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戚性子烈。程将军,你替我去照看着。”
程亮得了命令,正准备起身。却听一声,“且慢,”荣言钊望向左清,“此事皆因小王而起,都怪我思虑不够周全,冲吓了左小姐。既已定下姻亲,不若让小王前往,亲自谢罪一番。”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左清辩驳不得,只好拱拱手,“如此,便麻烦小王爷了。”
再说左九戚跑出帐子一段距离,冷静下来,顿觉此举矫情做作,倒有些像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小姐做派。她若是不愿意,谁也强迫不得。慢下了步子,暂时不能回去。趁着月色尚好,心情豁然开朗,便寻了一处空草地坐下。
她双手撑地望着天,没有看月亮数星星的闲情逸致,她所想不过是怎么推脱这门亲事,推脱不得又怎么逃婚毁婚。忽听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程亮追来,嘴上弯了笑回头,只见双手背于身后,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荣言钊。
虽然她心里不想承认,但是荣言钊就是这样一个天仙样的人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左小姐……”话未开腔就被左九戚打断,她最烦这套,偏偏有人乐此不疲。“别小姐小姐的膈应我。”
荣言钊笑出声来,他有个妹妹叫荣容,和左九戚一般大小,可比左九戚好生养的多了。他本想说小姑娘你别急,你阿爹未必就能把你嫁给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左九戚,两年后你未必不想求着嫁到我荣家。”
左九戚那时从未想过这会一语成戳的。她拔着手边的草绕着手指卷成一团,“小王爷,我琢磨着你左右就是想娶个左家小姐。我还有个姐姐,叫左凌悠,她比我乖巧也比我貌美。你说娶妻娶贤。我全身上下没半点合您的要求。况且,我还有欢喜的人。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话罢她抬头看荣言钊,希望言辞诚恳足以打动他。
荣言钊在她对面坐下,眼前的姑娘鲁莽是鲁莽些,但也不全是没有脑子,那些心思猜忌也并不让他反感。“据我所知,你说的姐姐是庶出。我看你父亲属意程将军,程将军年少有为,却未必是你的良人。”
左九戚早知他没那么容易被说动,并不怎么失望,再接再厉道,“阿爹娶了三个夫人。我娘位居正室,面上风光无限,私下里抹眼泪的场面我没少见过。我爹是个富商尚且如此,你一个小王爷自然不在话下。我要是进了你的门,你不再娶最好。若有妾室,我就做那辣手摧花的悍妇。”
这大概是一场严肃的威胁,荣言钊权当个笑话听了。“我已有一房妾室,是府中通房丫头年氏,孕有一子荣烈。年氏乖巧明理,非争宠投机之辈。”
左九戚对他家中养了几口人无甚兴趣,与她不相干的事。“你都有儿子了,自古长幼有序。我可不想我的儿子生下来就有个哥哥天天想着怎么算计他。”左九戚被气得糊涂,越说越不像话。“随你怎么说吧,我不想嫁给你也不会嫁给你,荣小王爷。”她低下头去,头枕在膝盖上,她的眼前是荣言钊的白色绣锻靴子,上好的面料,针脚细密,刺绣模样也是极好的。只要稍一抬脚,就能在上面留下个脏印子。越美的东西糟蹋起来越是心情愉悦。不过,也就是想想算了。
荣言钊其实也没想过娶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为妻,就算为了些缘由不得不娶也断然不会着急碰她。眼前的人倒是爽利,毫无女儿家矜持,一点也不避忌。他往前挪了挪,在她耳边道,“左九戚,你尽管放心嫁过来。长幼有序但到底尊卑嫡庶有分,你若生了我的儿子,我自然要护好了他。”同样的内容不同人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同的感觉,左九戚只觉得听到耳里的言语下/流龌龊。谈判至此是没有什么好结果了。她转了头正对着他,两人大眼对小眼间她猛地抬脚踩上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荣言钊揉着脚想。左九戚做完坏事拔腿就跑,此刻离他已有几丈远。她忽然转身,笑达眼底,“小王爷,夜里风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那一晚月色着实好得不像话,以至于左九戚的一颦一笑都那样清晰,伴随着野外独有的青草气息,像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让他有一亲芳泽的冲动。谈不上动心,只是心动。
远远的就看见程亮在她帐篷前,他与左清相处的时间越久,连带着也有了不少和左清相同的小习惯。这紧张时来回踱步子就是一条。左九戚让身后不远处的侍卫停下步子,自己则猫手猫脚地换了条路靠近,她踮起脚重重拍了拍了他肩膀,“程亮……”
他受惊般猛地转身抓住她未及收回的手臂,见来人是她,立即放开。左九戚扭着手腕抱怨,“程将军,等着抓刺客呢?”
“戚戚……”这可是个惊喜大发现,自那日下山后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程亮这样唤她。
左九戚心里有气,可这气没处发,甚至讲不出缘由。她见程亮欲言又止一副懊恼非常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下文。“程将军,我先进屋睡了。您尽管站着,我不妨碍您。”那时的左九戚显然不明白对待程亮这样闷骚的男人,言语相激明显是不够用的。可她虽没有大家小姐的娇气矜持,却有固执的放不下的骄傲。
程亮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只碰到掀起又落下的布帘,左九戚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他的手握成了拳,收于身侧。急匆匆跑来,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自己也不免自我厌弃。
接下来的两日左九戚乖乖呆在帐中,等着大军出发。不出去是好的,可也不让人进去。除去必要伺候得,也没多少人会来主动招惹这位小祖宗。左清隔日来看过一次,他这个小女儿,他是最了解的。不能强势,更不能顺着她脾气哄,否则真是难以收拾。他揽了沉默以对的左九戚入怀,“九儿,你娘离世两年了。她临终时最惦念的就是你和你大哥。你大哥个性沉稳,我不烦他。你最让我放心不下,阿爹知道你恼我明知你心意还应了那个小王爷,可是阿爹有有不得不为的道理。你不要胡闹,我自然能让你顺了意。好不好?”
左九戚对左清是又敬爱又害怕的,不过从这话里听出还有转還的余地,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左清显然惯了这种给一拳头再喂一口蜂蜜安抚你问你疼不疼的把戏,又搂着她讲了不少佟素素与他少时单纯美好的回忆趣事,左九戚听得入神,她实在太过想念她早逝的娘亲。
再有,便是那日下午。她在木桌上同自己下棋,正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得眼前的光亮被阴影所覆盖,一枚黑棋紧接着落了下去。这步棋走得好,左九戚心里忍不住赞叹了句。荣言钊在她对面大方落座,“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我同你下吧。”说着又放下一枚白子。
“不请自来,擅闯女儿家闺房。小王爷好做派。”下棋是她唯一的文雅一点的爱好了。此刻她的心思全在棋局上,分不出神来与这只披了张好脸皮的地痞计较。她兴冲冲落了子,来人却是有意折磨她一样,即将落下时又收了手,反复几回。左九戚抬眼瞪他,“荣言钊,你走是不走。”
“就走了。”他语带安抚着下了手,正是第一次即将按下的位置。左九戚心中早有对付,脸上也有些许得意,心中想着也不过尔尔,手下却不敢大意。可荣言钊也没给她大意的机会,他将手上把玩的白子尽数又倒入棋盒中,这些由天然玉石磨成的棋子晶莹剔透,握于手中冰凉润滑,落于棋盒中的声音也清脆悦耳。棋盒也有一番讲究,取上好的香樟木雕和而成,显磨圆润光滑、莹洁润泽,形似一天然瓜果,模样甚是可人。
他此次离开登封,是受了他的叔父荣皇之命,为的是安抚左家。荣皇起家早于左清,且他是前朝将门之后,光是身份就足以压死商户,他不愿意也没这个精力同左清打,在他心里,左清起义不过是被逼上梁山,再怎么折腾也是折腾不出个大花样的,只要适当诱以小利,不战而胜收为己用也是未尝不可的。至于怎么安抚,他却没有说,这要让荣言钊自己去思量。
说钱财,左清是个商人,要论富未必拼得过他。再说封王进爵,左清正是一腔热血想闯天下的时候,怎会甘于人下。唯有将自己卖了,和他宝贝女儿绑到一处。现在任务圆满完成,自然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他本已跨上马准备启程,却见不远处有一熟悉的身影走动。看仔细了,正是秦莲。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