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季笙终于带着初锦来到了夏悦然府里。
夏悦然与府里关系并不好,他的出身很差,在世家贵族眼里,他亲生母亲的身份对夏府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耻辱,也相对的,他自小就备受侮辱与虐待,直到最后和樊季笙一样参了军,离开了国公府,然后在衣锦还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悦然与樊季笙的处境十分相似。
他们都是同一种被抛弃掉的人。
也因此,夏悦然并不住在府里,他自己在城南置办了一所三进的宅子,宅子整体不算很大,但是花园却布置得小巧玲珑,很漂亮,让人一看就觉得别出心裁。
初锦只看了一眼,就深深喜欢上夏悦然家的后花园。
她甚至都有些冲动想把自己的将军府也置办成这个模样了。
“真是稀客。”夏悦然双手抱胸,斜睨着樊季笙与初锦:“我还想着某人有了媳妇就忘了朋友,见色忘友呢!”
樊季笙笑骂他一句:“在初锦面前你胡说什么呢,小五,这是夏悦然,在南方,他对我帮助良多,是我的好友!”
夏悦然的眉毛微微一挑,就看向初锦:“小五?看来你们相处不错,阿笙这小子都叫你的乳名了!”
乳名由面前这个男人叫出来,初锦微微感到尴尬,却仍是落落大方地笑着:“将军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我也很好,他时常在家里念叨您呢!”
“你也跟着叫名字就是!”
樊季笙看出她对怎样称呼对方有些为难,便点头说道。
夏悦然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是,你叫我名字就好!”
初锦却不好意思,不光是因为礼节的问题,而是在古代,陌生男女之间是不能直接称呼名字的,她轻声笑道:“那未免太不恭了些,我还是随外人一起叫夏公子吧!”
夏悦然看了她一眼,好看的桃花眼中不知道为什么闪现过一抹冷笑,他淡淡点头,很随意地说道:“随你!”
然后转身就走。
难道这就惹恼了对方?
初锦不安地看了樊季笙一眼,后者摸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没事,他就是这样的臭脾气,习惯了就好”
初锦轻轻点点头。
樊季笙往夏悦然走的方向看了看,就又低声嘱咐初锦:“悦然这人脾气有些怪,他不喜欢人家对他太客气,你以后就随我就好,他对咱们这么粗暴,你也犯不着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初锦就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人携手朝里走去。
在别人府里,樊季笙对她这样亲密,初锦有些不好意思,使劲缩回手,佯装生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朝前走去。
樊季笙在她身后笑笑,跟着走。
走了两步,初锦就又停下,转身低低对樊季笙说:“对了,夏悦然跟你一样,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有娶亲?”
樊季笙的眼神就微微发冷:“这有什么难猜的,悦然算是夏府最有能力的后辈,但因为母亲出身不高,府里的嫡母与世子处处针对他,搅黄了好几次亲事,悦然本人也极其厌烦这种事,就这样耽搁下来,现在是谁跟他说他就急!”
说着他就笑笑,语气放的温柔起来:“现在他有你这个嫂子,你回头帮他多挑挑,选一个好的来!”
初锦就点点头:“行,我放在心上了!”
她的神情很郑重很认真,倒是让樊季笙有些想笑。
想了想,他看了眼来往的下人,还是忍住了刮她鼻子的冲动。
“好了,傻丫头,走吧,悦然他要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热心的嫂子,一定会很高兴!”
初锦就嘟嘟嘴,想着刚才夏悦然的态度:“我怎么不觉得。”她眯着眼睛看向樊季笙:“阿笙,我怎么觉得他很讨厌我一样!”
“怎么会,你那是看错了,悦然他对刚认识的人都是这样!”
樊季笙试图安慰她,便将自己以前的经历告诉她;“想当初我刚和悦然认识的时候,还打了几次架呢,然后才不打不相识,慢慢成为好友的!”
他也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能和夏悦然成为生死相交的朋友,非常不容易。
他们在一起一定经历了很多事。
初锦正想要说什么,在前面等着的夏悦然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便烦躁地回来,看到两人手拉手不知道在说什么,便嗤笑一声,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们行了吧,回家去亲亲我我,在别人家里也这么肆无忌惮!”
初锦脸颊微红。
樊季笙却握住初锦的手,拉着她一边朝对方走去,一边笑着说:“怎么几天不见,你的嘴更毒舌了,也不怕吓坏小五!”
夏悦然就冷笑:“她可大胆着呢,我怎么会吓着她!”
樊季笙的唇轻掘了下,低沉的声音中含着一丝警告:“悦然!”
夏悦然这才又看了初锦一眼,不吭声了。
而两人异常的表现也让初锦立马就起了疑心。
夏悦然到底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对她很不满意?
难道是因为樊季笙?
后者的表现表明他很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初锦轻轻咬唇,却不吭声,低头跟着两人走进了正院。
正院里种了一大片的柳树,正直初春,绿柳抽出新绿,嫩芽一簇一簇的,光看着就觉得心情舒畅。
初锦却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据她所知,柳树在古代是专门种植在坟墓处的树,一般人是不种在家里的,也就是说凡是有人烟的地方不种柳。
但是为什么,夏悦然竟然会在家里种了这样一大堆柳。
这样不吉利?
她看了樊季笙一眼,后者神情平淡,显然已经习惯了。
夏悦然却像是看到了她的异常,回头看她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正常人怎么会在家里种上这么多柳树,很不吉利!”他冷冷笑笑:“因为我就是不吉利的人!”
初锦越发觉得对方是个奇怪的人了。
不光对她的态度奇怪,就是他说的话也都很奇怪,让人听不懂,却又感到心里毛毛的。
“悦然,你在初锦面前胡说些什么,小五,咱们进屋!”
樊季笙警告地瞥了夏悦然一眼,后者耸耸肩,看着两人进了屋子。
屋里的装扮还是正常的,初锦跟着樊季笙坐在客人的位置,立即就有丫头上茶。
是普洱茶。
她刚端起茶来尝了一口,夏悦然就笑道:“听阿笙说你喜欢喝花茶,只可惜我这里没有什么花瓣,所以你就将就点,喝普洱消失吧!”
初锦能从他的话中听到“你怎么连喝个茶也这么麻烦”的意思。
真是奇怪,她记得前几次两人见面,他还不是这样的态度呢。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方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多。
“我家小五不挑的,好养活得很!”
樊季笙却是微微笑着,语气中很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他看着初锦微微地笑。
初锦回望着他,也露出会心一笑。
夏悦然嘴角的笑容变淡,轻声:“你家媳妇的名声在整个京城可是越来越响亮了,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樊季笙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初锦低垂着眼帘,樊季笙不说话,她也就保持着沉默。
“听说你的表妹婠婠现在病重不起,你媳妇躲避着不敢回府!”
夏悦然却似是没看到烦两人脸上的神情,继续嘻嘻笑着说道。
樊季笙眼神凌厉地看着对方。
初锦也皱着眉头,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真是孬种,樊季笙,要是我自己的妻子这样受人对待,我一定早就亲自处理掉了,而不是唯唯诺诺躲在老鼠洞里不敢出来!
夏悦然的语气同样很冷。
樊季笙双手紧握成群,薄唇掘着不说话。
初锦的眼睛眯着,觉得自己越发弄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夏悦然从她进府到现在就一直冷嘲热讽,但是刚才却又像是为她在打抱不平?
怎么——可能呢!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阿笙,你对你的表妹婠婠还真是宽容!”
樊季笙的手猛的拍了下桌子,他用的力气是如此之大,桌上的茶杯竟然四分五裂起来,碎片溅到对方的手背上,鲜血直流。
初锦吓了一跳,忙起身来到他跟前:“阿笙……”
她声音里带着阵阵恐慌,但到底是医科毕业生,就算是极度恐慌,也马上就冷静下来,先是拿出安静帕子小心擦拭对方手背上的血,又厉声对呆坐在一边的夏悦然道:“快拿酒精与干净的纱布来!”
她擦拭鲜血的动作非常熟练自然。
夏悦然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下掘着唇不吭声的樊季笙,起身出去叫人。
樊季笙这才反握住初锦的手,微微一笑:“没事,别担心!”
初锦的眼泪哗得一下滚落下来。
她打了对方的胳膊一下,却是紧掘着唇不吭声。
樊季笙就笑,语气很软;“生气了?”
初锦只是不理他,但为他包扎伤口的动作很温柔。
“傻孩子,这些小伤不算什么!”
对方低低一叹,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
初锦的心就轻颤了下,垂下眼帘,眼神冷淡。
她大致有些明白为什么樊季笙反应这么大了。
但是这却只能让她心里更冷。
对方明明知道她受了多大的伤害,却除了搬出宣府,与拒绝送婠婠回去之外,却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如果不是夏悦然点破,她还不知道她自己也是希望着对方能为她做点什么的。
她总不能白白被这样欺负,被这样误了名声,被这样去陷害……
做错事的是她婠婠,不是她自己。
避着不敢见人的也是婠婠,不是她。
但,为什么,樊季笙却没有对婠婠采取任何措说呢?
夏悦然将上好的纱布拿过来,又拿来军中常用的止血药。
初锦沉默地将樊季笙的伤口包扎好,就站起身:“我先去洗洗手!”
夏悦然忙叫了一声:“在端盆热水来。”
初锦却已经起身出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樊季笙。
后者望着她出去的背影,清秀的眉眼蹙了蹙。
“自食恶果了吧!”
夏悦然却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幸灾乐祸地笑道。
如果不是担心初锦在外面会听见,樊季笙真的很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和初锦好心来看望对方,但全被糟蹋了。
真是好心没好报。
夏悦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冷笑:“你现在可真是把她当成宝贝宠,你都忘了当初你娶她的原因!”
“夏悦然!”
樊季笙深邃的双目冷冷看着他,薄唇轻掘:“我警告你,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让初级你知道,否则你不要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夏悦然的声音更冷:“樊季笙,你真的忘记了你当初的承诺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对你太失望了!你别忘了,陶初锦这三个字代表的是什么!”
樊季笙薄唇紧紧掘着,冷冷看着对方不吭声。
夏悦然拂袖而去。
初锦在外面的柳树出走着,看着那垂下来的细细柳枝,心想春天真是来到了。
夏悦然远远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离开了院子。
下人们也都面面相觑,然后迟疑地缩在墙角,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伺候。
因为初锦与樊季笙出来是看望后者的好朋友的,也没必要带丫头出门,所以初锦出来时一个人也没带。
现在她又有些后悔了。
至少在她和樊季笙吵架的时候,她会有一个人陪着她说话解闷,不至于让她这么孤单。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在看到柳树林里的一个土堆时吃了一惊。
她忙往后退了几步,怔怔看着眼前的那个坟墓。
没有立下牌位,孤零零地立在这里,显得如此荒凉寂寞。
初锦环顾左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树林的深处,即使现在的春日,柳树稀稀拉拉的,但仍看不到外面的人了。
她蹙眉看着面前的土堆,在心里猜测埋在这里面的人是谁?
与夏悦然是什么关系?
但,其实又似乎很容易想象。
听说夏悦然的生母去世了,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会允许进入夏府祖坟的。
那么,夏悦然便将她埋在这里了吗?
初锦便觉得这个男人很疯狂。
正院,通常是接待客人的地方,非常正式。
但夏悦然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直接将之作为母亲的墓地。
也不知道樊季笙知道这件事不知道。
初锦想起对方对婠婠的手下留情,就心里很不舒服。
但她又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所以也不想回去面对樊季笙,只随意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
正托着腮出神,身后响起一个脚步声:“怎么在这吹冷风?不冷吗?”
初锦掘了下唇,摇头:“还好!”
樊季笙便低叹一口气,走到她跟前坐下,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我们明明是来看望悦然的,出于好心,怎么最后弄得我们自己吵起架来!”
初锦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真生气了?”
樊季笙瞅她一眼,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坟墓:“你知道那里面的人是谁吗?”’
初锦问道:“是夏悦然的母亲吗?亲生母亲?”
樊季笙微微一笑:“是她!”
他望着远方,双目中流露出来一抹怀念:“我还记得很在很小的时候还见过夏悦然跟他的母亲在一起,他母亲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对他很好,所以夏悦然在失去她后就决然去南方参军,立志要为母亲创出一番事业出来!”
初锦轻声:“他做到了!”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是被折磨死的!”
樊季笙的声音很平静,但因为太平静了,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听到那话里隐藏的冷意:“她母亲不知道怎么又被卖到了青楼,老鸨强迫她接客,她誓死不从,最后就跳楼自杀了!”
初锦睁大了眼睛:“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夏悦然几岁?”
“十三!”
樊季笙转头看她:“所以他的脾气非常古怪,阴晴不定,我都很能理解,初锦,我希望你也能体谅体谅他!”
在十三岁的年纪,母亲以那样屈辱无奈的方式死去,对夏悦然来说打击真的很大。
初锦忙忙点头,有些嗫嚅着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我也没说太过分的……”
事实上,她貌似一句话也没说。
是对方在恨明显地找她麻烦好不好。
“那你是在生我的气了?”
樊季笙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问道。
初锦就咬着唇不说话。
“傻丫头!”樊季笙轻轻叹着,却是紧握住对方的手不松开:“你是在为我对婠婠的态度生气是不是?”
初锦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控诉“你明明知道还问我”的意思。
“我承认我对她很……”对方迟疑着说:“宽容!或许我用这个词不太准确,但事实确实如此,我总是想起我们小时候的情景,我是真正将她当成妹妹看待的……”
“即使在她对我用过这样卑鄙的手段后?”
初锦的声音有些冷汗。
樊季笙有些无奈:“初锦,我是想和你敞开心扉好好聊聊,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不要哪样?你是在暗示我无理取闹吗?”
初锦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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