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一日一日向应天逼近，也就是如今左孝棠坐镇的大本营。左清小喜多忧，喜的是离家两年终于能见到自己老婆孩子，都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他过惯了富贵日子，在外面苦刑僧般的生活并不好过。忧的是，今早有探子来报，说元明皇派自己的得意战将阔托木尔率领三百万大军前去收复应天。左清手上不过两百来万战士，城中左孝棠有六十万精兵，加起来也就可以和元将勉强打个平手，况且他们还不一定赶得上前去救援，这件事让左清神经紧绷，稍事休息时便召集了军中将领军师在帐中商议。
他将面前的形势作于图上，用手指点着道，“我军现在位于临江，保守估计赶回应天需要近十日路程。元军三日前从泸定河出发，即将转道秦淮河，约需六日到达。三百万大军攻一个小小的应天，而城中仅我儿六十万大军镇守，只怕不及我军到达就已被攻破。素闻阔脱木耳生性残暴，尤其嗜好屠城。如今不仅我左氏一门性命堪忧，是全城百姓的命悬于剑上啊。若应天沦陷，元军驻守，坚城难破之下，就是天要亡我左清了。”他越说语气越急，双目尽是血丝。
低气压笼罩着帐中各人，他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沉默一段时间，谋士姜汤道，“荣小王爷日前才与少主定下姻亲，主公何故不向荣家求救？”
左清叹气不答。姜汤是许则瑞的徒弟，踏实单纯，就是脑子素来转得要比旁人慢些。许则瑞瞥他一眼，冷静陈述，“远邻难救近火。况且荣家何尝不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师说的是，是小生愚钝。”姜汤净白的脸上红晕立现。
“我军即将路过洛流江，此乃秦淮河分支。我军一半从水路，击敌半渡，一半按原路返回应天。主公以为如何？”孙朝阳一拍拳，语带兴奋道。
左清一听，觉得也算是个可行的法子。许则瑞扇着羽扇，语气淡然却坚定道，“未可。”
孙朝阳是左清请来的第一个谋士，为左清效命时间最长。许则瑞未被请下山之前左清事事都要先向他请教一番，可许则瑞下山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地受收到了威胁，与许则瑞不和已久，且不服气得很，一个山野村夫怎能与他平分秋色。立马回道，“不知许先生有何见教？”
“谈不上见教，”许则瑞面上温文尔雅一笑，“只是这个法子着实不妙。”也不管孙朝阳冷哼一声，继续道，“阔托木尔善水战，这也是元明皇派他攻击应天的主要原因，我军全军出动战于水上尚无胜算可能，何况只一半，击敌不成，平添损伤，元军一鼓作气，破城指日可待。此为一。”许则瑞顿了顿，孙朝阳脸上已经挂不住，听到这只是一个原因更想找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程亮嘴角上翘，接道，“船只准备怕是第二个原因了吧。”见许则瑞赞赏点头，却无半点喜悦之情，“许先生可有良策？”
“有，”他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脸上均是期盼，“却只有一半。”
“先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失望再所难免，但有一半总比没有强。左清开腔问道。
“我军于赤燕韬光养晦已有两年，大小也经历过几次战斗。对于据山而战有一定的成功经验。不知众位可知，应天附近有一处地形，与赤燕极为相像？”许则瑞对着众人问。
程亮出发之前就做足了功课，指着地图上应天西北方向一处道，“先生指的可是鸡鸣山，这鸡鸣山也是由数座石灰山接连而成，山下空地名曰小龙门？
“正是小龙门，”许则瑞上前几步，立于众人中间，“我们若是能让阔脱木耳舍水路而从小龙门进攻，这样便可拖延他们到达应天的日期，我军伏于石灰山上，杀他个措手不及。或有机会取胜。”
“我道是什么好主意，”说话的是孙朝阳的狗腿子之一，“您方才说到阔托木尔擅长水战，他难不成是个傻子不成，还能主动放弃水路？”孙朝阳亦冷笑，方才当着众人面被狠狠驳了面子，现下虽拉不下脸开口搭腔奚落一把，心里到底有些得意。
许则瑞不可置否地摇着手中扇子，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所以，我说只有一半。”
左清见帐里人一个个眉头深锁，表情凝重。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良策出现，便道，“此事晚上再议，先动身赶路吧。”
程亮出了帐子，就看见了帐外等候多时的左九戚。等众人都散了，左九戚挽上他的手臂，小小的手指顺着他的眉头抚摸过去，“你出来的时候这里都可以夹死只虫了。”她的指尖停留在他两眉之间，重重点了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程亮心里暗笑，心情也稍微见好。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眼前的看起来香软可口的小手指。左九戚立即缩了回去，俏脸红着啐道，“不要脸。”
程亮一手揽了她在怀中，一手捧了她的小脸，蹭她的鼻头轻声调笑道，“谁不要脸，谁不要脸。”
“凉死了。就是你，快走开。”左九戚可没有欲擒故纵的觉悟，是程亮的鼻头实在太冰了，她伸手推拒着。两只小手在他胸前胡乱推撞，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挠得他心痒难耐。
程亮一把抓住不安分的两只小蹄子搁在胸前，“戚戚……”处于变声期的他发声本就粗，此时更是哑得不像话。她抬眼望她，两只圆溜溜的大黑眸子里只有他的影子。程亮低下头去，轻轻啄向鲜艳欲滴的唇瓣，味道极好。他霸道地长驱直入，卷着她的舌打圈。左九戚有些喘不上去，想推他出去，他却当她主动出击，眯眼含着笑又抵上前。左九戚两眼一睁，贝齿轻闭，就咬上了她嘴里那块胡搅蛮缠的软肉。
程亮无奈收了回来，看着左九戚一脸无辜相彻底破功，恼也恼不起来。点着她的鼻子道，“左九戚，你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左九戚生的一双斜长的丹凤眼，眉梢含情，勾人心魄。她踮起了脚尖，轻轻啄了程亮的嘴角。他咧嘴笑开，两手捏了她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这回是谁不要脸。”
她拍开他的两只爪子，叫唤着疼。他松开却不离开，替她揉揉脸蛋，一面揉还一边哄孩子似的，“小的该死，下手不知轻重，捏疼了我的小公主。”嘴上说得好听，手上却又卯足了劲将左九戚的脸捏扁搓圆。
左九戚口齿不清地问，“阿爹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他一时失了玩笑的心情，点点头垂下手，牵起她的手往人迹稀少的地方去，一路走一路细说。
“阔托木尔？就是那个杀了自己拜把子兄弟抢功夺圣宠的元贼？元人都是一个德行，上梁不正下梁歪。”左孝棠经常让府中谋士给左凌悠姐妹俩教课，左九戚不好那些有的没的，单单对沙场征战兴趣浓厚，她对那个阔托木尔的兄弟算的上赏识，因为他是唯一敢反抗阔托木尔屠城命令的将军，可惜生不逢时。
程亮陷入了沉思，阔托木尔的性格有明显的极端性，心狠手辣可以助他在乱世中谋得一席之地，但是如此必定造就了他的另一面——多疑猜忌。一个可以亲手杀死最亲近之人的狠戾角色，要是遇到了诈降一事，又会如何应对？“戚戚，我想到了！谢谢你。”他面上难掩兴奋之色，两只手捏紧了左九戚的小藕臂往她额头上印了一吻。左九戚虽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谢她什么。但是她能帮他舒展愁眉，已经让她高兴的很了。
程亮找到许则瑞，手脚并用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先生，您看我这个法子可不可行。我们可以利用原应天城主扎其那，他虽然早已投靠了我们，却受主公之命一直没有间断与元朝的联系。让扎其那送信与阔托木尔说愿意倒戈做内应并捣毁秦淮河上唯一的阻碍江新桥，约于晚上江新桥边接应。”
许则瑞语气不急不慢，“程将军继续。”
“如果扎其那没有按约前往，依照阔托木尔好猜忌的个性，必定认为其中有炸，从而选择稳妥些的陆地进攻。这样是不是可以成全先生的另一半方法？”程亮年少心急，一口气说完。见许则瑞半天不搭腔，不禁往细了想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许则瑞忽敞怀大笑，紧接着又是一拜，“程将军果真聪明过人。主公早与则瑞交代程将军并非外人，现在看来果真是我小人之心了。”程亮一头雾水之际他娓娓道来，“我军近日接连受到小挫，主公怀疑问题就出在我军内部。今日主公急召，我思虑能接触到内报的仅帐中多人，于是，就留了个心眼，留半计，另外半计刚刚已经说与主公听。此时书信大概已在送往应天的路上了。那判贼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人，面临如此危急形势定会寻机逃跑，到时主公布下天罗地网，只待鱼儿上钩了！”
如同一大盆凉水从头顶灌下，程亮凉从心底起。他想不通透，自己为左清卖命两年有余，出生入死，可他从未和他提过内鬼问题，反而和眼前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谋士推心置腹。他勉强笑了笑，赞道，“先生好计谋。”出了帐子，左清果真让他做好防备工作，原因却只字未提，程亮张口欲言，却终究闭上嘴木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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