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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争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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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黎此夜又被蹇书请去看了一夜账目,直到黎明时才回归心阁。

    他所住的琴心院在归心阁东隅,紧挨竹林浅溪。雾蒙蒙明昧不定的天色下,小径深幽,枯草霜重。他行走其间不过片刻,袍袂已然湿透。琴心院里烛火明燃,南吕抱膝坐在外室榻上,平素机灵十足的乌黑眼珠此刻呆呆滞滞的,正不知魂游何方。

    重黎进屋见他这幅模样,不禁皱眉:“怎么还没睡?”

    南吕骨碌滚下榻,凑近他身边低声道:“昨夜庄中来了刺客。”

    重黎不以为意,倒了杯温水饮着:“我怎么不知道?”

    “深更半夜大家都睡了,又是在少主舍外动的手,那里僻静无人,距离内庭诸院极远,庄中余人都没有惊动。”南吕悄声言语,肤色隐隐发白,似是被那场争斗吓得心有余悸的模样,“我也是从马厩回来的路上,听到有刀剑争锋的动静,才越过竹林偷偷看到的。”

    重黎这才望他一眼:“刺客呢?”

    “走了。”南吕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放轻声音道,“那刺客眼眸惨绿惨绿的,好生吓人……”

    “原来你是被他吓得睡不着?”重黎轻笑。他撩袍坐在榻上,思索片刻,才问:“她有没有事?”

    “谁?”南吕想过一刻才明白过来,“我在远处看不清晰,与刺客争斗的是江离。少主应该没事,那刺客臂上倒是挂了彩。”

    说到这里南吕自然想起刺客最后“逃走”的异常,添油加醋地道:“那刺客走的时候又哭又笑,又拍胸脯又叩头的,像是疯魔了。”

    重黎听罢却是冷冷一笑,又想了一刻,放下杯盏,起身去了内室。

    南吕从榻侧提起一个食盒跟过去,见他在书案前坐下,忙道:“先生一夜不曾休息还要看书?”

    重黎并不答话,只是提笔蘸墨,在绢帛上写了几个字,又停住。

    南吕挤眉弄眼地靠近:“先生自昨日下午起还未用膳,这里有些点心,你尝尝。”他从食盒里拿出几盘糕点放在重黎面前,低声笑道:“昨夜在?梅阁先生和少主去见百里大人,莲姑娘趁着没人塞给我的,让我务必带回给先生。”

    重黎操劳整夜也确实有些饿,盘中雕刻精致的莲花状糕点又着实引人食欲,他取过一块,慢慢嚼噎。

    南吕早就被糕点的芬芳香气诱得直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重黎:“莲姑娘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味道怎么样?”

    重黎道:“剩下的都是你的,抱去吃吧。♀”

    南吕对着吃食眉开眼笑,又道:“莲姑娘让我问问先生,您什么时候再去?梅阁看她?”

    “近日没有时间了,”重黎望着手上的莲花糕出了会神,忽微微一笑,“我写封信,你送去给她吧。”

    他在绢帛上再次落笔,南吕等他写完将信帛收在怀里,又悄悄地摸了几块糕点,边吃边勉力睁着两只困倦不堪的眼睛,闪身出了门。

    他走时晨曦未现,庄里庄外人畜皆未醒。等走完一圈回来,日光早已驱散浓雾,天晴如碧,照得庄园内外梁甍生色。归心阁此日似乎有些不寻常的热闹,人来人往也比常日拥挤了些。南吕打着呵气半闭着眼从人群中穿过,回到相比外间喧闹甚得清净的琴心院,摸着外室的矮榻倒头便要睡,谁料刚躺下又嗷地一声跳起来。

    “谁这么不长眼?敢躺我榻上?”他大骂,掀开锦被,看清躺在自己榻上睡容正沉的那人,顿时结巴了,“丰……丰阁主?”

    那人眼睛虽未睁,一双浓眉已飞纵入鬓,透着克制不住的恼怒——想是被人吵着睡觉的缘故。他不耐烦地扯过锦被,翻身朝里。

    南吕见他甚为壮硕的身躯四肢微蜷,憋屈窝在自己的小榻上,不由苦着脸喃喃:“丰阁主你院子那么大,何苦来抢南吕的榻?”

    丰隆自然懒得答他,不消片刻,鼾声飘起。

    重黎从内室出来,温和道:“一群人堆在他院子里,他能睡得着?你也别杵在这了,去我屋里睡吧。”

    这是因祸得福啊,南吕诚惶诚恐:“先生你呢?不睡了?”

    “听说介子奚也回来了,经过邯郸还顺途带回了乐鞅。”重黎拿过屏风上的狐裘披上,笑了笑,“早闻乐鞅在五国商贾中智才无双,我自要去会会。”

    “被乐氏驱逐出门的废人有什么好会的?”榻上丰隆咕哝道,“没事找事!”

    重黎笑道:“你要是不睡,和我一同去?”

    丰隆闭嘴,鼾声又起。

    .

    且说默弓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肩上酸痛不再,渐有麻木之感,对镜望了望,却见那处豆大的黑印经过一夜已蔓延成茶盏大小。她怔了片刻,撑臂下榻,一人艰难地系好衣带,洗漱过后,才见江离满面欢快地走进来。

    默弓道:“难得见你高兴成这样,是什么好事?”

    江离欢欢喜喜道:“少主,介子奚和乐鞅先生回来啦,正在书房见主公。”

    “丰隆呢?”

    “听说也回来了,不过没见人影,想是不知道在哪躺着睡觉呢。”

    “他路途最远,日夜赶路,应该是劳累过头了。”

    江离掩袖笑道:“少主对懒人的借口总是体谅颇多。”

    “你是最勤劳的,”默弓叹道,“烦请勤劳的人为我穿衣,我好出去见人。”

    江离这才发觉她身上只着里衣,忙拿过外衣给她披上,蹙眉道:“少主平日再懒也不至于懒得自己穿衣啊,是不是臂上那伤……”

    “没什么大碍,”默弓在她的侍奉下穿好裙裾貂裘,想了片刻,嘱咐道,“这几日你守在这院子里,要是那黑衣人再来,不许为难。他离开时,你悄悄跟着,如还有旁人跟踪,及时通知他。”

    “少主怎么知道那刺客还会再来?来了为什么又要放他走?”江离困惑颇多,不得其解,“还让我暗中保护他不让人跟踪,这又是什么缘故?”

    默弓淡然道:“你照着做就是了。”

    “是。”

    默弓到达枫昀书房时,听到里间谈笑风生。入内一望,才见久卧病不起的枫昀这日竟下了榻,坐在书房外室,与众人聊得正欢。在坐诸人除了介子奚和乐鞅外,还有荀斯与重黎。默弓一一见过礼,最后临到重黎身前,她飘然而过,连眼角一丝余光也不愿瞥顾。

    重黎亦浑然不为所动,微笑端坐,自与乐鞅闲聊。

    乐鞅出自晋国富贾乐氏,自幼随父亲长途远贩,足迹遍踏海内外。他博闻强识,阅人无数,又曾任乐氏掌一族之财的大总管,因而不论心智、谈吐、见解、手段,皆异于常人。重黎与他谈过数句,便知此人深不可测,遂断了一切试探敲测的念想,与他诚心讨教起来。

    介氏昆仲都是寡言少语的个性,介子奚虽比兄长介子布圆滑随意些,却也极吝啬言词。荀斯又口不能言,因而默弓跪在枫昀身边把脉时,室中一时只听重黎与乐鞅的对话。

    重黎在问乐鞅:“先生早年曾穿行戈壁沙漠去过极西之地,也曾远渡重洋去过海外,不知异域的风土人情都是如何?”

    “我是曾穿过戈壁沙漠,但那里还不是极西之地。西方的西方,无穷无尽,还有更为广袤的山川大地,我也无缘涉足。其实不管是海内还是海外,各国各郡各镇,都有独属自己的风土民俗。要一一说来的话,怕是需三天三夜还说不完啊。”乐鞅和煦笑道,“不管是西域,还是海外,有繁华之地,也有寒陋之所。总体来说,他们的民风多偏向奔放,善歌善舞,群族观念极强。他们的面貌长相嘛,我沿海浪飘浮去往的东南诸国中,那里的人多数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眉浅眼窄。至于西域——你我行商之人,见过的胡商胡姬也多,西域之人大多便是如胡人,轮廓深重,眉眼粗浓。”

    重黎笑道:“我往北方去的少,所见的胡人并不多。只是看书常见描述西域人蓝眸碧眸的文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自然是有的,”乐鞅道,“西域人眼珠有色,常见为蓝碧两种,不过只是少数。大多的人还是与汉人一般,都是黑色或褐色的眼睛。”

    “是这样?”重黎有意无意看向默弓,见她正若有所思地朝这边望来。他笑意微深,继续道:“听说夏国西邻义渠也有碧眸人?”

    默弓闻言心中一动,在此同时,按着枫昀脉搏的指尖也觉出其跳动的异常。

    她装作不察,收回手指,轻轻拉好枫昀的衣袖。耳边听到乐鞅正道:“义渠人其实也是中原汉人的支脉,五官几乎与中原人无异,在义渠只有早年自西域来的昆邪、休屠二族至今仍有绿眸的后人。”

    重黎笑道:“原来如此,与先生一番谈话,胜读三年书。”

    “不敢,重黎先生过赞。”

    一旁默不作声的介子奚这时才出声道:“我们一回来就打扰这么久,主上精神还支持得住么?”

    枫昀的面色相比方才是有些苍白颓惫,默弓握住他的手,微笑:“父亲虽贪热闹,不过也不能太放着自己,还是先歇会吧,来日方长,今后与各位先生聊的机会多着呢。”

    “来日方长?”枫昀念着这四个字,倦然轻笑。

    默弓起身想要扶枫昀,然而右臂一旦用力,竟是周身骨骸皆痛。她双手使不上力,又担心枫昀看出状况,正束手无策时,最靠近这边的重黎走来扶着枫昀站起,对她道:“少主,荀阁主有事情和你商讨。”

    他言行举止风清云淡,不见丝毫异样。默弓终于正眼看向他,轻声道:“劳烦先生。”

    重黎一笑无声,扶着枫昀往内室而去。

    默弓请介子奚送乐鞅回归心阁歇息,回头见荀斯满面踌躇的模样,确实是有事相商的意思。她从书案上拿来笔和竹简,与荀斯重新落座后,笑道:“荀叔有事但说无妨。”

    荀斯落笔道:“昨夜少主去见了百里朔?”

    默弓叹道:“是。”

    事已如此,荀斯再是劝阻已是无用,眉目忧色又深一重,写道:“听说少主游说百里朔时,曾提到梁国兵动?”

    “听说——”默弓目光微微闪烁,问道,“荀叔是听谁说才知晓这么清楚?重黎先生?”

    荀斯点头,默弓朝内室帷帐处盯了一眼,才解释道:“梁国兵动,不过是我劝说百里朔的原因之一。”

    “梁国并未兵动,百里朔要知道你在诓他,岂非弄巧成拙?”

    “他不会知晓。”

    “为何?”

    “看梁国迟迟不出吊唁使臣便知道,梁国太后对夏国新君易位一事心存不满。”默弓从容微笑,“国中大臣大概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梁太后不会为彻侯抱不平。”

    “以假乱真,还是这样国与国的兵戈大事——”荀斯笔锋拖得轻长,显然心中焦虑十分,“少主真是胆大包天。”

    默弓不应声,诈蒙百里朔,她确实是兵行险招,但在当时的情形下,也是无奈之法。她叹了口气,以手揉眉:“我说也说了。荀叔再担心也是无用。眼下倒是有件事,需荀叔相助。”

    荀斯抿唇看着她,不置可否。默弓知他心中对自己的嗔怪,苦笑了下,自一旁书案抽出一卷空白的丝绡,竟也不再说话,而是落笔写道:“?梅阁的梅姬虽貌不惊人,但身段异样窈窕,足下更是轻盈生风。我常听说梁国宫廷舞艳绝天下,虽未曾见识过,但料想再艳绝也不过梅姬如此步法。若梅姬为南梁宫廷中人,以宫人身份在栎阳经营女闾,其意为何,昭然若揭。”

    荀斯阅之目色微深,默弓继续写道:“昨日在?梅阁,百里朔房中虽另有美姬,但那女子妖媚惑人,轻浮放荡,百里朔再年迈昏聩,也不至于迷恋这样的庸脂俗粉。依我看,那梅姬才是百里朔心中真正所系。百里朔和梅姬勾连匪浅,怕不是什么好事。荀叔在梁国经营江汉阁多年,熟知梁国内情,还请荀叔帮忙查清楚,那梅姬究竟是何来历。”

    荀斯揖手应下,望望丝绡上的字迹,又行书问道:“看少主今日字迹如此潦草无力,是否臂上有疾?”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浑身乏得很,”默弓丢开笔,言词懒懒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写字说话,都没力气。”

    荀斯只当她的懒病又发,望她一眼,无奈摇头。

    内室有人掀了帷帐出来,日色透着窗纱照在他身上,光影脉脉如烟似水地流动,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容若清莲。默弓朝他嫣然一笑,起身将写满字迹的丝绢丢入博山炉内。

    “少主谨慎得很,在主上书房商事也恐隔墙有耳?”重黎缓步走来望着炉内灰烬,含笑道,“防内防外,可别不防心。”他手臂拍了拍她的右肩,笑意深远:“更别不防深夜而来的——”他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轻轻道:“不速之客。”

    他垂首看着她在疼痛下涨红的面色,看着她能怒不能言的忿恨,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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