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祥贵妃对皇上的凉薄已经彻底死心,如今在我看来却不尽然……”从‘端容宫’出来,筠华蓦然说了这么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冉竹不解,疑惑地看向她:“主子此言从何说起?”
“从她焚香的态度便可窥探一二!”筠华淡然道:“祥贵妃惯用荼蘼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方才我观察到她在焚香时目光不瞬地盯着那袅起的烟雾发愣。‘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从不争春盛放,只待春花凋谢,它才兀自展颜。祥贵妃何不是想效法荼蘼,待皇上看尽了春景,说不定会对她回心转意呢?”
“细细想来,主子的话倒有几分道理!祥贵妃乃亡国公主,而那使她国破家亡的人恰恰是她最引以为重的夫君。她又是个至情至性的人,遇到这种打击岂不情恨两难?”冉竹与祥贵妃同是汴国遗民,不禁也触动了悲心往事。“可汴国的灭亡说到底也是汴王咎由自取,若非他不念联姻之谊,屡犯边境,皇上又岂会狠心将之剿灭?若非如此,奴婢的父亲和他,也不会战死沙场……”
忘情动念的冉竹泫然欲泣,筠华不料触及她心酸处,急忙止道:“怎么谈起荼蘼香,你倒扯得这么远?这倒是我的过失了!”
冉竹闻言方察失仪,从袖中抽出帕子,拭了下微润的眼眶,抱愧道:“原是冉竹不该,怎么能怪主子呢?”
“若非我提起荼蘼,也不会扯到汴国,更不会使你忆及伤心的往事。若纵容你哭下去,我可真该负荆请罪了!”
冉竹破涕为笑,奈何道:“主子就是这样爱说笑!闹得奴婢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对了,”筠华忽然反应出冉竹话中的另一个人:“你方才所指的‘他’是什么人?难道除了你父亲外还有另一人令你念念不忘?”
冉竹略一失神,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如实道:“他是汴国的少将军,和奴婢从小一起长大,自是情投意合的。奴婢的爹娘曾替我俩定下亲事,并约定边境之战一过就为我们举行婚礼,可想不到那却成为我们最后的诀别……”说到此处,冉竹又忍不住哽咽:“冉竹的心早于三年前随着他去了……冉竹与主子实乃同病相怜。差别仅在于,主子保住的是心,而冉竹守住的,却只有这副皮囊罢了。”
这段往事与她的何其相似?只是齐奥还活着,即使隔着重重宫阙,仍有相见的机会。可冉竹与那名男子的距离却是碧落与黄泉之隔,筠华感到唏嘘不已,除了沉默以外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心伤累累却外柔内刚的女子。
夕阳晚照洒落在鲜红泣血的枫叶上,那红变得不再刺眼,反而卸去了秋的悲凉,异乎寻常地柔和。时不时有几片枫叶悄无声息地落下,空旷的宫道立时多了几分姿彩。
齐奥只身挺立在红枫林旁的快哉亭内,谐着秋风飒飒之音,用紫笛吹奏着一声寥落一声悲的曲子。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按:出自柳永《雨霖铃》)
身后传来了拊掌之声,笛声乍止。只见周胤从三丈开外处向他走来,口中笑赞:“人称‘文武乐三绝’的京都才子果然名不虚传,斐君你不单琴技超绝,就连笛声都如此打动人心!”
“臣齐奥参见皇上!”齐奥俯身行礼,周胤制止道:“这里只你我二人,无须多礼!”
齐奥想到昨夜的事,有些忧心,但见周胤和颜悦色,便直问道:“不知皇上召臣来此,是为何事?”
周胤见他神色凝重,豁达道:“何必这般一本正经的,朕叫你来不过是想和上次那样叙叙旧,谈谈天而已!”
说话间已有宫娥在亭阁内摆上了佳肴美酒,周胤拍了下齐奥的肩膀:“我们进去喝边聊!”
翠羽持着一盏琉璃灯走到正在逗弄鹦鹉的贤妃身旁,贤妃语速平缓地问道:“可是查问清楚了?”
翠羽点下头,道:“回娘娘,内府局的人查了记录,说这盏宫灯是一个月前皇后娘娘赐给筠婕妤的。”
贤妃不禁蹙眉:“怎么又是她?”忽而冷笑一声:“但愿她放聪明着些,不管听到了什么也当守口如瓶,否则本宫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她!”
翠羽嗫嚅着问道:“娘娘,那这盏灯该如何处理……”
贤妃想了想,道:“她昨夜若是听到了本宫和樊巫女的对话,必定认得出本宫的声音。你且将这盏灯送回她宫里,只说是你无意间捡到,到内府局查了下来历特地送还给她的。”
翠羽不解地问:“娘娘既料定她听得出娘娘的声音,为何还上赶着把灯送还给她,这岂不是不打自招……”觉出自己言有不敬,又忙忙掌自己的嘴:“奴婢失言了……”
贤妃并没在意,勾起一抹自负的笑意:“本宫就是想以此给她个警告,好让她小心些说话。你去她宫里时多留意下她的神色,回来将她的表现描述给本宫听!”翠羽答应着去了‘竹里馆’。
筠华见到那盏宫灯时才想起昨夜那丝潜在的隐忧是什么,原来是一时大意给贤妃留下了证身的凭据。心下大骇,面上仍保持镇静,向翠羽笑道:“我说怎么好像丢了件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夜我到‘芙蕖湖’附近散闷,一时下起雨来,只顾着跑开躲雨,倒把这盏灯给忘了。得亏被你捡了去,换了旁人哪里这么痛快就给我送回来呢,可见贤妃娘娘平日里把你们教导的好!”这一番话既巧妙否决了自己听到贤妃与女巫对话的事实,又将翠羽和贤妃都褒奖个遍,筠华转身向冉竹道:“去取一锭金锞子来答谢翠羽!”
听说自己将要得赏,翠羽更是对筠华起了几分好感,假意推谢道:“拾金不昧是奴婢们应该做的,哪里经得起婕妤这句‘答谢’?若是收了婕妤的赏赐,回去定要遭娘娘一番严斥的!”
筠华将金锞子塞到翠羽掌心,笑道:“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你又何须让贤妃娘娘知晓?只管放心收着!”
翠羽含笑谢过便回去了,也忘了观察筠华神情这件事。因受了好处,回去也不过好言好语向贤妃搪塞了几句就罢了。贤妃却洋洋自得起来,以为如她所料,筠华并无胆量与她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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