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马走近,秦莲被生生怔住,她的年纪大过荣言钊,却是真正恐惧他。听闻他进营杀了寨子所有人更是不寒而栗,本想有多远躲多远,不想还是被遇上。她立马跪下地,“参见小王爷。”
“我说牢里怎么不见你。你怎么在这儿?”荣言钊眉头深锁,这女人换下花里胡捎的衫子,穿上一身粗布衣服,又没了浓妆淡抹,嘴边添了几条狰狞的红印,险些认不出来。
“回小王爷的话,是左小姐留下了奴家。”她可没忘记她曾经想拿他的性命做自己的担保,如今荣言钊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怎不叫她胆战心惊。
荣言钊一听是左九戚那丫头做了这个主,不禁好奇,让秦莲起了身细细道来。秦莲定不能招出实情,只说大概是在左九戚被掳的日子为她送饭送菜让她生了怜悯之心,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可想来她也没弄明白哪里让这姑娘留了她一条性命。她低着眉眼,膝盖上的鞭伤还隐隐作痛,止不住的有些哆嗦。
荣言钊自然不信,也不想再为难她。更何况这时她有了新用处。“你留下也好,留意好左家动向,你知道怎么汇报给我。”
秦莲这声是说得艰难。她幼时家里贫穷,父母将她卖到地主家里做童养媳。地主不会养她一个闲人,她除去带那个还需乳母喂养的她名义上的丈夫,还要伺候婆婆。她倒是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的,谁知过了些年头,地主就开始对她摸手摸脚,她不敢反抗,她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安稳日子,只能委身于他。
她婆婆发现,指着她的鼻子骂,“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贱人,竟然勾引你公公,给我打。”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地主连句好话也不曾说,甚至还帮着腔辱她骂她。她被扔到后山上,大当家救了她,那是秦莲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可是那日子被眼前的人给毁了。如今,好不容易她又得了重生,他又来毁她,让她终日活在背叛和恐惧里。她恨不得扒了荣言钊的皮,却不得不屈服。
荣言钊又问,“左九戚的蓬子在哪里?”
“奴家为您带路。”她走在前面,步子极慢。
荣言钊本以为她是害怕得哆嗦,现在看她走路,似乎不止于此。没多久秦莲停下脚步,“前面四个守卫看着的就是了。奴家不便与您一道,先行退下了。”
荣言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到她眼前,“小心别留下了疤,你去吧。”
秦莲有些迟疑地接过瓶子,道谢的言辞还未斟酌出来,就不见了荣言钊身影。她捏紧了瓶子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
四个守卫自然不敌荣言钊,如此就有了方才那个场景。“我马上就要回登封复命了。不如你送枚棋子给我,算是给小王的送行礼。”
左九戚心中的喜悦如万马奔腾喧嚣,一时激动,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了反应,“小王爷此话当真?莫说一颗,尽数拿走也无不可。”虽然有些舍不得,权当花钱消灾,喂狗吃。
荣言钊一挑眉,这还是个实诚孩子,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千真万确。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慢走不送。”她话说得万分狗腿,只望此生不复相见。
他隔着小木桌弹了左九戚的脑门,“左九戚,这棋子当是你欠了小王的。他日要补一份大的。”荣言钊走后左九戚觉得浑身轻松。原以为要长霾于顶的一块大石主动移开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以暴风席卷而来。但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总是不错的。
临行前一晚,王大娘抱了些衣物进来。“小姐,我给您准备了些男装,您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就再去改改。”说着就抖了袍子向左九戚走近。“老爷说了,行军途中,小姐女装示人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还有那些个坏人贼子不定儿就对小姐打主意。”左九戚任她唠叨,张开臂膀让她把袍子给自己套上。等一切穿戴整齐了王大娘绕着她又仔细看了一圈,摇摇头道,“小姐的腰太细了。不成不成,宽了些。”
左九戚怕麻烦,一把止住王大娘解带子的手。“这样就行了,哪有这么讲究。”顿了一会儿又问,“大娘,我交代给您的事儿您办妥没?”
“小姐的吩咐哪敢不用心,今晚再熬一熬就可以收工了。”这几日相处下来,左九戚也不像初见时刁蛮,更没有没事刁难她们这些下人。她说话做事也不像原先那样拘谨小心,一不注意心里的话就顺口溜了出来,“小姐是对程将军有意吧?”
“多嘴。”她这算是撞上了枪口,左九戚心中对程亮的怨气未消。“做好了让秦莲送过来,她膝盖上的伤总好得差不多了。”王大娘自知失言,立马叩头退下。
大军出发之日终于到来,左清身披盔甲立于角楼之上。眼下是百万大军,队列整齐,军纪严明,夜晚的寒气还未散去,肃杀之气直逼云霄,沙场秋点兵。真正到了这一天,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更多的是默然,悲叹离开故土,不是每个人都有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命,他们的下场更多是死于战场上刀剑无眼,更可悲的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出发!”左清一声令下,号角声吹响,鼓声动天。大军沉默前行。
清早时秦莲送来了程亮的袍子。左九戚对着铜镜想扎个男儿发髻,看着挺简单便想自己试一试。不试倒好,一试不成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不扎好不罢休似的。直到秦莲进来她终于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想法,“就放在桌上吧。你过来替我把头发束好。”秦莲走到她身后,两只手灵巧的很,她只见得一缠一绕,一根木簪子插上,就定上了型。她左右摇了摇脑袋,也不见它像自己弄得那样散开,且秦莲下手轻柔不似秀秀硬是要拽下她好几根头发丝。便道,“这个好,以后你来替我梳头。”秦莲苦笑,她的这些手艺,全是拜当年伺候公婆所赐。
左九戚本就不喜欢马车,颠得她骨头架子都要散开来。现下全军步行前进,她更不能安然坐于马车之内。她去马厩挑马,一眼望去,就喜欢上现在她身下这匹。它的体态相比它身边的马匹都要娇小,颈高昂着,鬃毛丰长,蹄质结实。尤其是它通体的黑色毛发,没有白色那样常见,也没有血红那般惹眼。它静静呆在那里,她靠近时朝她嘶吼一声。看马的人劝她再重新选一匹,怕它不好驯服,可它吼完就往地上一趴,她上前试着捋了捋它的毛,也不见它反抗。鼻子出气喷在她手上,又伸出软软长长的舌头舔她的手背,她高兴地拍拍它的脑袋,“黑将军,我就叫你黑将军。”
晚上全军休整,左九戚牵着黑将军去给它喂草吃。她盘腿坐着靠在它身边,怀里是秦莲包好的袍子。秦莲给她时她迟疑好一会儿才接过来,却又立即塞了回去,“你去送吧。”
秦莲娇笑,“小姐,男人大都偏好温柔的小姑娘。你这样强势,只会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呦。”左九戚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但也知道秦莲说得是对的,便重又接过了袍子。
她一面撕着馒头一面自言自语,“黑将军,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黑将军定然解决不了她的疑问,可牵马循迹而来的程亮就不一定了。左九戚一直背对着他坐着,等他走近了也没有发现,再近些就听到了她没头没脑的问句。“去哪儿?”
左九戚一听程亮的声音,脸噌的一红。她往背后一看,程亮已经在黑将军的另一侧坐下,也是背对着她。她放下心来,将包袱扔到他怀里。“给你的。”
程亮疑惑着打开,笑得有些傻气,“你做的?”
“不是,王大娘给缝的,”她想了想,又小声补上一句,“我让她做的,我…我不大会针线。”这估计是左九戚的极限了。她摸摸发烫的脸颊,起身准备牵黑将军离开。转身的刹那却被程亮搂住了身子,他们的高度相差的那样好,她抵着他胸口的位置,正好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如鼓。“戚戚,我喜欢你。”这个世上最美好的感情,大概就是年少时你于我有意时我正好也欢喜你。无关复杂,只有简单。如果硬要追究原因,是爱她初初相遇时的蛮横,是爱她被掳后的可怜样,或是爱她的别扭和善良。
左九戚笑的欢,她搂紧了程亮,脚下一踢黑将军,它长嚎一声从他们之间钻了出去。她又靠近些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知道。还有,我也是。让荣言钊的那个老男人见鬼去。”
程亮捧起了她的脸,她的睫毛扑闪扑闪撩动他的心。“我没有他出身显贵,也没有他武艺高超,你想好没有?左九戚。”
“我也不是什么名门将女,你也不需要一统天下,能保护好我就行。”她始终望着他的眼睛,她始终是勇敢的,所幸的是她并没有从程亮的眼里看到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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