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么说的？”宣熠捏了捏眉心，确认一般的问道。
流尘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点头，“是。”他知道，宣熠并不是没有听清自己复述的内容，不过是不信那话中所说的事情罢了。
宣熠将手放下来，神色也恢复了平淡无波，他转过头去问冯异，“先生如何看？”
冯异微微笑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学生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道理宣熠当然知道。猜疑是上位者天生的本能，尤其是当知道有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时候。可是这个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
卫王妃只生了两个孩子，就是他和宣烈。宣烈占了生得早的便宜，成了卫王府的世子。然而除此之外，卫王和卫王妃对两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偏颇，甚至宣熠还要更得宠爱一些。毕竟宣烈是要继承家业的长子，对他的要求自然更高。
而且说句实话，宣烈算得上是相当尽职的兄长。宣熠还小的时候，他已经在念书了，每天的功课其实很重，却总要抽出时间来看看他，给他带点儿外头的小玩意。长大后有什么事，也都会想着这个弟弟。连宣熠成人的时候，他都送来了涟漪。
然而这种馈赠，没事的时候当然是做兄长的对弟弟的体贴，但如今却反倒成了他早有预谋的明证。
尤其是，别人不知道，但宣熠自己知道，涟漪跟着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子了。那第一次给了谁，不言而喻。虽然妾通买卖，把自己的侍妾送人是很平常的事。
但如今看来，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在他们之中偏向宣烈，也并非不可能。宣熠很明白，女人为了爱情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
何况涟漪和世子的徐王姬交好，从前也是三条两头的跑到宣烈的院子去。那时没有多想，但现在看来，涟漪她去见的人到底是谁？
涟漪曾经是宣烈的人，他可以不计较，若她成了自己的人之后，也还和宣烈保持着关系，宣熠就不可能那么大度了。
还是那句话，聪明人难免想得多。脑补了那么多东西之后，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对宣熠来说，涟漪都是他绝不想再看到的人之一。
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卫王妃曾不止一次要求两个儿子相互扶持，宣烈此前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虽说如今情况变化，但也不能肯定他就会对自己不利。
他当然更不能拿着莫须有的罪名去指责自己的哥哥。那样别说宣烈，就是卫王和卫王妃都会对他离心。
冯异见他沉默，猜测他心有顾忌，又道，“其实世子的事情并不急，他毕竟没有做什么，等真有其事了，再去应对不迟。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将大事定下。”
宣熠没有反驳。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若是宣烈在暗中给自己使绊子，那可不是什么小事。身为世子，宣烈的能量要比他大得多。何况外人不会知道兄弟间的事，将他们看做一个整体，宣烈要动手简直太容易了。
只是现在到底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与其战战兢兢的担心这些，不如吧精力放到可以应对的事情上去。
他打起精神道，“我自然知道该大事为重，只是如今的局面是僵持着，贸然打破，未必就是好事。”
宣熠和宣烈各有千秋，如今已经几乎确定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能够上位，然而宫中那位却对两人都没有偏袒，朝中大臣一时也都在观望，因此最近大家都没什么动作。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毕竟不管宣熠还是宣爀，都要尽力拉拢人手，而大臣们也需要尽快是下注站队。表面上不能有行动，那就转换到暗地里。这段时间，宣熠已经参加过不少诗会聚会各种名目的会了。
可只要皇帝一天不表态，这种僵持就会继续下去，谁也没有办法。
宣熠觉得一动不如一静，这样关键时刻，动作太多了反而不好。宣爀不知是不是也这么想，反正也没什么动作。
冯异摇头，神色严肃沉重，“刚刚才收到的消息，南王家的老太君递了牌子入宫，听说要带家里的几个孩子去给贵妃请安。”
“孩子？”宣熠闻言，也是脸色一沉。
他和宣爀的确各方面都平分秋色，但就有一点，他比不过宣爀。
他年不过十五，还未成婚，屋里也只有四个侍妾，孩子就更不用提了。只有家风不正的人家，才会让侍妾在正妻进门之前便生下孩子。可宣爀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膝下女儿不算，光儿子就有三个！听说最大的那个已经开蒙读书，先生频频夸赞其聪慧颖悟。而那个孩子，是嫡子。
谁都知道今上无子，对子嗣问题自然会格外在意。何况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儿孙绕膝。若是那孩子入了皇帝的眼，看这个继承人的份上，宣爀父凭子贵也并非不可能！
这正是宣熠最担心的事，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止对方，更不可能立刻生个儿子出来。
……
天云寺。
嘉德三十三年的春天来得无声无息。似乎是某一天睁眼醒来，春风便化作了雨水，滋润得满山满眼都是嫩绿。天云寺周围遍植林木，这时节自然也风光秀丽，游人众多。
宣熠最近来这里来得很勤。仿佛自从上回来为卫王妃祈福之后，他忽然就迷上了佛法。
不过本朝佛教盛行，不止民间寺庙林立，就连宫中也有专门的佛殿。世宗皇帝和先帝亦都是笃信佛法之人，更有许多太妃在新帝登基之后住进庙里带发修行，而新帝也会给她们加正式的法号。所以一个亲王的儿子信佛，并没有什么人奇怪。
宣熠在天云寺的生活也的确算得上清规戒律，每天早晚跟着庙里的师傅做功课，闲暇不是研习经文，便是为王爷和王妃抄经祈福。除却总喜欢在后山的放歌亭盘桓之外，和其他信徒并无不同。
宣熠领着人到达放歌亭时，那里早已有了另一个人。见他过来，红衣锦服的少女红了脸，轻声招呼，“宣公子，你来了？”语气是丝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愉悦。
宣熠微笑点头，在亭子另一侧铺好纸笔，便开始抄经。两人之间并无交谈，亭子里一时陷入寂静。然而气氛却温馨柔和。宣熠偶尔抄得累了，抬起头来，恰便能对上姜婧儿的视线。他微笑，她便脸红，无言中另有一种默契。
这也是冯先生拟定的方法。他们已经在孩子的问题上输了一筹，自然要想方设法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既然明面上不能有动作，那就暗中加大力度吧！
姜放身为手握重权的丞相，宣熠看重，宣爀自然也是极力拉拢的。虽然此前双方已经有了默契，但是冯先生认为，还是应该再和姜小姐见面，给姜家制造一点紧迫感，他们才会替自己谋划。
宣熠本是不同意的。姜婧儿毕竟未出阁，他们之间连婚约都没有，聘者为妻，奔者为妾，频频在婚前约见，实际上是对她的不尊重。传扬出去，也会名声有损。姜婧儿自己可能不会在意，可她的家人定会对自己有意见。
然而他最后还是被冯异说服了。放眼整个朝中，对皇帝影响最大的人毫无疑问便是姜放。只要他肯为自己出力，被宣爀拉开的劣势便能轻易扳平。至于姜婧儿，的确是有些对不住她，但既然要和姜家联合，联姻便势在必行，日后自然可以补偿她。
宣熠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别人能给的有限，他想要的一切都要自己去拿。对于一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来说，取舍是很简单的事。正如沈季子当初是他十分满意的妻子人选，但时移世易之后，他虽将人放在身边，然而却也仅止于此。
对外人来说，或许他对沈季子的好令他们担忧自己会为她失了原则。可是没人知道，在宣熠心里，有一个度，他一直都把握得很好。所以他很快抛下心中的顾虑，开始按照定好的计划施行。姜婧儿眼中一日烈过一日的爱慕与情意，便是明证。
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二步，欲擒故纵。
他清咳了一声，开口，“姜小姐，方才有家人来报，说是家中有些琐事需要回去处置。在下恐怕今日便要离开了。姜小姐一人在此，要多加保重才是。”
姜婧儿果然花容失色，连女子矜持都顾不得了，“怎么宣公子就要走了？”这几日的相处，宣熠的温柔，体贴，博学，多才，俊逸，无不让她沉醉迷惑，虽然山野清冷，却只觉自己便是世上最幸福之人。忽闻噩耗，自然难以自持。
宣熠面色黯然，“实在是家中有事。日后怕是再难有这般悠闲的时候了。”
“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我会尽力帮你的！”姜婧儿自然看不得他如此，连忙表白。
宣熠摇头，“怎可劳烦小姐。在下这便离去了，小姐请吧。”
说完便收拾东西离开了。人事已尽，至于天命，一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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