的事,我是不该问的,可……”她主动握住宣熠的手,羞得脸都红了,“重光,我担心你。外头的事我不大懂,但也听说了一些。你便是着急,也要多顾着自己些。”
见她这样的情态,宣熠倒是忍不住笑了笑,心头萦绕着的烦躁总算渐渐散去,“放心,我心里都有数。”
是啊,心里早就有数了,既如此,今日便是真发生了,自己也不该为此乱了阵脚。如今最紧要的只有一件事,其他的都不必管。只要大事能成,这些都总有清算的时候……
沈季子抬头看了宣熠一眼。其实她知道的,比他想的要多得多。比如她知道,今日是王妃匆匆将他叫回来的,而后世子夫妇也去了王妃的院子,宣熠回来的时候便不大高兴。这其中所蕴含的东西,着实耐人寻味。只要细细一想,即便推导不出原来的样子,至少也能猜中三五分。
可宣熠不愿说。她本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总有三分不同,是以今夜特特去门前等他,便是为了能唤起那几分特别,让他对自己卸下心防。
原来还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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