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奥撑着一把竹骨伞送筠华回宫,两人一路上只是沉默,唯有雨珠敲打成韵的声音在空巷中唱响。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齐奥才犹疑道:“静姝已经将你入宫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有些误会或许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
“没必要了!”筠华匆匆切断他将要说的话,方才的不冷静导致的举止令她感到懊悔,“你所谓的那些误会,静姝姐姐已经替你解释过了。过去的事就只能留在过去,不必再提了……”
齐奥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但我会等你……”他的头缓缓转向筠华,情态诚恳地说:“无论何时,只要你说想离开,我都会义不容辞,拼死也要带你闯出这个牢笼,决不食言!”
曾几何时他也发过类似的誓言,只是时光那头的他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于是誓言成了空话,憧憬形成了海市蜃楼。
筠华眼睛发涩,怔怔地望着他,不准自己落下泪来,“但愿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否则那一日将会成为你我的祭日!”她深知背叛了皇帝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无论周胤对她哪般包容,也不过是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以内,而超出范围之外的背叛,后果可想而知。
齐奥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她愿意跟他离开,他大可不计生死,只是经历过生离的他,意识到了诺言的轻薄与造化的无常,他决定不再许诺于人,但却守诺于己。
“上次那块帕子,被你捡到了罢?可不可以还给我,它对我来说很重要……”齐奥有意绕开方才的话题。
筠华回想起那夜的情景,已可以确定那夜站在墙外的人果真是他。不禁叹息,虽然声音低柔,却如重锤般字字敲击在齐奥心头:“我会忘了你,所以请你也把我忘了罢!”
齐奥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不会勉强你记得我,但你也没有权利命令我忘了你!”
筠华心头震颤地凝视他,而齐奥却不想听到一些奉劝的话,别开脸不再看她。
二人仿佛僵持了许久,直到寂寂长巷传来了另一个人低沉的声音。
“湘君!”不远处的周胤在元禄高举的伞下目光深沉晦涩,他大跨步走上前来拉住筠华的手,“大家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里?”语气中再次充满了愠怒。
“皇上?”齐奥和筠华异口同声,皆对来者感到惊诧。
即使二人毫无见不得人的举止,筠华仍感到心虚,讷声问周胤:“皇上今夜不是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胤眉毛一挑,语带揶揄与质疑:“你很介意朕出现在此?”
担心他言语中的锋芒殃及到齐奥,筠华忙解释道:“臣妾和静姝姐姐约好在‘芙蕖湖’见面,可是人还没等到,就下起雨来,幸好遇到了齐大人……皇上突然出现,臣妾有些惊讶而已,哪里谈得上介意呢?”
周胤对她的解释恍若未闻,使力将她拽到身侧,凛然看了齐奥一眼,用命令性的口吻道:“明日酉时到‘快哉亭’来见朕!”齐奥颔首抬眸间,周胤已拉着筠华离开了。
筠华偷眼望了齐奥最后一眼,索寞的身姿在月下纹丝未动,烟雨迷蒙中看去缥缈恰如孤鸿影。
被他紧攥住的手腕快被捏碎了般吃痛,周胤在雨中拉着筠华越走越疾,撑着伞的元禄早已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两人并不厚重的衣物也已湿透。一串串水珠顺着周胤棱角分明的脸庞向下滑动,却掩不住他微怒的表情。
筠华才一挣扎,周胤却主动将她的手甩开,愤怒地一个转身,怒叱道:“你一定要我时刻为你提心吊胆才满意吗?”
筠华一怔,底气不足地唤他:“皇上……”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周胤心底一软,重又将她拉进怀里,沉声道:“下次不许这么晚还到处乱走,我能保护你在目之所及处,却难保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让你遇到危险。‘芙蕖湖’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也敢去,可知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担心?”
他的语气已经平复为往素的柔情,筠华疑惑地问:“皇上是怎么知道我去了那里?”
周胤道:“是冉竹和始影见你许久不回,便去了‘蕙茝轩’,静姝说并未和你约定在他处见面。她们心里起急,就去禀告皇后,恰巧我今晚在那儿过夜,就直接出来找你了。对了,”周胤觉察到事情的疑点:“究竟是什么人给你传的口讯?如果她并非静姝宫里的人,那这其中必有什么阴谋,待我查出来定当严惩不贷!”
筠华想到方才所见所闻,也怀疑是有人处心积虑将她引到那里,为的定是让她被人发现,再树敌对以便借刀杀人。不过后宫争风吃醋之事毕竟不便烦扰周胤,她再次选择缄口不言,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大概是那个宫娥搞错了,明日我亲自去问问静姝姐就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皇上日理万机,切不可再为这点小事劳心劳力。”此时雨收风定,周胤的表情也变得光风霁月,轻笑道:“既是如此,就交由你自己去查明了,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找皇后帮忙!”
第二日一早芷兰主动找上门来,与筠华详谈一番,才确信自己果真落入圈套。芷兰又带着筠华将自己宫里的宫娥如数审视了一番,筠华摇头表示并无昨日传信的那名。
回宫的路上恰逢从‘端容宫’走出的贤妃,筠华猜想她定是刚和祥贵妃续话完毕。上前行礼问候,贤妃却没好气地挖讽她几句自去了。
昨夜那个关乎声音的疑问顿时得到解答,筠华暗暗道:“贤妃!”
踟蹰了一下,最终走进了从未涉足过的‘端容宫’。
大至桌椅几榻,小至玩器字画,祥贵妃无一不力求奢华考究。掐丝珐琅熏炉内散发出甜香馥馥,祥贵妃见她来,并无热情寒暄,只声音平静地吩咐宫娥奉上茶点。
“娘娘不必麻烦了!”筠华自知与她的相处并不和洽,也不打算多逗留惹人碍眼。“嫔妾只是有一句话要对娘娘讲,说完便走!”
祥贵妃微感诧异,用眼神示意流景按她说的办,随即向筠华询问究竟何事。
筠华沉吟一瞬,未免有挑拨离间之嫌,也不好说的太直白,便缓声道:“以才高才而玩世,背后需防射影之虫。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娘娘,‘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身边的人是敌是友,请您好生观察,尤其是……”筠华扫了一眼桌上的红木点心盒子,料想那必是贤妃方才送来的。“尤其是不要随便吃旁人送来的食物,免得有人白糖包砒霜——心里毒!”
不待祥贵妃做何反应,筠华携同冉竹径自出了‘端容宫’。
祥贵妃目光缓缓落在被筠华扫视过的点心盒子,心下纳罕:她与自己向来势同水火,何以以警言相劝?
祥贵妃自是个水晶心肝玻璃心的人,岂会不知她的言外之意?莫说得她劝警,就算筠华今日没来对她说这一番话,她也早对贤妃那趋炎附势的半彪子起了防备,她送来的东西历来都只是随手扔了,又哪里稀罕吃她送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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