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一阵剧烈的咳喘声先行传来，似是因一路疾行牵动了病灶。来人面对华晏立定许久，才堪堪将咳喘压下。
我躲在黑暗中看的清楚：清薇苍白如纸的面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她一手死死按住胸口，一手猛然从身旁女侍臂弯中抽出伸向华晏，她目光急切开口：“听说你又咯血了！晏哥哥，你没事吧？”
不等人回答，她猛然扯过身后一个医者装束的人，狠狠掼在华晏面前说：“没用的东西！晏哥哥要是再不见好转，我要你们整个太医院烟消云散！”
自打清薇进门就一直不动声色的华晏此时终于瞥了眼地上抖若筛糠的医者，他眼里浮起疲倦之色，恹恹开口：“无非是些郁结于内，积虑成疾的说法……我为何会变成这样你最清楚，又何苦为难他？”
清薇目光肯切的望着华晏说：“晏哥哥，他是我翻遍太医院新寻到的高手，听说最擅长治这种忧思之症。你好好配合他，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说罢，她又重重一脚踹向地上的人，吼到：“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要是延误了晏哥哥的病情，我诛你九族！”
“够了！”华晏沉声喝止，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他说：“你除了杀戮还会做什么！”
“晏哥哥……”清薇闻言目光一滞，显然是未料到华晏会对她口出此言。片刻后她诺诺开口：“你……怎么了？昨日我们不还好好的……”
华晏皱眉别过头去，没有答话。她见状立刻颤颤扑到华晏榻前，小心劝说：“你别生气！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吓唬他的！他们这群废物，治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好转！不这样吓唬他们，他们不会尽心尽力的！”
“仅仅是吓唬？”华晏冷哼一声，“太医院的太医都要被你杀光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不是这样的晏哥哥！”清薇张惶解释：“每次他们诊治完，你的病反而会更重！那些人根本就是在害你！他们都该去死！”
华晏缓缓转过头看着伏在他身侧的女子，目光冷冽，他说：“帝姬当然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你大可以用你那滔天权势杀光所有碍眼的人！不必与我解释！”
对上华晏的目光，清薇的身子不自然往后一缩，一脸深受重创的模样。她瞳孔颤动片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前倾。她艰难开口：“你不只是在怪我杀人！你是又在怪我杀了那个女人是不是！”
华晏闻言瞳孔骤缩，狠狠抛出一句话：“是！我从未忘记——她是如何死在你的手上！”
“晏哥哥……”清薇怔怔抓住华晏的手，眼眶蓄满了泪水，她说：“你怎么这样偏心？她的父亲杀光了我所有的亲人！若不是当年我躲过无穷无尽的追杀，带着皇弟逃了出来，我皇族血脉便要就此断绝了！”
华晏将手一把从她手中扯出，黯哑着嗓音质问：“那是她父亲做的，与她有什么干系！她缠绵病榻大半载，醒来便已身在皇宫大内，她何其无辜！我已经帮你报了血海深仇，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清薇听着不住的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双手再次缓缓扶上华晏的胳膊，语气飘忽：“晏哥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已经很久没提那个女人了么？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很好么？你昨日不是还答应我：等你身子好些了，便来筹备我们的大婚吗？”
“大婚？！”华晏冷笑着半直起身子，居高临下俯视她的眼睛说：“殿下大概忘了，华晏半年前早已大婚过了！我此生唯一的妻子，在我们大婚当日，死在了帝姬的箭下！！！”
清薇在华晏充满怨念的逼视下渐渐向地面缩去，双手却仍死死抓住华晏不放。她倔强开口：“晏哥哥，她已经死了！我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我才会是你唯一的妻子！”
“你？！”华晏一把捏起她的下巴，眼神瞬间寒冽如万丈玄冰，他字字分明挤出一句话：“你知不知道？你满身的血腥气让我觉得恶心！”言罢，紧捏的手猛的一甩，他手中的女子顿时如一片枯叶般被掀翻在地。
清薇萎顿在地不住的喘息。她一把推开前来搀扶的女侍，强撑起半边身子望向华晏，眼里是满满的委屈和惊痛。
眼见这个亲手将羽箭射入我胸膛的人颓败至此，我却没有丝毫的开心。还记得在我死去的前一刻，我曾是那样恨她！恨她夺走了我近在咫尺的幸福，恨她取代我成了与华晏并肩而立的人！
可现在，当眼睁睁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在华晏的几句话下节节败退，直至一败涂地，我不由嗟叹：“又是一个执于情苦的可怜人罢了……”
此时的我大仙有大量，心中早已谅解了她大半。我甚至开始考虑待她与华晏此番了结之后，我要不要看在她对华晏此般痴心的份上，想方设法规劝华晏接受她得了。若是届时华晏实在听不进我的劝解，只需一瓶忘川水也差不多能解决大半问题了。毕竟，此番爱恨纠缠，是因我而起。那么，也是时候让它因我而终了！
心意已定，我便心安理得的静观其变。毕竟被箭矢扎碎心脉的痛苦让我至今心有余悸，如今也该让清薇好好体会体会心碎是种什么感觉。
我看见华晏冷眼睥睨着地上那我见犹怜的羸弱女子，嘴角生生扯起一丝讥讽的笑，他低声问她：“你捂着心口做什么？才这样就觉得痛了？”
骤然拔高了声调，他几近嘶吼的质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一箭穿了心的她，该有多痛！！！”瞠目欲裂间，又是一口叫我心惊胆颤的鲜血呕出。
清薇见状浑身狠狠一震，她手脚并用爬到华晏身边，一边无措的唤着：“晏哥哥，都是我的错……晏哥哥，你怎么了？！”，一边颤抖着双手向华晏伸去。
泛着乌青的指尖将将触及心上人嘴角的那刻，华晏骤然发力将她向外一推，疯狂吼道：“滚开！！！”
“叮当”一声脆响，一个小小的月白瓷瓶随着清薇的身子一同跌落在地。我见之微微一愣。
“捡起来！”华晏闭眼沉吸一口气，冷声命令到。
清薇伏地无声啜泣，一言不发拾起瓷瓶，紧紧握住捂在胸前。
“打开它，喝下去！”
清薇亦只是默默流泪，她缓缓拔掉木塞，猛然间仰头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我见之大惊，再顾不得多想，只欲现身制止这即将困死情局的女子。不料忽如其来的一只手一把压下我了的身形。陆九儿不知何时已隐在我身侧，他小声开口：“先别忙！那瓶口光洁无垢，并无被腐蚀的痕迹。瓶中装的，不像是毒物。”
我仔细看去，发现果然如他所言，便暂且放下心来。可心中疑惑随之顿起：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华晏给她的不是毒药，那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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