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喜庆氛围还未消褪，就又迎来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尚宫局的内侍们一脸的喜气洋洋，一盆接一盆往各处宫苑送菊花。宫娥们也都忙着伺候主子梳洗，簪菊花。
各宫妃嫔也都打扮娇艳地向皇后问安贺节，祥贵妃却是罕见地着了一身朴实无华的月白色衣裙，并无菊花簪首，只以一支白玉鸾钗将万千青丝绾就松松的堕马髻，面容愁悴，与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格格不入。
大家坐在一处聊了聊有关重阳晚宴赏菊之事，皇后又关切了沈美人几句后各自散去。筠华回宫时路过梅花如海的‘暗香苑’，突发奇想要看看这个不合节气的季节里，‘暗香苑’里是怎样一个景象。
果然不出所料，苑内并无秋日萧条景象，而是满树冰绡裁剪的梅花荟萃成林，红梅灼灼似焚、绿萼梅在望如玉、重叶梅粉嫩若桃、玉蝶梅舒展欲飞……花影憧憧，迷离绚目。
毕竟不是梅花盛放的季节，纵然绢花形象逼真，到底少了暗香浮动的清气。筠华穿越重重花海，不禁暗自叹惋。
梅海尽头亦有一片河流，繁华掩映处静默凝伫着一道月白色的人影，筠华自然认出那抹月白色今日归属于谁。
祥贵妃一动不动地站在河边，秋光落在她的身上都仿佛失了暖色，就连背影都如她的性情那般淡漠。
筠华不愿与她多打交道，正想趁她没发现自己迅速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脚步：“筠婕妤？”
到底没逃过祥贵妃的耳聪目明，筠华故作巧合地回身请安：“贵妃娘娘，这么巧，您也在这里赏花啊？”
“你不是早就看到本宫了吗？”祥贵妃单刀直入，并不给她留面子。
筠华微感窘迫，心口不一道：“嫔妾不敢打搅娘娘的雅兴，所以才没有及时向娘娘请安，望娘娘恕罪！”
“够了！”祥贵妃语气冷然，却并无平素的盛气凌人：“场面话本宫早就听腻了，本宫倒想听向来心直口快的筠婕妤说几句真言！”
祥贵妃微一侧身，目无焦点地看着筠华：“你心里对本宫定是恨之入骨罢？”
听她的声音不像谴责，倒似有自知之明的一句探询。筠华微一躬身：“嫔妾与娘娘之间并无甚过节，娘娘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嫔妾又岂会对一些小事耿耿于怀，记恨娘娘呢？”
祥贵妃不禁冷笑：“宫里人往往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想不到筠婕妤也不免落俗！”
筠华回之一笑，打从上次从冉竹口中得知了祥贵妃的一些可怜之处，心中对她的憎恶已经消泯了几分，所以这些话也并非完全虚假。此时她态度恭敬：“娘娘误会了，嫔妾确无怨恨娘娘之心。倒是想趁机替齐美人向娘娘讨个情……”筠华察言观色，见祥贵妃未露愤色，壮着胆子继续道：“上一代的仇恨已经随逝沙场，与后代无尤，齐美人秉性纯善，入宫以来一直恪守妇德，求娘娘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莫再难为她了。”
筠华本以为祥贵妃会挖苦自己几句，已经认命般等着她口吐锋芒。然而祥贵妃却未置可否，一反常态地望着被风吹皱的河水，只是沉默。
“本宫知道你与齐美人情同姐妹，”许久，祥贵妃才淡淡地开口，依旧波澜不惊的语气：“但也要奉劝你一句，在这里，妒乃是万恶之源。入得宫门，就意味着人的本性会在妒心中渐渐腐蚀……如今你虽无妒心，也该存几分防人之心才好，若连防人之心都不存半分，那这红墙内的诸多妒气，最终会导致更多的怨气……本宫言尽于此，你自去揣摩罢！”
防人之心？她倒是处处警惕，可到头来换得的是什么呢？夫君的厌弃，众人的畏惧？她要的就是这些吗？毫无真心可言的敬畏，纵然她得到了身为女人最高的荣耀，那又如何？南柯一梦罢了……
她的警告显然没在筠华心里起到任何作用，筠华不置一词，向祥贵妃告辞。
祥贵妃仍无离开之意，身子直挺地立在河边，似是铅华洗尽，薄暮凉年。
她在悼念她的孩子！那个三岁时掉落冰河的孩子，她的玢儿！合家团聚的重阳节，遍插茱萸的重阳节。她那苦命的孩儿缺席了一年又一年……她常常在想，如果玢儿还活着，如今该有多高了呢？凭他的聪慧灵敏，四书五经早该读的滚瓜烂熟了罢？她坚信，如果她的二皇子还活着，定不会比辰贵妃的大皇子差！想到辰贵妃，她禁不住咬牙切齿……当年若不是那个女人见死不救，她的孩子也不会溺水而亡！她分明是想趁机除掉她儿子的劲敌，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自古以来太子的人选都是立嫡不立长，尽管皇后多年未育，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她儿子身上，她不过是个卑贱的舞姬出身，也敢觊觎太子之位而谋害皇嗣……祥贵妃只恨自己无法将她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愤怒至极的她就连嘴角被自己咬破流血都不觉疼痛。
夜宴是在皇后宫里的‘椒聊殿’举行的，面和心不合的妃嫔们自然不会在这样的佳节里扫兴，彼此间其乐融融，暂且一笑泯恩仇。却唯有祥贵妃兴致不高，手不释盏地喝着菊花酒，锋芒毕露的双眼时不时向对桌的辰贵妃射去，似是要将她的心脏穿透。而辰贵妃佯作不觉，一味地向身旁的姊妹们劝酒。
歌舞升平后周胤一时兴起，命人铺纸研墨，令众人吟诗作对。筠华诗意新巧，芷兰才思敏捷，二者毫无悬念地并得魁首。辰贵妃也在众人的起哄下跳了一支舞，夏若水擅弹箜篌，潘美人引吭高歌，众人皆是各展才艺，毫不示弱。
筠华想到了不能露面的清婉，心底不免黯然，便推脱酒醉早早退出宴席回去陪妹妹。大家又玩闹了一些时候，周胤怕体弱的皇后和有孕在身的沈美人坚持不住，便命人撤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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