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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此心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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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氏五国商事以栎阳思齐阁为总经略之地,其余四国贩货买卖、支出盈利皆需汇总至思齐阁,故而思齐阁每年账目在枫氏五阁中最晚核对,往来数目也最为庞杂。蹇书拉着重黎连续半月清算年账,至元月二十五,好不容易收整完,忙将账目札记上呈介子布总览。介子布往年都是与枫昀一处陈列五国商事利弊,拟订今后行商之略。今年枫昀卧榻不起,介子布唯有捧着账目前往思齐舍请示默弓。

    思齐舍中静悄不闻人声,左右偏厅门窗紧闭,唯正堂上门扉大敞。江离独自坐在堂中角落,如此冷天她也不燃暖炉,只披着一件厚实的貂毛毯子,边心不在焉绣着花,边瞥目半掩的窗牖,秀眸顾盼流连,似是在等什么人。

    “你在等谁?”介子布踏入堂中,望一眼在北风吹拂下吱呀作响的窗扇,“难道有人会从窗户进来?”

    江离全神贯注想着的都是那个刺客,因而倒未将从正门堂而皇之进来的人放在心上。况且介子布行走悄无声息,话语忽然传来,她听着心猛地一跳,手下绣针在慌乱中刺上了手指,疼得轻吸一口冷气。

    “怎么总是这样不小心?”介子布皱眉,放下竹简疾步上前,手指刚要触碰到她肌肤,却又僵止在半空中。

    江离看着他,目中尽是嘲讽,起身敛衽行礼:“总管。”

    介子布手指收回,慢慢紧握于袖。

    “总管大驾至此,是找少主吧?”江离面上含笑,嘴里言词却是冰冰冷冷,难有往日一丝的温顺柔婉,“少主一早去了主上书房,还未回来呢。总管事忙,我就不留了,请去吧。”

    眼见她姿态淡漠,将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介子布低声叹了口气:“阿离,你我之间何至于这般?”

    “这般是哪般?”江离微笑,“难道上次不是总管说的,要江离离你越远越好?”

    介子布面容微微黯淡,轻道:“阿离,上次是我言语过分了。你明知道,我待你如亲人。”

    江离漠然道:“你姓介,我姓江,非一家之姓,非姻亲之缘,何来的亲人之说?我只不过是总管二十六前顺手从怒江边捡回来的仆人罢了,不敢高攀介氏门楣。”

    “阿离……”介子布长长叹息,“你以后总归会明白的。”

    “以后?”江离轻笑,“总管,江离如今二十九啦。二十六年前,我跟你回来时,庄里上上下下都唤我小阿离。♀我这次从赵国回来,庄里的人都称我‘离姨’了,难道总管从未听到过?我都已是‘姨’的身份了,总管以为,江离还有多少的以后?”

    介子布默然无言,平素毫不动容的眉目竟浮出几许痛楚。江离心底渐软,方才的锋芒尽数散去,低声道:“子布,从我及笄起,我等了你十四年啦,你还要我等多久?”

    介子布在她温柔嗔怨的话语下浑身一震,茫然望着她,摇了摇头。他退后数步,拿起放在案上的竹简,转身离去。

    “介子布!”江离忽厉声呼唤。待他止步,她气息微颤,却是哽咽道:“你当时捡我回来,取名‘江离’。江离江离……是将来总要分离的意思,是吗?你从未想过要留我在身边,是吗?”她发誓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可是此刻看着他再次绝然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又泪流满面:“你也快四十岁了,你此生从不近女色,也不娶妻,到底是因为谁?我在等你,可你……又在等谁?”

    “我谁也不等。”介子布闭了闭眸,声音轻缓无奈,透尽悲凉,“我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我为什么不娶妻生子?我那时告诉过你,我发过誓,我这一生将是孤寡终老的命。阿离,我那时说的不是玩笑话。”

    江离凄然道:“凡事总有因果,你又为什么要立这样的毒誓?”

    “这是我的命,”介子布怅然道,“更因为我惧怕这样的命。”他说完离去,不顾身后江离的呼唤戚然生痛,冷灰布袍如同冬日暮晚霞光落尽时天际最后一道云霾,阴沉浓郁,并无亮光。然而它在时,日色尚有余辉,当它飘离时,人间便失去了最后的颜色。

    江离无力瘫伏地上,悲泣无声。半掩的窗扇外悄然立着一抹黑影,她心神大乱之下,毫无所知——

    .

    介子布捧着账目送到大书房时,默弓正伏案休憩。介子布不敢打扰,将室中火炉添了木炭,想去里间瞧瞧枫昀如何,掀了帷帐,却见枫昀榻前薄绡挽起,有人默然站在榻旁,高髻嵯峨,秀影纤?,正是魏氏。内室由厚重帐幕挡住了所有日光,只燃了微弱灯烛,光线明昧不定,介子布瞧不清魏氏脸上的神情,只看到她垂首望着榻上沉睡的人,静立良久,缓缓俯下身来,手指轻抚上枫昀瘦削的面庞。

    “你终于是要去见她了,却不知她还愿不愿见你……”魏氏声音极低,“她辜负你,你辜负我。你从来不肯吃亏,却又为何报应在我身上?十八年了,你告诉我,这笔恩怨该怎么算?”她伏在他的耳畔,红唇轻动,似又说了几句话。♀介子布在外难以听清,只看到枫昀看似沉睡的面容破出缝隙,双眉轻皱,唇角微颤。

    魏氏款款起身,衣袖拭过眼角,出帐时见到介子布,淡然颔首。她看着仍伏案而眠的默弓,轻声道:“给她找条薄被披着,她要受寒着凉了,后事谁来处理?”

    极温婉细致的嘱咐,但提到“后事”二字,却是透尽刻薄寡凉的意味。

    她眼眸微红,应是哭过。然水光浮闪的目色幽冷深邃,竟如千丈冰谭。便是介子布这样持重端稳的人,在她目光扫来时,也觉心底寒战。

    他揖手应下,送走魏氏后,待要找来薄被给默弓披上,一转身,却见默弓已从案上慢慢抬起头。

    “少主醒了?”

    “总管知道我并没有真睡,”默弓勉强一笑,“我若不装睡,母亲未必肯进来见父亲。”她随手拿过案上介子布带来的竹简,看到抬头名目便了然:“思齐阁今年的账目父亲想必是没有精力多顾了,等我看完,再说与父亲知晓。”

    “是。”

    默弓不再言语,仔细翻阅竹简。

    介子布入内室将药香重新燃过,出来见默弓看得正认真,便悄然掩门而出。

    正午,江离惨白着一张面孔来到大书房,望着默弓期期艾艾道:“少主……”

    她很是忐忑,连话语也难以说全。默弓蹙眉:“那黑衣人来过了?你没跟住他?”

    “少主什么都知道……”江离嗫嚅,背在身后的手露出来,紧攥着一个黑布囊,“我……我不过走了一会神,回头就看到这个已经放在案上了。”

    “走神?”默弓见她眸底悲戚难掩,叹气,“多半是伤了会心吧。”

    江离面色顿时又白了三分,低声道:“少主,我未完成你的吩咐,请你责罚。”

    “罢了。”默弓拿过黑布囊,若有所思,“只希望他能机警些,白日擅闯枫氏庄园,怕是不能轻松消失遁迹了。”

    “少主为什么这样关心那个刺客?”江离甚为困惑。

    默弓不语,伸手从黑布囊里取出一个药瓶,又摸出一张丝绡。看着上面张牙舞爪笔划幼稚的字迹,她轻叹了口气:“果然不是中原人,汉字写得居然这般艰难。”字写得难看外,语句也不通。默弓前后看了两遍,苦笑道:“只说了服药之法,可这毒针怎么取出,他竟没写?”

    “难道那刺客竟送来了解药?”江离先是吃惊,继而又担忧,“毒针取不出来怎么办?若任它长期游走经脉,身体必然受损致残。”

    “说的是啊,”默弓揉着额道,“只怕那人近日也再来不了庄中了,毒针一事,着实费难。”她卷起丝绡,想了片刻,缓缓一笑:“不过庄中还有个人大概能知道取针之法。”

    “谁?”江离道,“我立即去请他。”

    默弓笑意微冷,抿唇不答。

    .

    寒冬白日甚短,刚至酉时,外间便已黑透。南吕自膳房取了吃食回来,看到琴心院外竹林里有人徘徊。那人裙裾曼妙,伴着夜下竹叶婆娑,姿影飘忽如鬼魅般轻盈。南吕对昨夜刺客的事心有余悸,警惕着轻步上前,探望那人真容。

    林间黯淡的光影下那人肤色皎洁如明月,莹润的双眸望着琴心院的青墙,满是踌躇之意。

    “少主?”南吕认出林间少女后大吃一惊,“你、你……你找先生?”

    “是,”默弓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他在么?”

    “在在。”南吕忙推开院门,大呼道,“先生!先生!少主来找你了!”

    院里那人的声音一如寻常的清淡徐缓,道:“请进来吧。”

    南吕小跑到默弓面前,堆笑弯腰:“少主快请进。”

    默弓随他入了屋中,重黎正在临窗案旁看书,见她到来也不起身相迎,黑眸微顾她怀中抱着的狐裘,笑道:“区区一件狐裘,少主何必亲自送来?”

    “曾承先生关怀,岂敢不亲自致谢?”默弓微笑,将狐裘放在一旁。

    南吕在一旁食案上置放膳食,边忙活着,边偷觑两人的神情。

    重黎施施然道:“归心阁的膳食不比思齐舍,我就不留少主一起用膳了。”

    默弓在他逐人的话下面庞微微发红,额角更渗着细汗。她左手握了握右臂手腕,看着他道:“我有事请教先生。”

    重黎仍是不慌不忙地笑着:“要紧吗?”

    默弓咬了咬牙,手掌略一发力,便感觉那遍身疯狂游走的银针终于逼近她自闭的心脉附近,迫得她血气大乱,喉中一紧,随即有腥甜涌上。

    南吕在不经意的抬头时望到她唇边缓缓溢出的一缕鲜血,骇道:“少主?”

    “南吕,你先出去。”重黎皱眉,扶住默弓颤微的身子,“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南吕慌忙退出,紧闭门扇。

    重黎扶着默弓到了内室,让她在榻上坐下,面对面细望须臾,苦笑道:“我还真是不曾见过你这样要强胡闹的女子。这针要不是因你以真气逼它,它岂会在你经脉中四处乱走?”

    “我要不逼迫它出来,便连写字的力气也没有了。外间朝局和枫氏现状先生是知晓的,默弓这个时候怎能成为废人?”默弓咬唇忍痛,轻声道,“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重黎封住她身上两处大穴,望着她莹润清澈的双眸:“我要是没有解救之法呢?那你又该如何?”

    “先生不会没有解救之法,”默弓轻声道,“先生上午和乐鞅先生聊天时故意提起义渠昆邪、休屠二族,必然是说给我听的。以先生记述五国风土人情的细致入微,可知先生是凡事一旦涉猎,定求精通的性子。你既能知道义渠昆邪、休屠有碧眸的特征,那对此二族其它一切不会不探求个清楚。况且你也早看出我中了毒针,至于解法,我相信先生是会知晓几分的。”

    重黎听罢怔了怔,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你对我真比我对自己还要有信心。”

    默弓道:“我能看穿你的言行,却看穿不了你的心。”

    “你为何要看透我的心?”重黎笑道,“只要知道我是忠于枫氏的便可以了。”

    “是么。”默弓轻声一哂。

    重黎不再言语,又望了她片刻,忽挥了挥衣袖,灭去室中所有灯烛。

    “冒犯了。”他坐到她身后,手指摸索到她的衣襟,轻轻褪至一侧。掌心贴着她的右肩微微用力,将绵绵不绝的轻柔暖流打入她的经脉,些许抚去了毒针经过处寸寸冰裂的痛楚。那根于心脉处游移不定的毒针随着他内力催发,再度被吸回至右臂经脉,最终随着他力道猛然一涨,自天府穴破出肌肤,“叮”一声微响,坠落青砖地上。

    默弓一下午都在强行运功疗伤,元气早已折损,此刻在最后针出体中的巨痛中难以支撑得住,昏了过去,身体无力倒在重黎怀中。

    重黎想要将她的衣裳整理好,然而一只手臂抱着她,另一只手正被她五指紧紧握着,无法抽出。

    他怔了片刻,缓缓低头。室外星光清湛,透着轻薄的窗纱映入室中,让他依稀能见她的面容。她红唇紧咬,长眉紧蹙,额上汗水涔涔,仍在体内未消的痛楚下受尽折磨。他右手轻轻抚过她刚经受巨痛的右臂,掌心摩挲过她光滑柔腻的肌肤,渐渐发烫。他伸展五指,与她纤细的指尖交缠相扣,内力流出,缓缓抚慰她周身经脉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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